殊不知韩嘉宜此刻紧张极了。她初入宫廷,见到宫殿巍峨紧张,进了福寿宫,见到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更加紧张。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好她不是孤身一人至此,还有大哥陪着。她悄悄看一眼陆晋,心里稍安,随着他同太后施礼。
“快免礼,快免礼,到哀家这里来。”太后冲韩嘉宜招手,唤其上前。
韩嘉宜想起大哥曾说,太后和蔼心善,是个慈爱的老人。她再看一眼大哥,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鼓励,她轻轻一笑,走上前去。
太后拉了她的手,仔细端详:“真是澹台公子?你才多大?及笄了没有?那么有趣的故事,你是怎么想起来的?哀家听说《宋师案》第一部是去年写的,那时候你更小吧……”
她一直以为澹台公子是个才华横溢知识渊博的男子,没想到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个长的好看,十分合她眼缘的小姑娘。
韩嘉宜稳了稳心神,一一回答:“回太后,是的,等明年五月就及笄……”
此刻太后眼里只看得见这个“澹台公子”,心里有许多问题要问,而被她冷落的陆晋则转向了明月郡主。
他目光沉沉:“听说郡主前段时间病了?”
他望着她,不错过她细微的表情。
“嗯?”明月郡主眸中漾起笑意,“我自小身体不好,你不是一直知道的么?”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在韩嘉宜身上停留了一瞬,对陆晋道:“你这个妹妹,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陆晋眸光轻闪:“是啊,挺有意思,喜欢看书。家里热热闹闹办寿宴,旁人都去听戏,她倒好,躲在我书房看书……”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皇帝的笑声由远及近:“哈哈……朕听说澹台公子找到了?朕也来见见。”
话音未落,皇帝就大步走了进来。
众人连忙施礼。
太后笑道:“是找到了,是个招人疼的小姑娘。皇上没想到吧?”
皇帝瞧了瞧韩嘉宜,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但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视线在明月郡主和陆晋身上流连,眼睛微微眯起。
他轻咳一声,简单夸了韩嘉宜两句,便对陆晋道:“晋儿随朕过来一趟,朕有些话要叮嘱你。”
韩嘉宜闻言不由地一惊,下意识看向大哥。
陆晋冲她微微点头致意,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示意她安心莫怕。
韩嘉宜想到他先时的嘱咐,轻轻笑了笑,不安消散了许多。
大哥就在不远处,她不是一个人。而且,即便是一个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就在太后的宫中,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要她小心一些,不刻意找死。
陆晋随皇帝去了旁边。
太后这才注意到方才只顾着和嘉宜说话,忽略了明月郡主,她连忙冲明月郡主招手,继而又对韩嘉宜介绍:“这是明月郡主,长你几岁,你叫她姐姐就是。”
韩嘉宜当然不敢直接就这么叫姐姐。她认真施礼:“明月郡主。”
上一次老夫人寿宴,她远远见过郡主一回。这次再见,郡主似是清减了一些。
太后摇头:“诶,叫姐姐就好。”
韩嘉宜无法,只得换了称呼:“明月姐姐。”
她此言一出,太后笑了起来,明月郡主苍白的面颊上也沾染了一些笑意。
明月郡主开口:“我不叫明月。”电光石火之间,她心里隐约有个念头一闪而过,等她去捕捉,去查看时,却又看不清了。
韩嘉宜面露迷惘之色,随即意识到明月郡主大约是封号。郡主的闺名是什么,她竟不知晓。只因她所知道的其他公主、郡主封号都是端庄大方型的,如东平公主、成安公主,怡康郡主……明月风流婉转,她还以为是小名,原来是她想岔了。
果然太后笑道:“明月是她的封号。”
正说着话,陆晋忽然进来,先冲太后施了一礼,继而笑道:“太后,晋儿还有些事情,要先行告退。”
太后惊讶:“怎么刚来一会儿就要走?”
“是皇上吩咐了一些事情,孙儿需要回家一趟。”陆晋轻声解释,停顿了一下,又道,“嘉宜同我一块儿回去,改日再来拜见太后。”
太后心里不舍,但是心知皇帝的事情要紧。她本欲说一声“你先回去,嘉宜留下”,但转念一想,单独留一个小姑娘在宫里也不大合适。反正今天人她已经见到了,很合她心意,以后再找机会,经常宣她进宫就是了。
“那行吧,你先忙正事要紧。”太后点头,又命人去取了一块玉牌,塞到韩嘉宜手里,“这玉牌你拿着,进宫方便。哀家很喜欢你,你以后要常常进宫,陪哀家、和郡主说说话。”
韩嘉宜不知该不该接受,见大哥点头,才乖乖收下道谢。
太后更加满意,他们都走了有一会儿了,她仍念着他们:“天冷了,宝儿,你说要不要派人追上去,给嘉宜送件衣裳?”
明月郡主神情怔忪:“太后,很喜欢她?很担心她?”
