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又得知了,劝皇上将他调任太原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酒肉朋友,如今皇上跟头的红人,白楚。
这人难怪人缘差,白吃白喝了他这么多顿。如今竟然恩将仇报!
顾珩去白楚的府邸找他算账。
他去的时候白楚还在睡觉。
白楚被他的哑巴小厮从被窝里推醒,只披了件外衣,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坐在门槛上说:“侯爷来得这么早干什么?知道自己要走了,来同我告别?”
“什么告别!”顾珩眼睛一眯,一把就将他从门槛上扯了起来。
白楚纵是聪明绝顶,但从小就没学过什么拳脚功夫,因为他懒得要命。所以根本敌不过顾珩的力气,他被抓住就完全清醒了,挣扎着说:“顾珩你这是干什么,恩将仇报吗!我可告诉你,我白楚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可从没人对我不客气过!”
“你劝皇上掉我离开京城,去太原,这叫什么恩?”顾珩冷笑。
“我那是为了保你性命。”
“保我性命?我未曾听过有这样保的。难道我在京城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自然有!”白楚说,“顾大我还告诉你,白爷我虽然最重银子,但也讲几分朋友义气,我是看着这个才救你一次。再者我有何理由要害你,你是武官我是文官,我们无冤无仇,我是吃饱了撑的吗?”
最后,顾珩还是放开了他。
因为,白楚的确没有直接害他的理由。
白楚终于能喝着他的早饭肉粥,一边道:“总之,我白吃你那么多饭,不会害你的。山西又出问题了,你若能镇压得住,那也是大功一件。”
“山西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顾珩自然问他。
想到他将要去了,白楚也没有瞒他:“说是土匪作乱,实则不然。是有好几个边疆之县脱离了管辖,被一股势力控制住了,且还隐隐有扩大之势。山西总兵几次围剿,却又说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你说这奇不奇怪?”
顾珩听到这里,脑海中却迅速地闪过一个想法:“你……难道想说……?”
有这样的手段,并且对山西有如此大影响力的,顾珩只想得出一个人来。
但是那人明明是掉下了滔滔河水,再无生还的机会了啊!
“所以,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说这人若是身受重伤,掉下河去。真的会死吗?”白楚忽然笑着问他。
顾珩嘴角一扯,若是别人,那就是必死无疑。但若是朱槙……怕的确是要存个疑心。
他盯着悠悠喝粥的白楚,沉默了下来。
白楚的确没有必要害他。
但是这个人老奸巨猾,究竟打什么主意,恐怕别人也猜不到。
比如说,顾珩跟他混熟之后,其实非常疑心那日决战里的黄河决堤一事,他有没有动手脚。这些事情的千丝万缕之间,透露出了关联,顾珩也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些。毕竟最可疑的就是,那日朱询从宫中离开,不过带了几十人。这些人真的能这么快凿破河堤?
不过这个想法太过惊奇,并且让白楚整个人显得非常冷酷无情,所以顾珩也没有说过。
既然圣旨已下,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珩决定再进宫一次。
*
元瑾正从文华殿出来,准备回慈宁宫去。
朝政之事,虽女子不得干涉,但闻玉许了她特例。内阁之臣一开始颇为微词,毕竟国家大事岂容儿戏,但与元瑾商议过几次,见识了她的聪明缜密之后,就没有人再说这事了。
元瑾刚与工部侍郎商议了兴修水利之事,因此觉得自己疲乏得很,只想着快些回去歇息。
但是在她回去的道上立在一个人影。着正三品官袍,麒麟补子,头戴乌纱帽,五官如刻,俊逸出尘,不是顾珩还是谁。
他站在这里不走,难道是在等她?
元瑾自然不想惹事上身,本来是要直接过去了,可他却跪下了,请安说:“魏永侯爷,求见丹阳长公主。”
元瑾轻轻一叹,只能叫落了轿,她也走了下来。
顾珩看到元瑾自轿撵上下来。金红大妆,头戴凤凰展翅口衔珠赤金点翠冠,耳旁是宝石玲珑耳坠儿。是那样的明艳夺目。他的眼眸中蓦地一亮,随即又很快地暗了下去。很难说,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想了多少东西。
然后他低声道:“长公主可知,我得了调令,要前往山西了。”
这她当然知道,并且知道的时候还松了口气。元瑾颔首道:“侯爷既有才华,精忠报国是应该的。”
他嘴唇动了动:“阿沅,我……”
“侯爷忘了么。”元瑾淡淡说,“如今,我是长公主了。”
顾珩苦笑,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说,正如两人之前所议,过去的便不会再来,一切不过是他的奢望。她受的那些痛苦,他并不能感受到,还想就此一笔勾销,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还是想最后再试试。
“长公主,我最后再向您请求一次,我是真的想娶您,并且会一辈子地对你好。希望你能同我一起离开。”顾珩看着她的眼睛道。“这辈子,你都不会后悔的。”
元瑾却轻轻地一叹:“顾珩……你别让我,再说一次。”
顾珩神色终于还是暗淡了下来,她是真的觉得困扰吧,这是不对的,他明明是想让她快乐,而不是再次变成痛苦。
罢了,何必再逼她不快乐。于是顾珩只是说:“那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告诉我。”
元瑾颔首,正准备上轿离开,突然听到他在背后说:“近日山西有土匪作乱,山西总兵几次派人围剿不果。听说这股势力十分隐秘且不好对付。我想……你应该要知道这件事。”
元瑾的身影突然有些凝滞。
她沉默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侯爷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真正的过得好。”顾珩说。“并且,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元瑾不再说话,而是向他点了点头后,立刻上了轿撵。她一定要去找薛闻玉问个清楚。朱槙……难道还有可能活着?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元瑾竟心跳略快,手心出汗。
他若是还活着……为什么不出来找她?
