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诚直起身子,目光带笑的看着她。
就好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咪。不过美人俏脸生晕,比往常更觉娇美。简直难描难画。
姜清婉这会儿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
以往她看着薛明诚是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只以为他是温润公子。但是刚刚他的这番举动,在她看来,实在是有些轻浮了。
有心想不理会他,但他到底是卫国公,还是薛太后的侄子,身份高贵,远非她所能违抗的。想了想,还是给他挑选一盆兰花,赶紧的将他打发走才在正经。
就定了定心神,转头看着旁边架子上摆放的一盆盆兰花。
如她刚刚所说,薛太后这间花房里的每一株兰花都是珍品,哪一盆都好。不过她不相信薛明诚对兰花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
兰花素来就有花中君子之称,而他看着就是个霞姿月韵的人,又曾走遍名山大川,怎么可能会对兰花一点都不了解呢?若她随便给他挑选了一盆......
想了想,就走到一旁,双手捧了一盆花过来。
是一只古朴的紫砂盆。里面的兰花有纤细青翠的叶片,姿态优美。没有开花,也没有看到花骨朵。
姜清婉解释:“这是一盆春兰,春日才会开花。书中说春兰又名幽兰,花香幽远淡雅,极高洁清雅的。最适合放在书房中了。”
薛明诚知道兰花品种繁多。但有的植株太大,有的香味太浓,有的花色艳丽。这些他都不喜,而这盆春兰......
他伸双手接过,垂眼看了这盆兰花一会儿。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就抬头笑问姜清婉:“姜姑娘特意的挑选出这盆春兰给我,是不是觉得我跟它一样的高洁清雅?”
姜清婉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不得不承认,若只看薛明诚的脸和气度,他确实是个高洁清雅的人。但听他现在跟她说的这些话,无论如何她都觉得跟高洁清雅沾不了边。
但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于她而言,薛明诚也只是相识不深的人。
就垂头温顺的回道:“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国公爷您是天生的贵公子,是个高洁清雅的人。”
而这也确实是实话。京城里的人每每提起薛明诚,都要赞其一声相貌俊美,气度闲雅,是个世间少见的贵公子。
薛明诚看着她脸颊旁轻轻晃动的步摇流苏,唇角微弯。
她又低下头了。
也不知道她真的是个喜欢低头的人,还是只在他面前会如此......
想要同她多说几句话,但无奈她对他的态度是很明显的客套,甚至还有些疏离,最后也只得罢了。
笑着同她作辞,双手捧着那盆春兰走出花房。一路上心中都在想着,刚刚他好像有些吓到她了。竟然让她对他的态度生了些抵触。
不过想想她垂下头时柔婉的样子,还有白皙脸颊上泛起红晕的样子......
心中就如同被一只小奶猫的爪子轻轻的拂过,说出来的酥痒。
他捧着兰花一路走到了正殿。
薛太后正歪在南窗的木炕上,看到他走进来,目光先落在他手里的那盆春兰上。
看了两眼,随后她抬起头对他笑道:“你是个眼光毒辣的。这一挑就挑走了我最好的一盆春兰。”
春兰只是一个统称,下面也有好多品种。而诸多品种之中,便以锦旋为首。
浓绿叶色,花开时淡红色,花叶之美皆难以言喻。
薛明诚微笑,没有说话。再坐了一会,便同薛太后作辞,出宫门坐马车回府。
这盆春兰他没有交由别人拿着,而是一路上都放在马车里。偶尔望过去,就会想起那个喜欢低头的小姑娘。
待回府,他就亲手将这盆春兰放在他书房的案上,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看起来。
但总是忍不住的会抬起头去看看这盆春兰。看着看着,便会走神,唇角忍不住的也会弯起来。
如此几次三番之后,他索性放下手里的书,吩咐小厮研墨,自己则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作画。
原本只是想画这盆春兰,但画着画着,纸上却渐渐的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姜清婉先前在花房中弯腰低头轻闻那盆四季兰的场景。
青绿色的叶子,淡红色的花朵。少女颜如舜华,娇美难言。
更难得的是她眼中的盈盈笑意,妍丽非凡。
画好搁笔,他伸手拿起画仔细的看了看,眼中笑意渐深。
待画上墨汁干透,他才卷起来,递给一旁的小厮,吩咐道:“送到白石斋去,叫里面手艺最好的人将这幅画裱褙了。记得叫他们要用最好的卷轴和绫绢。”
白石斋是京城最好的裱褙铺子。足见薛明诚对这幅画的看重程度了。
小厮忙应了一声是,双手接过画,转身下去了。
薛明诚看他走远,这才重在书案后的圈椅中坐了。目光依然一直在看着案上的那盆春兰。
只觉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如同泡在温泉水里一般,温软难言。而这种感觉,在他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来不曾经历过。一时只觉无上的新奇。
而崔季陵现在只觉心中悲凉,又极愤怒。
他正在细问孙姑姑当年姜清婉对她说过的所有的话。而从姜清婉说过的那些话中,他基本已经能拼凑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90章 愤怒质问
崔季陵向来就知道孙映萱并不像她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纯良,但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样的工于心计。
她竟然会对婉婉说他们两个人两情相悦,她腹中甚至还有了他的孩子!
婉婉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人。两个人成亲的那晚她就说过,这辈子他不能纳妾,也不能同其他任何女人有私情。若教她知道,她肯定会立刻转身就走。而当时他也郑重的对她立过誓,此生绝对不会负她。
但是孙映萱竟然这样的骗婉婉。可以想象当时婉婉听到之后会是如何的震惊伤心了。
难怪母亲说那日孙映萱约了婉婉出去,婉婉回来之后双眼红肿,其后几天也一直在哭。
还有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
按孙姑姑所说,婉婉是忽然某日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身在去京城的马车上,那她怎么会写下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而能如此熟悉她的笔迹和她说话措辞的人......
