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小花往外看了看,确定不会再有危险,这才放过熊弟弟,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娘!奶!你们没事吧?”
后面那辆马车上,苏氏正在安抚脸色惨白,两腿颤颤,显然吓得不轻的魏婆子。
“我们没事,你们呢?刚才我怎么听到……”
“没事儿,就是大宝想过来找你们,被我拉住了。”不欲母亲担心,魏小花含糊地说了一句,转头看向魏婆子,“奶,你怎么样?”
“我……我要回去……”魏婆子抖着声音说了一句,眼泪刷的一下冒了出来,“杀人了……出人命了……不!是有人!有人要杀咱!回去……送我回去!那什劳子京城,我不去了,不去了!”
老太太胆子小,对着三角眼那样的货色都能腿软,更别说刚才那些刺客了。再一看外头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她简直都要疯了,扯着脖子嚎了几句后,再也忍不住两眼一闭厥了过去。
“奶!”
魏小花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掐老太太的人中,幸好老太太只是一时惊吓,很快就醒了过来。魏小花松了口气,听见外头魏广的声音,扭头吩咐魏大宝陪着两人,自己下了马车。
“小花儿你怎么样?没事吧?还有嫂子大娘和大宝,他们都还好不?”
魏广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刚才没少动手,魏小花看着他随手抹去脸上血渍的样子,心里一阵不适的同时忽然清晰无比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早就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常年被生母虐待,性格软弱而胆小的农家少年了。
他上过战场骑过马,见过血也杀过人,哪怕看起来依然憨厚,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
还有他的生活――他们一家进京后要过的生活,也根本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有那么一瞬间,魏小花生出了和魏婆子一样的念头――马上回家,回碧水村,性命才是最重要的!然而当她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魏广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刀时,这念头顿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瞬间灰飞烟灭。
对方来势汹汹,一出手就是杀招,就算他们马上打道回府,也不一定会就此罢休。
只能继续往前走,去京城。
京城再危险也有人会保护他们,不像在碧水村,对方真要做点什么,他们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妹妹的下落和母亲的身体……
魏小花用力地抿了一下唇,不再往下想,只努力保持冷静道:“我娘和大宝还好,就是我奶吓得不轻。叔,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
“魏叔。”
忽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低沉、醇厚,像是某种古旧的乐器,震得魏小花耳朵微微一麻,下意识回过了头。
是那个替她挡下飞箭,救了她一命的青年,正牵着那头老毛驴站在两人十步之外。
“哎?”魏广转头,“你这是……”
“既然已经没事,我就先走了。”
两人竟是认识的?
魏小花惊诧,想说什么,魏广已经大步走过去:“别啊,咱都多久没见面了,这难得半路碰上了,怎么也得好好叙个旧不是?”
“我赶着进京……”
青年话还没说完,魏广已经一拍大腿:“巧了,我也赶着进京!这样,你跟我们一道走,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青年有些意外,但没有拒绝,点头应下了。
这时突然有侍卫前来禀报,说是那些被抓的刺客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全都自尽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魏广气得直骂娘,匆匆跟魏小花和青年打了声招呼就赶过去查看情况了。
这些杀手的狠辣远远出乎她所料,魏小花心里一阵惊惧的同时越发沉重。不过这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她稳了稳心神,抬头朝正要转身的青年看去:“壮士请留步!”
第7章
听见魏小花的声音,青年步子微顿,转头看了过来。
“多谢你刚才救了我!”
快步走上前冲他福身的少女,穿着朴素,眉目却是艳丽惊人,加上行动间那股落落大方又带着些许泼辣爽利的劲儿,更衬得她宛如一朵怒放的牡丹,生机勃勃,明媚无双。青年只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一时竟顿住了。但很快,他就回神转开了视线:“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声音淡淡的,礼貌却不带任何情绪。
“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救命大恩,你……”
“真的不必了,”青年说完就冲她点了一下头,“告辞。”
“哎!你等等!”魏小花有点意外,忙抬步追了上去,“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青年步子微顿,硬朗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冷冷酷酷的,带着某种拒人千里的意味。魏小花却没有退缩,大方地冲他笑了一下。
青年沉默,片刻才道:“段峰。”
“段峰?山峰的峰吗?还是锋利的锋?”
托母亲和外祖父的福,魏小花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识字了,到如今虽然谈不上多么有文采,但基本阅读是不成问题的。当年朱家会上门提亲,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朱家怎么说都是秀才之家,哪能娶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小花长得美,性子好,能干,还会识文断字,可不就正好合了他们的意么。
朱茂对这一点也是很满意的,定亲之后也曾教过小花吟诗作对什么的,不过小花对这些不感兴趣,倒是挺喜欢画画的。
段峰不知她的身份,对此倒不觉得意外,没什么表情地丢下一句“山峰的峰”就牵着老毛驴大步走开了。
魏小花看着他高大冷峻的背影,没忍住挑了一下眉。
寻常男人见了她,十有八九都会目露惊艳,挪不开眼,性子腼腆些的,脸红失态也是常有的事,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对着她的脸无动于衷,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淡。
这位大兄弟……挺有意思啊。
***
天色已经不早,魏广没再多耽搁,仔细检查了一遍现场,又留下了几个人善后,这便带着众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不远处的驿站。
这时天已经很黑了。
怕魏婆子吓出毛病来,苏氏请魏广帮忙熬了一碗安神汤喂她喝下。魏婆子喝下之后终于不那么激动了,只是脸色还是很差,嘴里还是念叨着要回碧水村。
“回去?那咋行!”魏广一听就急了,“大娘,俺铁牛哥还在京城等着你们呢,您要是不去京城,那可就见不着他了!”
