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询只是平静地道:“当时本宫不过是一时没看清,待看清准备叫人救时,叔叔就已经来了。”
虽然朱询这么说,但裴子清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分明是在说谎,他就是见死不救!
裴子清知道对于朱询来说,萧元瑾是一个有多重要的人。可以说没有萧元瑾,就没有今天的朱询。
否则他怎么会为了她而屠尽慈宁宫的宫女。不过是他为了给元瑾报仇,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一人!
但是现在,他并不知道,薛元瑾其实就是萧元瑾。
他不知道,他竟然对他最为看重、护着他长大的姑姑见死不救。
裴子清看着他淡漠的表情,几乎一时忍不住,冲动地想告诉他真相。让他为此后悔,为此痛苦。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是想这样做。真是想戳破他这个云淡风轻的嘴脸。
正是这时,屋内传来嬷嬷的一声惊喜的呼声:“王妃醒了,王妃娘娘醒了!”
裴子清深吸了口气,才顾不得跟朱询说话,快步朝堂屋走去。
朱询则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走过去。
元瑾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浑身都不舒服。她勉强睁开眼,打量了四周一眼,陈设精致,头顶三联五聚的宫灯,她应该还在宫里。有几个宫女婆子围着她,而这时大红色缠枝纹杭绸夹棉门帘被宫女打开,朱槙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元瑾一开口叫他,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竟连字都说不出来。
朱槙快步走到元瑾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对她轻轻地道:“你现在嗓子不好,不用说话。”
元瑾看着他在宫灯下,愈发英俊的面容。他眉峰长却不凌厉,嘴唇下有个微陷,熟悉而又让人心生暖意,尤其是在完全陌生的宫中,她更经历了一次意外的情况下。他在她身边,愈发让人觉得依靠。
但是元瑾是想说话的。她只能放轻了声音问:“是殿下救了我……?”
虽说那时候她意识不清,但却能感觉得到,救她的人极为熟悉水性,且体力极好,很快就将她带上了岸。被放入绛雪轩之后,她吐了几口水后人就清醒了许多,还隐约能听到身边人说话,知道因她落水一事,朱槙非常震怒,派锦衣卫将御花园封了,一一排查所有的宫人。
方才元瑾了无生机的样子,让朱槙心中无比的不好受。眼下看到她终于能勉强睁开眼,轻轻地跟他说几句话,内心已是软得一塌糊涂。他将她颊边的发丝理开,笑了笑道:“是我救的你,那你要怎样谢我?”
平日若是听到这里的话,她肯定是不干的。要反说:“我让你救我了么?”
但是今日她却眨了两下眼,声音仍然沙哑:“那殿下要……怎样谢?”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朱槙笑道:“那等你好了之后,每日伺候我起居,一日三餐给我做饭,你看如何?”
她明明是真的想问他,要她怎么谢。他却总是要调侃她!元瑾现在没力气跟他吵,只能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你这是……趁火打劫!”
朱槙听了一笑,却觉得她总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是我妻,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所以没有什么谢不谢。若是我以后没有保护好你,你便可以来向我讨债了。”
元瑾看着朱槙片刻,心中突然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温热。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人这般保护是什么时候了。仿佛之前只有在太后身边,她才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一贯,都是她保护别人的。
“闲话不提。”朱槙的语气也是一沉,“元瑾,你告诉我,你意外落水究竟是谁害的?”
一提到这个,她便皱了皱眉,抓住了朱槙的手。“殿下……”
这时候,得到元瑾醒来消息的皇上、皇后等人皆已到了外面。宫人通传之后,一行人便鱼贯而入。屋内婆子们俱要跪下行礼,被皇上摆摆手示意免了。
太监们立刻摆好了椅子待皇上皇后来坐。皇帝避嫌坐下,郑皇后却是径直走到了床边,看着元瑾果真已醒,才欣慰一笑:“幸亏妹妹醒了,本宫与皇上担心了你许久!你眼下觉得还可好?”
元瑾却没有答话,而是目光径直地看向,站在皇帝身边的徐贵妃。
她的手指紧紧地捏着被褥,突然就激动起来,手指向徐贵妃,声音更是沙哑地道:“殿下……便是徐贵妃,是徐贵妃的人推我下的水!”