崔季陵想起来,有一次婉婉曾对他提起过,说孙映萱认的字都是她教的。就是孙映萱写的那一手簪花小楷,也是临摹了她特意写给她的那副字帖才练出来的。
纵然孙映萱写不出和婉婉一样的字迹来,但临摹婉婉以前写过的字,拼凑出这样的一封信和一封休夫书,对她而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年为什么他会想不到这一点?反而被孙映萱误导着以为婉婉真的去找卞玉成了,这些年也一直在找寻卞玉成的下落。
若他早些想通这一点,他的婉婉也许就不会受那么多的罪,最后也不会死。
他真的是蠢笨如猪啊。
崔季陵痛苦的握紧了太师椅的扶手,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血腥。
周辉和陈平在旁边担心的看着他。
对大都督而言,这段日子的打击可谓是接踵而至。先是知道夫人受过的那些罪,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没有了,再是夫人死了,而且死之前只怕是深恨他的。大都督该有多心疼,多自责?
眼看着他为这些事都已经吐过两次血了,整个人也急剧消瘦下去。再这样下去,只怕大都督他......
周辉和陈平两个人对望一眼,随后周辉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开口劝崔季陵:“大都督,这件事都是孙映萱的错。当年都是她处心积虑的编了那些谎话骗夫人的。夫人被作为贡女送上京肯定也都是她在背后指使孙兴平做的。这些事您都被蒙在鼓里,现在也不用太自责......”
一语未了,却被孙姑姑给无情的打断了:“现在这些过错都要推到那个女人的头上去,难道你们大都督就一点过错都没有了?那个女人腹中怀了孩子,可是清婉当时亲耳听到大夫说的。那个女人还跪在清婉面前哭着说她和你两情相悦,难道这会是假的?”
“够了。”这次是周辉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夫人也都是被孙映萱给骗了,其实我们大都督跟孙映萱半点关系都没有。”
见孙姑姑还要说话,周辉又继续说道:“难道提前找一个大夫,给他银子,叫他在我们夫人面前说这种话,再她自己跪在我们夫人面前故意的说那一番话是很难的事?她这样工于心计,城府极深的人,这样的事我想她是能做得出来的。”
但孙姑姑显然不相信:“哪个女人会说这样的话来抹黑自己的名声?她疯了?”
周辉没说话。
在他眼里,孙映萱做的那些事跟疯了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看中了大都督,想要做他的妾室,竟然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逼迫姜清婉答应。
若是当时姜清婉答应了,是不是过后等她成功的做了大都督的妾室,就会找个什么由头,说自己的孩子掉了?到时若对证起来,旁人只会说姜清婉胡说八道。崔老太太肯定也会指责姜清婉。
而且,是不是因为当时姜清婉死守着没有答应这件事,孙映萱才想出了这个调包计来?
若果真如此,那孙映萱可真是坏到了骨子里,一点良心都没有。
崔季陵这时双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的站了起来。不过连日饮食少进,情绪又一直处在极度悲痛自责愤怒上,所以站起来的时候身子都摇晃了下,险些重新又坐回了椅中。
忙扶着桌子站稳。
陈平在旁看见,赶忙伸手过来扶他,一脸担心的问道:“大都督,您有没有事?”
崔季陵对他摆了摆手。
自从知道婉婉已死,他便觉眼中再无色彩,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心中也如干涸的沙漠,满是黄沙粗粝。
生不如死。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当年让婉婉受了这些罪的人,总不能让他们好过。
包括他自己。
他面对孙姑姑郑重行礼:“婉婉在浣衣局三年,多谢您时常照料开导她,我在此谢过。为报答您的这番恩情,我会好好的奉养您,让您往后衣食无忧。”
先前陈平曾经对他提起过,孙姑姑当年仓促逃出宫,回到家乡之后,生活窘迫。膝下又无一儿半女,甚是孤苦潦倒。
孙姑姑听见这些话一愣。待要说什么,就见崔季陵已经转身离开。
崔季陵去见孙映萱。
当夜将孙家姐弟掳掠回来,便关押在靖宁侯府处一间偏僻的屋内。
之所以还留着孙家姐弟的性命,当时也是想要孙映萱说出她知道当年的实情来,好让他寻到一丝线索找到婉婉。
那个时候他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想着能找到婉婉,期盼有和她再重逢的一日。但是现在他的这个期盼终究还是落空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那里。
真是千刀万剐都难以消他心头之恨。
屋外有侍卫在看守。看到崔季陵过来,立刻恭敬的对他行礼。
陈平叫他们开门,自己率先走进去,然后才请崔季陵进屋。
狭窄逼仄的一间屋子,里面什么家具都没有。光线也很不好。纵然还是半下午,外面日光正盛,但里面还是很阴暗。
孙家三姐弟现在都坐在地上。看到崔季陵走进来,年纪小的妹妹和弟弟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不敢看他。而孙映萱单独坐在墙角,却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他。
崔季陵挥手叫来两个侍卫,吩咐他们将孙家年幼的姐弟两个人带出去。然后在陈平搬过来的椅中坐下,目光看着孙映萱。
如飓风巨浪过去,海面重新恢复平静一般,这些日子崔季陵经受了那么多的打击和痛苦,现在整个人面上看起来也是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