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离重读几遍都觉得像第一次看到这段文字。
太新鲜了。
太出奇了。
蟠郎还提了魏王――他知道魏国回去了一个太子,但他不知道这个太子是在摘星公主身边长大的。现在这个太子只怕夺了魏国了吧?
郑王――原来郑国已经被攻破了,郑王交国后,摘星公主派兵去郑国竟然是名正言顺的;
赵王――他记得老王死后,赵国剩下的公子们最后登上王位的是个没用的人,赵国不是在陈家手中吗?
鲁王――鲁国毫无悬念了。
只剩下晋国与燕国了。
晋王不足称道。
燕……
他要用已身之臂去抵挡吗?
蟠郎说,凤凰台上已经提起了燕国的乱相,以臣称王,乃大不敬,份属大逆。
只怕郑国的军队就快要冲着燕国来了吧?
漆离于无人处大笑。
他没有称燕王,仅仅是厌烦做大王。
做大王有什么好吗?他的父亲曾想要当大王,要取燕王而代之,最后却死在自己家人手中。
如果他想念父亲,更该当这个大王不是吗?
可他却从来不想当大王啊。
现在更好了。
他不必做大王。
只需要带上这封信,去见一见旧友,就可以庇护漆氏。如果他将燕地交出去,商人还会不往燕地送粮种吗?燕人还会继续醉生梦死,不肯工作吗?
他扔掉信,抖着手写了回信,数度无法落笔,最后只用颤抖的手写下一行字:与君相约,白首不改。
――他不想与摘星公主为敌。
――纵使……那只是一个妇人。
第791章 期望
秋天到了。
果树结出了累累硕果, 百姓们赶在天气变冷之前赶着种下最后一茬秋稻, 好生的侍候它们跟时间赛跑,在秋霜落下之前长出细长的、碧绿的苗来。
提前收割的马草被织成了草席,这些草席会在秋霜下来之前盖在苗上,替它们保暖,直到春天来到。
姜姬在凤凰台上也学着织草席, 但不到一会儿, 她的手就被干草给划破了。
“真利。”她手中的草被姜武拿去, 他已经织成了一张了。
“你的手真巧, 我还记得你以前编草笼子给我呢。”她说。
姜武露出一个笑来, 抽出两根草非常快的给她编了一个草笼子,又编了一个小篮子, 最后大大小小的草编物件堆满了她的膝头, 七宝跑过来想要,她都不肯给, 让他去找他爹要。
“这是你爹给我编的,你找他要去!”姜姬毫不客气的推开儿子。
七宝现在已经长高了, 也长壮了,自从姜旦来了以后, 他每天都会去看姜旦踢球, 慢慢的也跟着上场,虽然每天都滚得一身土, 偶尔还会擦伤撞伤, 但食量确实一天天变大了, 小小年纪就长了一身肌肉,结实的很。
从现在看起来,他跟三宝完全不同。他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在龚香等人的教导下,学识丰富,待人接物都很有章法,也有一些小聪明劲――但并没的超出小孩子的能力。
身处在这个世界的权力中心,身边都是聪明人,七宝已经比同龄的孩子要优秀很多了。
不过,仍然只是普通的优秀。
龚香在三宝去河谷后就把更多精力放在了七宝身上。他没有故意把七宝教得更笨拙,他说“陛下,如果有万一,七宝会是下一位储君”。
他是跟她一起编写《继承法》的。他很清楚,七宝就是三宝的备选。所以根本不可能把七宝往笨了教――万一三宝出现意外呢?没有人能保证三宝能一直平安。
他一直在细心的观察七宝。最后,说不准他是更放心还是更失落:他说“七宝不如三宝肖母”。
姜姬说:“像朕未必是件好事。”
龚香叹气:“陛下天人之才,乃大梁气数将尽后,上天下降之人,确实难得一见。”
姜姬:“……”怎么自己吹的牛还真相信了呢?他是忘了早年吹捧她的文章全是他自己写的吗?
自从她登基后,已经有不少聪明人开始脑袋糊涂了。
先是黄松年,自己悄悄写了一篇文章,有点像日记,他在里面写他觉得她确实是天降神女,因为大梁接连几代帝王不肖,上天看不下去,降她来改朝换代的。换言之,就是她这个帝位,还真是老天爷钦定的。
他的论证还不少!
首先从大梁末世三代皇帝说起。末帝是傻子,他爹乱伦,他爷爷众所周知宠爱歌伎。连着三代皇帝都是这样,这难道不能说是大梁命该如此吗?
其次,就是说在姜姬之前曾经想过要当皇帝的人都死于非命了。从云贼说起,到擅自集结兵马称自己是“义军”的李氏、包氏、伍氏三族,最后是不是都死无葬身之地?
要说实力,姜姬一介妇人,实力当是最弱的――这绝对是黄松年睁眼说瞎话了!
但最后偏偏是她做皇帝做得很顺利啊,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再说她一当皇帝,连边远之地的诸侯王都跑来交国了,这等功绩可是大梁皇帝几十代都没做到的哦!