虽说被害是她故意,但是元瑾对她的仇恨却是真的。因此毫不掩饰,目眦欲裂地看着她。
这话一出,别说郑皇后心里一惊,而朱槙冰冷的目光立刻放在了徐贵妃身上。
“贵妃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贵妃其实心中狂跳,那时候,她看到朱槙和薛元瑾在一起,心中嫉妒得发狂,便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有了冲动的想法。再者又一想到,她薛元瑾家的定国公府,跟她们徐家也向来不对付,元瑾嫁给了靖王,定国公府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自然会压制徐家。
总之她心中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不想留下薛元瑾的欲望。
她与薛元瑾从表面上看无冤无仇,就算她意外死了,也怀疑不到她头上来。
因此徐贵妃咬了咬牙,嘱咐了入宫以来一直跟着自己的贴身太监,远远地跟在薛元瑾身后,倘若看到她落单了,便不要叫她有好下场。但若没有落单,或者被她发现,就不可轻举妄动了。
知道薛元瑾落水却被人救起的时候,她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已经有了种不祥的预感。随后那贴身太监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告诉她,自己被薛元瑾看到了,且她还说要告诉靖王,治他一个死罪。于是他便慌了,他当时想着,世家小姐们怎么会有懂水性的,绛雪轩旁的水池又这般偏僻,即便是有人听到呼救赶到,也会因为来不及而淹死。只要薛元瑾死了,那还不是一切死无对证么。
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狠狠心将她推下了池子。
知道太监竟然如此托大,被薛元瑾看到了还敢动手的时候,徐贵妃便怒从中起,连扇了他四五个耳光。
这个蠢货!叫人看到了还敢动手。倘若薛元瑾没死,岂不是要拖着她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紧接着,她就知道了薛元瑾已经吐出水,当真没死的消息。
她在宫中转了好几圈还冷静不下来。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首先,在引路的时候就薛元瑾见过自己的贴身太监,她是肯定认得他的。就算自己不去,她也会立刻向旁人指证。而这种情况下,其实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毫无选择,也只能这么做。
徐贵妃一时被元瑾指认,似乎是很疑惑的样子,不明白为什么薛元瑾指证了自己:“王妃妹妹,你可不要随口说!本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故要对你动手?”
其实皇帝、皇后也皆这般认为,首先,不是他们叮嘱徐贵妃下手的,那么徐贵妃为什么要自己想杀薛元瑾?即便徐家和定国公府一向不和,但也远不到要杀她的地步。因为郑皇后道:“妹妹,可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元瑾却说:“……我看得清清楚楚,是徐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将我推下水的。我与贵妃娘娘,更是无仇无怨了,我倒也想问问娘娘,我有什么陷害您的理由?”
薛元瑾这话也不无道理,她一个好好的靖王妃,与徐贵妃更无交集,为什么要陷害徐贵妃!
朱槙听到这里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大问题。他道:“皇兄,既然元瑾说是徐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所为,那便将太监抓过来审问,就知道她说得是不是真了。来人!”
裴子清早就侯在外面,听到朱槙唤人,立刻进来拱手道:“殿下吩咐。”
朱槙用手帕擦了擦手,淡淡道:“去将徐贵妃宫中的贴身太监抓过来,先叫王妃辨认。”
“慢!”徐贵妃却又道,回过身,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皇帝屈身,似乎有些委屈地道,“陛下,您难道就不相信臣妾么?臣妾何必要害王妃妹妹,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再者重刑之下必出冤案,靖王殿下若严刑拷打,恐怕也没几个人撑得住!”
皇帝的目光,一会儿落在徐贵妃身上,一会儿落在薛元瑾身上。
这件事其中,必定是缺少了某个重要的一环。否则怎会两边说都有理。
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朱槙淡淡一笑,“眼下拿不出个章程来,其中原因无人知晓,所以才需要把人带过来。到时候一问便知,贵妃娘娘这般推三阻四,难不成——才是心里有鬼?”
徐贵妃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心中无比的抽痛。但是她的确,半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靖王说的有理。”皇帝也无法推脱,更何况他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点头叫裴子清前去,将人带过来再说。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而裴子清这次,却是去得快,来得也快。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便折回了,神色有些不对。他看了看元瑾,才拱手道:“皇上、殿下,出了个意外。”
“你且说就是。”皇帝道。
裴子清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那徐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肖英,已经……上吊自尽了。”
此话一出,不仅靖王皱了皱眉,就连皇后等人都惊呼出声。皇后不禁问:“他自杀了?”
裴子清答道:“微臣带人取下来他,自己检查了一番,的确是他自己上吊自尽的。只是脸上还有些红肿,看上去像是掌掴的痕迹,不知道是否与此人有关。”
元瑾心中一震,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徐贵妃果然也不是常人,她这是要明哲保身啊!
当然有她在,是不会让徐贵妃这么容易逃过一劫的。
徐贵妃听了,却是十分震惊的样子:“肖英死了?这……如何可能,他怎么会自杀呢!”徐贵妃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跪到了皇帝面前,抓住了皇帝的衣袍,“陛下明鉴啊,肖英这一死,才分明是有人要嫁祸臣妾。他一死,这一切便是死无对证了!陛下您可要替臣妾做主,臣妾当真没有害过王妃妹妹!”