他若是还活着,为什么不直接现身?
不论怎么样,她都一定要知道个明明白白!
元瑾到了乾清宫门外,只见外面站着几个大臣,仔细一看是户部侍郎、刑部尚书等几人,皆是内阁阁老。看到元瑾之后拱手向她行礼,称为长公主。元瑾心有急事,看乾清宫却是大门紧闭,就问:“里头的是谁?”
“是白大人。”有人答,“正在与陛下商议要事。”
白楚?
这个人自战后就留在了薛闻玉身边做谋臣,他虽然聪明,但元瑾对他的不定性感到很头痛,他与薛闻玉二人合起来,究竟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谁也不知道。
她隐约地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山西……再起乱事……派兵镇压……”
果然,是在谈山西一事,山西真的出事了!
这时候门打开了,白楚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同元瑾拱手:“长公主殿下,您别来无恙。”
“我看着,白大人似乎长胖了些。”元瑾面无表情地道。
白楚最近在京城日子太潇洒,人生得意须尽欢,难免就多吃了些,正担心身材,就听到薛元瑾的致命一击,面上的笑容一僵。而元瑾已经越过他,走入了乾清宫中。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白楚摸了摸脸,转过头看着旁边等候的两位大臣,友善地笑道:“温大人,曲大人,两位可觉得在下胖了?”
“没有,怎么可能。”两位大人老奸巨猾,更不想惹祸上身。
白楚才松了口气的样子,提步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两位大人先行离去吧。我看,陛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见两位大人的。”
两位大人面面相觑,老奸巨猾一时拿不准该不该听这小奸巨滑的。
“走吧,我请二位大人喝酒。”白楚又笑。
他请喝酒,那可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罕见,听说他吃了魏永侯爷三个月的白食。
两位大人顿时便决定不再等了,笑呵呵地说“那老夫便不客气了。”跟着白楚一起离开了乾清宫。
薛闻玉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殿内鎏金麒麟腾云纹香炉中飘出丝丝缕缕的微烟,他表情沉静,越来越像个君主的模样,有锋利的气度,和谁也看不透的深沉心思。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表情才能多上几分柔和。
“姐姐来了。”他搁下了朱笔道。
元瑾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一开始没有说话,而是喝了口茶才说:“方才我在外,似乎隐约听到,白楚说什么山西叛乱的事。究竟是什么事?”
薛闻玉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异样,声音如玉磬般柔和:“不过是土匪作乱罢了,姐姐不必担忧。”
如果是土匪作乱,怎会由白楚亲自上报给闻玉?他越是轻描淡写,元瑾就越是心中有疑。
“我还听说,派兵围剿了几次未果,对方行踪神秘,打法变幻莫测,这像是普通的山匪作乱吗?”
薛闻玉只是道:“姐姐现在已是长公主,这些事,不必您操心,弟弟能将它处理好。”
“薛闻玉!”元瑾有些怒意,“你还要装傻?若是朱槙还没死,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
薛闻玉听到这里,却是深吸了口气,进而冷冷一笑:“怎么,他还活着能有多大的事?现在天下皆归于我,朝廷稳固,各路兵马也皆以收服。再来打一次,他朱槙未必是我的对手!还是姐姐存着私心,想再去找他同他和好。你们之间不是有灭族之仇吗,你便全然忘了?”
元瑾头一次看到,自己这个纯良的弟弟,在她面前露出这样冰冷和锋利的一面。
她脸色紧绷,淡淡道:“随你怎么说吧,总之我要去山西一趟。”她想去亲自确认,那个人究竟有没有死。
她也想回去看看,回崇善寺,回定国公府别院,那些曾经存在过他的痕迹的地方。
“姐姐,其实山西作乱的也未必就是他。”薛闻玉见她态度坚决,缓和了语气说,“再者现在山西很乱,你去了我如何能放心。不如我派个人去山西打探再说?”
元瑾已经不能信任他了。薛闻玉派人去,最终得到的只会是他想让她看到的结果。
“我会去山西,至于安全陛下也不必担心,我叫萧风派五百精兵跟着就是了。”元瑾道:“闻玉,你实在不必担心我,我若真的这么容易有事,那也早死了几百回了。”
薛闻玉露出了一个舒缓的笑容:“我知道姐姐厉害,否则我何以坐稳这天下,只是如今天下未稳,我还有许多需要姐姐的地方,姐姐若是走了,这社稷怎么办?”
“闻玉,有白楚在,其实社稷……也早用不着我了。”元瑾轻轻说。
薛闻玉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的消失了,他意识到,无论用什么办法,似乎都不能让元瑾改变主意。他的心中开始变得焦躁,并且偏激。
她分明说过,她要永远留在他身边的,但是是她变了,她现在想要离开!
不准!
他淡淡道:“所以无论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姐姐的决定么?”
元瑾突然有那么一丝微妙的预感,她甚至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怎么样的预感。但是她看到,抬起头的闻玉向她看过来,他看上去似乎又是正常的。
他笑了笑说:“那姐姐先回去歇息吧,依你就是了。”
元瑾谢了她,屈身离开。
她没有看到,背后的薛闻玉的眼神阴鸷而危险,透出一股血腥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