这件件桩桩都证明:陛下乃天命所归之人。
黄松年自己写完这篇文章,打算就附在他的自传里,日后不但放在黄家藏书中,他下葬时也要跟着他一块葬下去。
他写完之后,特意送给徐公品评。
徐公让白哥读――老头子可能眼睛已经不太好了,现在看书都是让人读给他听。
白哥边读边笑,笑完就过来跟她学,还告诉她在徐家文会上也有类似的文章流传。
跟黄松年这篇天命归属论不同,徐家文会上的论点是:大梁自己败坏江山,才有姜姬取而代之。
更像物竞天择的理论。
徐家也开始议论女子与男子的区别。
前有姜姬,后有徐青焰,再说还有储君三宝公主,女子到底跟男子的差别在哪里呢?
徐家弟子很是顺应潮流的开始探讨此事了。
不想响应者众多!不但有更多的人想来徐家参加文会共同研讨此事,其他地方也开始在文会上讨论男女的分别,以及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有人认为,女子立户做家主在现在这个社会环境中是非常有利于繁衍的。
因为连年大战,男人少,女人也少。城外新建村落中的百姓们已经渐渐变成了聚居,不再以一家一户为生,而是一村结合起来为生。
这样哪怕是一村只有较少的男人,或是一村只有较少的女人,也能达到繁衍的目的。
而对于世家来说,女子变得和男子一样有权力并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事。家中继承人仍是不变,就连陛下也仅是选第一子为储君,并非只选公主。再说从各方面看,三宝公主为储对陛下更有利――这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剩下的女子招婿,也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改变。
――不愿意招婿的人家可以不招婿,照旧将女儿都嫁出去嘛。
陛下也并没有强制所有女子都要招婿。只是给了大家更多选择而已。
当然并不是所有家族都愿意接受陛下的新规。
现在是有的家族更开明,有的家族更守旧。有的家族开始试探着将家中聪慧的女儿送进凤凰台,不再像是之前盼望着她们能夺得皇帝的爱意,而是期待着陛下能像对徐家女一样任用她们为官。
也有的家族制定了更严格的家规,对家中妇人有了更多的限制,为了防止女子乱权,甚至有的家族的族谱中划去所有女子的名字,日后生子入谱,生女不入。
这些带来的改变都集结在徐青焰的案前,由她写成奏章,呈报陛下。
姜姬读完徐青焰的奏章后轻笑着放下了。
她看得出来徐青焰非常愤怒,甚至在奏章后面附了她新制定的律条,用来替世家中被家族家规束缚的女子张目。
不料,姜姬竟回绝了她。
“这样是不行的,青焰。”她温柔地说,“没有人能解决世间的所有问题。矛盾永远会出现,会留在那里。”
徐青焰瞠大双目,极力争辩:“可是陛下,只要推行这些法典……”
姜姬仍是拒绝,“青焰,你需要冷静一点了。今日你回家吧,暂时不必来了。”
徐青焰失魂落魄的回了徐家。
白哥不在家,孩子们也不在。只有仍在吃奶的三子在家,他见到母亲还是很高兴的。
徐青焰陪了几天孩子,直到白哥发现妻子不在宫里,匆匆赶回来才知道御前发生的争执。
白哥问她:“你认为陛下应该听你的吗?”
徐青焰摇头:“不。陛下拒绝我,肯定是有陛下的考量。只是我现在还无法平静下来,才不能回去。”
白哥:“你哪里没想通?”
徐青焰仰头叹气,怀里的三子正在抓着她的衣角啜,衣襟上落满口水。
――这一幕真是很久没见到了。
白哥心想。
“其实我明白陛下的意思。就像仗不能一次全打完一样,事情也不能一口气全做完。”徐青焰消沉道,“陛下推行鲁律也是分了几步走的,时刻注意着时态的变化。”
“现在的社会正在为陛下的登基和举措产生变化。这个变化刚刚开始,世界需要时间去适应新的变化,陛下也需要观察新变化的演化过程。如果我现在推行新律,会发生什么变化都不知道――最大的可能是令陛下的新政破灭,遭遇更大的反对,可能连储君的位置都会开始不稳。所以陛下才会让我回来。”
白哥本来是想回来劝她的,发现她一个人坐家里全想明白了。
“那你在不甘什么呢?”他问。
“时间太少了!”徐青焰愤怒地看着他,“我看到了问题!我也有解决的办法!我甚至还想好了如何推行!但就因为现在时机还不到,我就只能眼睁睁继续看着……!”大颗的泪从徐青焰眼眶中滚落。
她伏在白哥膝上:“他们……勒死了阿束……!”
白哥沉默地拥抱着她,没有说话。
在凤凰台上,有许多世家恐惧着陛下带来的变化。他们的做法是更加严格约束家中子弟,不许他们“变坏”。
阿束乃家中长姐,下有一幼弟。早年间,正是陛下刚开始推行鲁律时,阿束的父母为了保护幼子,令阿束招婿。以免他们二人离世后,幼子不能继承家业。
阿束与其夫在家中孝顺父母,友爱幼弟,本来一家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