朱槙听到徐贵妃的话,慢慢摇晃茶杯,他神情几乎就是完全漠然的。似乎完全未将徐贵妃的辩驳,放在眼里。
他身边的李凌则道:“娘娘您此话差异。您这太监一死,咱们便无从审问他,也就无法知道王妃娘娘话是否是真,娘娘您若是真的害了我们王妃,不也就是逃过一劫了么。小的看,娘娘恐怕还要庆幸,您这忠仆自尽了呢——否则,咱们若真的问出个什么来,恐怕您才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裴子清也在旁缓缓道:“且这太监脸上的掌掴痕迹也是莫名其妙。似乎是死前不久才被人打过。既是娘娘您身边的贴身太监,地位肯定不同一般吧,寻常不会有哪个太监宫女敢打他。想来,会不会是因他没好好完成任务,所以才被贵妃娘娘您打了呢?”
徐贵妃当时只顾出气,根本没想到这里,眼下被抓着这个把柄,也只能强辩:“那是我久寻他不见,生气了才打了他几巴掌。谁知道这狗东西,竟是去干了这样狗胆包天的事……”
但是这理由找得太强行,就连皇帝都有一些起疑了。
元瑾冷眼看到这里,知道是该她加一把火的时候了。
她掐紧了被褥,语气却是气若游丝,非常羸弱的样子:“贵妃娘娘,方才那太监推我时,我分明听见他说,是贵妃娘娘您要害我,要让我得到教训……我倒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之前,哪里惹了贵妃娘娘生气!您气我便气,又为何要对我下如此毒手,您好生和妹妹说,妹妹也是知错的……”
元瑾这番话,也是在于给徐贵妃安插一个动机。眼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徐贵妃,而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她的动机罢了。她是在巧妙暗示,她似乎曾经‘惹到了徐贵妃,让徐贵妃心中早已对她不满,所以才伺机害她。’
徐贵妃却又辩解:“妹妹,姐姐何曾记恨过你,是你多心了!”
虽说在靖王面前,他肯定要维护徐贵妃,毕竟徐家是他忠实的拥护者。但是眼下,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了。皇帝清了声音,问徐贵妃:“爱妃,你只需告诉朕,你与这件事究竟有没有牵连?”
徐贵妃自然立刻否认:“陛下,此事当真与我无关,我没有害王妃妹妹的理由啊!王妃这般肯定是臣妾所为,臣妾何尝不觉得冤屈!臣妾还觉得,是王妃蓄意针对的臣妾……”
朱槙嘴角带着一丝无意味的笑容,他突然将手中的茶杯砸向地面,砰的一声巨响,茶杯碎裂成片。徐贵妃吓得连后面要说什么都忘了。
而朱槙则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目光冰冷,语气却极其冷淡:“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徐贵妃紧紧咬着唇,朱槙这样子分明是已经发怒了。她怎敢再说惹他生气。
朱槙却提高了声音:“你给我再说一遍!”
“陛下。”徐贵妃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只能紧紧抓着皇帝的袍角。承受这个人愤怒之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可怕。
“皇弟莫要这般……”皇帝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槙冷冷地看了徐贵妃一眼,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道:“徐贵妃,要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着实简单不过。方才本王已经找到了一个人证。她说亲耳听到你指使你的贴身太监,将元瑾推下池子。”
徐贵妃听到这里,面色苍白,张了张嘴唇。
人证……朱槙究竟是从哪里,又找了个人证出来!
朱槙却对外面道:“把人带上来吧。”
片刻之后,朱槙的侍卫带着一个少女走进来,少女平静地给在场诸位屈身行礼。徐贵妃一看,竟然是萧灵珊!
见到是萧灵珊,皇后等人皆皱了皱眉。
萧灵珊却是在外面,就听到里头的动静的。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元瑾,然后道:“陛下,小女是在万春亭参加宴席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徐贵妃吩咐她的贴身太监,说要他害王妃娘娘。”
听到?她怎么可能听得到!她那话是在屋中说的,萧灵珊在说谎。
但是偏偏这样的谎言,她根本没有办法拆穿!
皇帝还没有说话,徐贵妃已经又跪到皇帝面前,道:“陛下,此女的话不可信啊!她萧家是因臣妾家而倒,她恨臣妾,肯定是要抓着机会害臣妾的!”
萧灵珊听了,却淡淡地道:“若按照贵妃娘娘说的,靖王殿下还是直接导致我家覆灭的元凶。我又为何——要帮他的王妃呢。皇上明鉴,小女这次无偏无颇,都是照着自己听到的话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