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楠打量她半晌,才对朱槙笑道,“朕之前给你找了这么多官家女子,你都不喜欢。如今竟肯娶亲,朕一看果真是国色天香,倒也勉强配得你了!”说着对身旁的太监道,“宣旨,即刻赐靖王妃金册金宝,金三千,蜀锦、织锦和缂丝各二十匹,再赐翡翠如意一对。”
元瑾跪下谢了恩。朱槙则笑而不语。
郑皇后则看着她笑了笑:“本宫这做嫂嫂的,看着她也喜欢。难得是个蕙质兰心的妙人儿。太后您看,可还满意?”
淑太后放下了参汤的茶杯,淡淡道:“只要靖王满意,便是好了。”
她找来的自己满意的朱槙又不愿意娶,她能有什么办法。如今朱槙愿意娶,有人伺候,她也放心了许多。淑太后对元瑾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身近旁来,然后叮嘱了她:“……你日后便是靖王正妃,要记得恭奉槙儿,替他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哀家便是对你真正满意了。”
说到绵延子嗣这样的话,元瑾脸色微红。朱槙则已经在一旁坐下了,笑道:“母后,您可别吓唬她。”
“哪里吓唬!娶妻当是如此。”淑太后对此不满,又问元瑾,“你可知道了?”
“是,臣妇谨记。”元瑾道。
淑太后才满意了,又说:“你自此后就是靖王妃,身份不同以往,又要常往来于内廷,在哀家面前不必拘束。便是皇上皇后,在外,你同他们是君民。在内,却也是你的皇兄皇嫂。”
元瑾自然只是应下来,当然,她不会真的去叫皇兄皇嫂。上位者所谓亲近,并不是真的要让你亲近。
这时候外面宫人进来传话。
徐贵妃过来了。
乾清宫的门打开后,身着遍地金水红绫袄的徐贵妃笑着走了进来,先给皇上等一一行了礼,才对淑太后说:“太后娘娘,一切都准备好了。您看是否移步万春亭了?”
接下来朱槙要和皇上议事,她们这些女眷不得听,故移步万春亭赏花赏水。
淑太后跟皇帝说:“那皇上与靖王先商议吧。”就由宫女扶着起身,准备走了。
而元瑾看了朱槙一眼,觉得是不是应该跟他说点什么。
朱槙却似乎误会了,低下头,在她耳侧道:“你跟着去就是了,不会有事的,这边完了我来找你。”
元瑾低声道:“……我又不是怕生,只是想着跟你道别罢了!”
他怎么老觉得她需要照看!
朱槙只能笑,哄小孩一般道:“好,好,我知道,你快些去吧。”
元瑾才跟在太后和皇后身后出了乾清宫。
旁人没注意,站在门口的徐贵妃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那一瞬间,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强烈妒忌,紧紧捏住了手中的汗巾。
她之前觉得,朱槙的确是个和善的人,但正如他的身份,和善好脾气不过是一层面具,实质上他是个极其疏离而冰冷的人。她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照顾她,纵容她的小脾气。
若是徐贵妃以前还心存奢望,觉得朱槙娶薛元瑾不过是另有打算。但是当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不这么觉得了。他对薛元瑾,是真正不一样的。
徐贵妃垂眉敛目,将自己心中的情绪藏住。跟在最后出了门。
春日初始,正是日光甚好的时候,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身上,既温和又不刺目。
等众人走到万春亭的时候,里头已经布置了小桌,各置瓜果点心。说是万春亭,其实有三间屋贯通的大小,以朱漆大柱支撑,雕梁画栋好生精致,又以豆青色素罗纱笼着,将纱挽起,即可欣赏外头的春光。
淑太后见光景这般好,就同皇后说:“叫几个太妃也过来同聚吧,我也许久未见到她们了。”
皇后应是,去外面吩咐宫人传话了。
不过片刻,许多嫔妃和太妃陆续地过来了。
元瑾身边坐下了个年轻妃子惠嫔,极其貌美,听说是皇帝的新宠。听闻元瑾是靖王妃后,她立刻就有了亲近之意,拿了张蜀锦手帕掩着手,给她剥了个橘子:“……听说王妃娘娘是山西人士,我的祖籍也是山西的。果然,一见娘娘便没由来觉得亲近!”伸手递了她一个剥好的橘子,“王妃娘娘吃个橘子如何。”
王妃的身份位比贵妃,所以从地位上说,惠嫔还是低了她的。
元瑾接了她的橘子,掰了两半分她:“惠嫔尊手功劳,我也不能独占了。”