想到多年未见的儿子,魏婆子犹豫了一下,但想起刚才那可怕的场景,又一个哆嗦摇了头:“你让他来看我。”
“大娘,铁牛哥现在做了皇帝,有很多事情要干,没法儿跑那么远去看您……”
“他又没瘸又没残的,怎么就没法了?”魏婆子是个对着外人有多怂,对着自家人就有多强势的奇葩,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我告诉你,他是我儿子!就是做了天皇老子那也还是我儿子!儿子来看老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他来不了也得来!”
“哎哟我的大娘诶!您……”
“您什么您!你回去告诉他,他要还想认我这个老娘,就让他来看我!至于那什么京城就算了,我就一乡下老太太的命,享不了那福!”魏婆子惊魂未定又闹上了脾气,根本没办法思考,只是本能地想要逃回碧水村,逃回那个让她觉得安全的家。
可魏广哪里能答应?
他可是奉了皇命来接人的。
然而魏婆子才不管这些呢,拍着床板又哭又骂,直到折腾累了,方才不甘不愿地睡了过去。
魏广被她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忍不住向苏氏求助:“嫂子,你劝劝大娘吧,这咱都走到这了……”
“娘是有些吓到了,让她缓缓吧。”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苏氏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其实不说她老人家,就是我这会儿也还没有完全缓过来……那些刺客是冲着我们一家来的吧?”
生怕她也说出要回碧水村的话,魏广忙道:“不不,也有可能是冲我来的!我……”
“要真是冲着叔去的,他们就不会一直往马车边上冲了。”说话的是魏小花,魏大宝被她打发去面壁思过了,这会儿不在。
魏广顿时就说不下去了,尴尬地瞅了瞅魏小花,又瞅了瞅苏氏,这才讪讪道,“这……嫂子,你放心,不管这群龟孙子是冲谁来的,我都不会让你们有事的!我保证,就是豁出我这条老命……”
苏氏叹了口气:“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吧,不然这京城我是不敢去的。”
魏广脸色一变:“嫂子!”
“荣华富贵确实是好东西,但总得有命才能享。”不愿母亲多费神,魏小花冷声接过了她的话,“叔,这些人是不是那位曹贵妃派来的?”
***
他们娘仨要是去了京城,受损最大的就是那位曹贵妃,所以魏小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但魏广却想都没想就表示曹贵妃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魏小花有些意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性格直,脾气冲,但为人爽朗,也没什么心眼,不会做这种暗中捅刀子的事儿。”魏广不假思索道。
魏小花跟母亲对视了一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又问道:“那不是她的话,又会是谁?”
“我已经派人在查了,小花,嫂子,你们别急,这事儿我肯定……”
“侯爷!”突然有侍卫快步从门外走进,“有发现!”
魏广眼睛一亮,刷的一下站起:“快说!”
“属下在清理那些人的尸体时发现了这个!”
侍卫递上来一张纸条,纸条上画着一个黑色的蛇形图案,魏广接过一看,笑容猛然僵住了:“黑……黑龙纹?!”
魏小花扶着苏氏走过去:“什么是黑龙纹?”
魏广没说话,好半晌才压着声音,又是惊怒又是尴尬地看了她们一眼:“曹家……曹家有一支名叫黑龙卫的精锐,他们每个人都会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在身上纹一条丑不拉几的黑龙,就……就是黑龙纹了。”
魏小花苏氏:“……”
刚才是谁信誓旦旦地保证幕后黑手绝对不会是曹贵妃的?
对上母女俩不信任的眼神,惨遭打脸的魏广一张黑脸顿时涨得通红:“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黑龙纹,记不清它到底长啥样了,这、这上面画的,也可能只是……”
他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站起来,“段小子!他应该知道这是不是真的黑龙纹!来人,快去把他请来!”
魏小花一愣,段峰?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
去请段峰的人很快回来了,说他正在洗澡,暂时过不来。
“不过段二爷说这纸上画的确实是黑龙纹……”不等脸色微变的魏广说话,那侍卫忙又道,“可段二爷又说,黑龙纹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魏广一愣,“什么意思?”
“六年前的月南山之战,侯爷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那是老子上战场这么多年输得最惨的一次,”魏广下意识啧了一声,“要不是铁……陛下来得及时,我早就下去见阎王爷了。还有老侯爷脸上那道疤,我记得也是那会儿伤的。”
他口中的老侯爷就是曹贵妃的父亲,镇远侯曹扬。魏广和建武帝以前都是跟他混的,后来他战死沙场,独子曹威又资质愚钝,难当大任,这才有了建武帝的上位。
侍卫点头,继续说:“是,当时老侯爷亲率黑龙卫突袭敌营未成,反遭暗算受了伤,还被对方嘲笑黑龙卫不像龙反像虫,不如改名做黑虫卫。老侯爷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大怒,回头就下令将黑龙纹改成了带着翅膀的飞龙纹,寓意飞龙在天,无人可挡。”
“啥?”魏广震惊,“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黑龙卫是老侯爷的心腹亲兵,向来神出鬼没,不现于人前,这事又关系着他老人家的脸面,咱不知道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