“是啊,很好的小姑娘。”太后看这她,神情慈爱,“你一直陪着老太婆,来个小姑娘,也能陪你说说话。哀家也很担心你。”
明月郡主“嗯”了一声,垂眸:“我知道了。太后,我有些头痛,想去躺一躺。”
“头痛?赶紧叫太医啊。”太后神情焦急,“肯定是因为这几天照顾哀家,又过了病气……你自己本来就没好彻底。”
明月郡主轻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就是昨夜没睡好。歇一会儿就好了。”
她态度坚决,太后也不好强硬,就点头应允。
明月郡主回了自己所住的偏殿,耳畔不自觉响起太后的话。
她心说,太后很在乎韩嘉宜啊。若韩嘉宜有事,太后会很伤心吧?她双目微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方才韩嘉宜和她的对话。
“明月姐姐。”
“我不叫明月。”
……
明月郡主猛地睁开了眼睛:韩嘉宜不知道她的名字!
还有,陆晋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神情急变,高声道:“来人!”
很快,一个绯衣内侍出现:“郡主。”
“去,先让他们停下!”
“停下?”绯衣内侍迟疑了一瞬,“这个……”
明月郡主又道:“备马,备马,我要出宫。”
第44章 原委
生父死于坠马,明月郡主长大后学过骑术,但如非必要,她绝不碰马。如今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翻身跃马,出了宫,一路疾行。许多画面在她脑海里走马灯般一一浮现。
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彤云密布,似是要下雪了。她没有穿大氅,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赶上阻止他们。
与此同时,陆晋乘坐的马车已经拐过了永济街。街上行人寥寥,有小摊贩在街边寒风中叫卖。
忽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浑身血污,形容狼狈,双手举着布帛,跪在路中间,口中高呼:“瑞王反!瑞王反!”
马车蓦然停下,马车里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瑞王反?证据呢?”
“证据在此,要面呈陆大人。”
少时,车帘微动,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从马车下来,走向跪倒在地的这个人:“哦?我也想看看是什么证据。”
陆晋朝这人走去的同时,他随身带的侍卫也一脸警惕持刀跟上。此时马车旁边尚余下四个侍卫,守在车边。
口称“瑞王反”的男子双目忽然有一道寒芒闪现,在陆晋弯腰去接他手里的证据时,他忽的暴起,手里变戏法一般出现了一把匕首,直直刺向陆晋的眼睛。
陆晋双眸微眯,身体后倾,同时拔刀出鞘。
这变故来的突然,幸喜他身边的侍卫反应也不慢,纷纷挥刀砍向刺客。然而那刺客似是泥鳅一般,身体滑不溜丢。
街边叫卖的摊贩也跟着像变了个人一样,从摊下、从身后取出兵刃,向他们扑来。
马车边的四个侍卫也加入了战斗,不知不觉间离马车越来越远。连车夫都跳下马车迎敌。
永济街一个临街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个子矮小的男子,握着手中的驽,他对街上的兵刃相接不感兴趣,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马车。
他心里很清楚,喊冤的也好、伪装成摊贩的刺客也罢,都只是幌子。他们今天的任务目标,其实是马车里的那个人。
这大概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一定不能再失败了。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影响不了他。他手中的弩。箭可以连续多发,不管马车里的人坐在什么位置,他连射几发,马车都能射成筛子,何愁取不了那人性命?而且更重要的是,箭矢上涂有剧毒,见血封喉。
他依据常理估摸了一下马车的布局,微微眯起了眼睛。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永济街上的人们还在打斗。
他缓缓扣动机括,利箭几乎要立时飞出。
“住手!”女子尖利的声音伴着马蹄声传来,他手微微一颤,利箭“嗖”的一声飞出。
但看清马背上那个女子的面容时,他轻轻“咦”了一声,手里的弩。箭却不受控制,自动射出了第二箭,第三箭……
明月郡主赶到永济街时,就心说不好。
雪花纷纷落下,她一眼就看到了藏匿在雪中向马车飞来的毒箭。她手里发簪狠狠扎进马的眼睛,马悲鸣一声,前蹄高扬,撞上了马车。与此同时,毒箭擦着马车飞过,射进地面。
这匹马身形高大,极为神骏,这一撞,几乎要将马车撞散架。套着车的灰马不由地向旁边偏移了数尺。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先后射中了灰马。马车轰然倒地。
而明月郡主身下的马因为疼痛,举着前蹄挣扎,竟将她给生生甩下了马。
眼见着碗口大的马蹄向她脑袋踏来,闪着寒光的马蹄铁犹如利刃,让她心口一紧,恍惚间竟浮上一个念头:原来她的死法和爹爹还挺像。
就这样结束,其实也挺好……
忽然,马的身子歪了一下,马蹄仍踏下来,却是偏了一些,落在了她胸腹之间。
力道比她想象中要轻很多,她也没被马踩死,然而疼痛仍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看见那匹马倒了下去,马脖子处有一柄刀、鲜血自马脖子流出,很快将地面染成了一片红。
她看见了飞奔而来的陆晋,隐约猜到是他掷的刀。她动了动唇:“马车里的人……”
陆晋看着这个躺在血中的女子,她此刻的形容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他神色复杂:“马车里根本没有人。”
这段时日,他处处留心,在嘉宜身边设下重重保卫,不给人任何可乘之机。回去的路程不长,可他也早早做了准备。
他隐隐猜到了幕后那人是谁,但是没想到她会在要紧关头来这么一出。
刺客已被拿下,他盯着眼前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子,只见她听完这句话后,神情古怪,似悲似喜,却轻轻合上了眼睛:“那……也好。”
原来马车里没人啊……
明月郡主自嘲一笑,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渐渐意识全无。
这一天雪下得很大。鹅毛般的雪花纷纷落下,很快在地面上积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