惠嫔亲热地笑:“娘娘却是客气了,我们本是同乡,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元瑾其实不耐烦这些场面应对。当年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就不喜欢参加这些宫廷宴会。
故接了橘子就不再说话,只吃橘子罢了。
正好这时候,外头有太监通传:“安太妃到。”
元瑾听到安太妃的名号,抬起了头。这安太妃是先皇生前宠妃,无子嗣,因为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当年倒也得姑母的喜欢,有什么事时常与她说,也算是她认得的熟人了。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滚边缎袄的半老妇人跨步进来,发髻梳得光滑整齐,只簪了两只金簪子。周身素净,面容祥和。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量很长,几乎快要与安太妃一般高了。穿着件浅青色绸袄,耳边缀着玉耳铛,面貌只是清秀,但因凤眸,薄唇,所以却透出一丝英气来。与这满屋子娇艳截然不同。
元瑾看到这少女熟悉的容颜时,顿时心中一跳,这姑娘怎么这般地像灵珊!
元瑾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她的脸。越看,她越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
没有看错,这是她前世的侄女萧灵珊!
灵珊竟然还活着!
萧家覆灭,灵珊竟然还活着!
她一时激动,握着茶杯的手竟微微地发抖。她只以为萧家满门皆灭,为何灵珊还会跟着安太妃?
安太妃带着灵珊给太后行了礼,声音柔和:“娘娘安好。”灵珊跟在她身后,她却是脾气很大的人,面色冷淡,只是微屈了一下身,却没有行大礼。
徐贵妃看了就皱眉:“萧灵珊,你好生放肆,你不过平民,为何不向太后行大礼!”
当年,便是灵珊砸坏了徐瑶的头,徐贵妃因此与她结怨。
灵珊却淡淡道:“我不想跪便不跪。贵妃若是不满,杀了我就是了。”
“你!”徐贵妃气哽,却似乎拿灵珊没有办法一般,而是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却淡淡道:“行了,你退到旁边吧。”
似乎并不想与灵珊计较的样子。
元瑾更觉得好奇。
灵珊从小就是个倔强性子,倘若投生成了男儿,势必又是一位萧家将军,想让她屈服是不可能的。她更觉得疑惑的是,为何皇后等人反而一副容忍她的样子。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在里面!
安太妃要带着灵珊入座,左右一看,唯独看到元瑾面生,笑着对太后说:“这位新人倒未见过,可是陛下所得新宠?”
太后笑了笑:“却是靖王之正妻,如今是成亲后头一天入宫。”
安太妃听了,连道失礼。
而灵珊,则把目光放到了元瑾身上。听说她是靖王之妻后,看她的眼神也冰冷了两分。毕竟对于灵珊来说,就是对与整个萧家来说,靖王朱槙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靖王妃自然也是仇人之一了。
元瑾垂眸把着酒杯,她不能有丝毫表现,只能忍着灵珊冰冷的打量。
她必须忍着。凡事都要从长计议。元瑾抬起头,笑了笑道:“太妃娘娘不常出来走动,不认得是有的,不必道失礼。”
安太妃也回笑,随后挑了个别的地方落座。
元瑾看着她们二人,萧灵珊在安太妃身边耳语几句。似乎是不想再在这里呆了,说完之后,就退了下去。
元瑾正看着灵珊远去的方向。
其实她多想叫住灵珊,告诉她自己是谁。但是不行,因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转角。
而她旁边惠嫔这时候却小声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元瑾听到她喊,便回过了头。见惠嫔凑得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娘娘是不是不明白,为何这姑娘这般冲撞徐贵妃,皇后娘娘也没把她怎么着。”
元瑾听了一笑:“我正是好奇呢,不想竟让惠嫔娘娘看出来了,那你是知道什么了?”
惠嫔小声道:“我也是听说的,这宫中流言纷传,说这位姑娘是萧家人,当年本要被杀,是太子殿下力保了才能留下来。大家便猜测,说是太子殿下有意于她,只待长大便娶过门做侧妃,所以才保她留下。”
元瑾听了眉头一皱,这都……什么跟什么。
朱询怎会对灵珊有意,灵珊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不过,原来是他保下了灵珊。
但她更有不明白之处了,朱询这样狠毒,保下灵珊做什么?如果真的是为了她的安全,保下来又何必留在宫中,萧家遗脉,灵珊又桀骜不驯,每天看着难道淑太后她们就不觉得扎眼么?
她谢了惠嫔回过头,却仍然心有疑惑。
外头便有人进来传话,说御膳房那边有事,要皇后娘娘定夺。皇后屈身请淑太后稍后,便先出去了。
尔后徐贵妃就站到了太后身前,给她斟了茶,笑道:“说来,太后娘娘可知道最近发生的一件事?”
“哦?”淑太后关心的,无非就是媳妇们的肚子,或者宫中哪个嫔妃的用度超了一类的事,一时不知道徐贵妃说的是哪件,就问,“贵妃说的是何事?”
“太后可知道,当年萧家除了萧灵珊外,还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徐贵妃一笑。
徐贵妃说到这里,元瑾立刻抬头看向她。
淑太后生性不爱理会这些朝事,自然不知道徐贵妃说的是谁。她也一时好奇,问道:“何人活下来了?”
“便是当年西北候一辈中最小的一个,名萧风。”徐贵妃继续说,“太后娘娘不理前朝之事,难怪不知道呢!当年朝中有人力保萧风不死,靖王殿下与皇上商议着,将他秘密留了下来,投放到了西北边境让他戴罪立功。如今土默特犯界,他因抵御有力立下功劳,皇上封了他一个参将。”
淑太后听了更是皱眉:“还有这事!皇帝怎的如此糊涂,再封一个罪臣呢。”
元瑾听到这话,心中却是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不仅灵珊活着,五叔也还活着,她的五叔萧风还活着!
她没有在权力中心,故不知道这些秘密处置。
家中叔伯皆宠爱她,但五叔更不一样些,他是家中最小的叔叔,两人虽是叔侄,却比平辈还要亲近。他自小便如亲哥哥一般待她,也最为宠她。每次回京都会给她带他搜罗到的,最新奇的玩意儿。原来在山西的时候,五叔就是她最好的玩伴。若是她闯了祸,便让五叔给她顶锅,别人惹着了她,也要五叔上门给她找场子。
他竟然还活着!
其实她应该想到的,萧家一门五兄弟中有三个虎将。若是全部除去,势必会导致朝廷可用之将不足。毕竟靖王只能镇守一个地方,而边界叛乱的部族不少。
所以当时,他们留下了五叔,让他镇守边疆。因他自年少起就跟着父亲四处征战,练就了一身行军作战的本领。
若留在朝中,萧风势必兴风作浪,但留在边疆,萧家子弟血脉中残留的英勇,是不允许他们置边疆百姓生死于不顾的。
五叔还活着!
知道这一点,元瑾心中更是激动了不少。
灵珊活着,虽然也是宽慰。但毕竟她还小,无法负担萧家的重担。但知道五叔还活着,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她方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在黑暗中孤独前行。
还有人撑着萧家的一个角落,虽然是,非常微小的一点。
元瑾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因为,她又听到了徐贵妃继续往下说。
“正是呢。”徐贵妃露出笑容,“嫔妾瞧着也觉得不好,叫他抵御外敌就罢了,何必要封官。他日他若是羽翼壮大了,岂不是朝廷之患么!”
徐贵妃说到这里,莫名觉得自己后背一冷,但等她转过头的时候,只看到薛元瑾低头喝茶。
淑太后也道:“这事哀家自会劝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