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道:“我自有用处。”
朱槙却抬头看着她很久。
诚然她一个姑娘家,想知道这个,怕也是为家中的兄弟问的。她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确是问谁都不如问他。
他看了眼她的舆图,道:“你稍等。”
随即站起身来走到书案旁,拿了笔墨过来。以笔蘸墨,在她的舆图上勾画了几笔。
“这几处是错的。”朱槙的语气温醇平和,讲的却是绝对的军事机密,事实上,流传在外的舆图很少有全对的,也怕是被敌方收集利用。而对他来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舆图,他能轻易地看出其中的错误。
“此处的地势应该是这样的。”他将她图中的错误一一的纠正了过来。
元瑾凑过来一看,果然他这几笔才是对的。她抬头,无意地撞到他也看下来,两人对视片刻,他才低声问:“这下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元瑾颔首,她坐了回去。
朱槙笔尖一停,方才她凑得太近,看着她那双纯澈平静的眼眸,竟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他又觉得荒唐,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很快那样的感觉又没有了。朱槙就继续道:“那你跟我说一遍,你是如何看这场战役的。”
元瑾便将自己理解的说了一遍,她本就是极聪慧的人,竟能讲的八九不离十。等说完,元瑾又跟他说:“我还想问问先生,倘若如今我是土默特部的首领,在当时的情景下,我该如何打败靖王呢?”
朱槙听到这里又是一笑。
她若问旁人,旁人还当真无法给她解决这个问题。
“你若是土默特部首领,当时正吹西北风,可以火箭烧靖王的军营,他必无还手之力。”朱槙喝了口茶道。
元瑾便说:“靖王难道不会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将军营驻扎得更远些么?”
“不会。”朱槙摇头道,“驻扎得再远一些,就赶不上供给了。当时宁夏卫已经不能再拖了,他想三日内取胜,所以必须冒险一击。赌的不过是对方没有足够多的箭簇罢了,毕竟土默特部是蛮荒之地。”
元瑾听了却眉头微皱:“你怎知他想三日内取胜?”
元瑾觉得自己还是极为了解靖王的,毕竟是曾经试图瓦解他数年,虽然并没有成功。这个男人当真是能隐忍能谋略,不介意用任何方法达到他的目的。有时候狠起来,又百十倍的胜过别人的凶狠残暴。
朱槙顿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我猜的。”
“这如何能做无端猜测。”元瑾觉得他不太严谨。
朱槙又是沉默,说:“好吧……你若觉得这段不好,不要便是了。”
元瑾虽然那般说,却也觉得他说的是可行的。这幕僚当真是才思敏捷,只做个幕僚却是屈才了。
“罢了,今日谢过陈先生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元瑾站起来,又指了指茶叶罐,笑道,“下次来若先生喝完了,我再给您装点来吧。”
“好。”朱槙笑着看少女纤细的身影走远。
下属走了进来,行礼问道:“殿下,茶叶罐送回来了,可要加上新茶叶?”
“不用。”朱槙道,“先喝着这个吧,味道也不错。”
等殿下离开后,下属便好奇地打开闻了闻。
这不是……六安瓜片么。
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喝这样常见的茶了?
味道……哪里不错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18章
元瑾回到薛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但还是同闻玉将西宁战役讲了一遍。
闻玉竟能举一反三,心智敏捷灵活超出元瑾的预期。
元瑾觉得他在这上面果然有天分,才放下心来,叫丫头送他回去歇息。
等闻玉走后,柳儿跟她回禀道:“奴婢已经问过,崇善寺中的确住着定国公府的幕僚,是不是姓陈就不清楚了。丫头们对这个也说不上来,只说那幕僚是定国公不喜欢的,生活也很清贫……”
那便是对上了,元瑾心想,看来此人的身份没问题。
她准备让杏儿打水洗洗睡了。这时候崔氏却带着丫头过来,一进门便抱怨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您可是有事?”元瑾对崔氏的抱怨一般都当听不到,问她。
崔氏坐下来,她手里拿着个檀色祥云纹细铜扣的锦盒,打开了递给元瑾。“这对雕海棠的金簪,是我及笄的时候,你外祖母送我的。”
金簪放在白绸布上,雕的海棠花栩栩如生,花蕊处还嵌了几颗米粒大的红宝石。金子有些分量,元瑾掂着都有些沉。虽是海棠金簪,却也不俗气,反倒是贵气精致。
看来外祖母的审美,是比崔氏好一些的。
“我嫌它样式不好看,一直没怎么戴过。当做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崔氏说得别扭,元瑾却笑了起来。
崔氏就没有嫌金子不好看的时候,不过是想送给她罢了。
“多谢母亲。”元瑾让柳儿好生收了起来。
崔氏咳嗽一声继续说:“你如今十四岁了,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平日打扮得好看些,别穿得太素净了。”她说着摸了摸元瑾的头发,“我和你爹头发都好,你偏像你外祖母,头发又细又软,都不好梳发髻。簪子都不好戴。衣着也是,整日的没个喜庆,给你做好看的衣裳你都不穿,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让人操心……”崔氏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通。
元瑾却没觉得不耐烦。
她前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能从太后、从父亲的形容中得听来。父亲说母亲满腹诗书,大家闺秀,温婉和气,反正没有一个地方不好的。
太后听了却笑,跟她说:“你母亲脾气最急,别人不合她的意,往往就从不来往。特别是你的事,什么她都要做到最好的,把你养得特别好,抱出来就跟个瓷娃娃一样好看。她得病去的时候,就告诉你爹啊,要好生照顾你,不能让继母欺负了你,否则她做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爹……你爹那时候半跪在她床边,跟她说,你若是今天死了,我明儿就娶个继室,也不会好好养女儿。”
“你母亲听了,气得直瞪着他。可你母亲终于还是去了,你爹却跪在床边痛哭出声,浑身发抖,我从没见他哭成那样……后来……”
后来的事元瑾知道,父亲再也没有娶过旁人。
每每她听到此处,都对母亲好奇不已。她很遗憾自己记不得这样的母亲,也很遗憾她和爹早早地失去了这样的母亲。
她突然在崔氏身上,找到了一丝母亲的影子,竟勾出了她心中温情的那一部分。
分明母亲和崔氏半点都不一样。
“我都记住了,您也早点睡了吧。”元瑾笑着说。
“记住有什么用,你啊就是太小,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为娘说的都是为你好。”崔氏最后还数落了她一句,又犹豫了一下,“你和闻玉的胜算能有多大,人家厉害的人不少呢。你的重心还是要放在自己身上,别为了这事耽搁了自己嫁人。”
她说的元瑾都应好,才好不容易把崔氏送走了。
元瑾拿着金簪看了一会儿才睡下。
*
次日定国公亲自考察这几个人,以西宁战役为范本,叫他们分析谋划。卫衡、薛云海都答得一般,卫襄的答案另辟蹊径,倒也不错。
而闻玉则出乎众人的意料,对答如流,且思路清晰,条理得当。竟叫定国公听了赞叹不已。之前他觉得薛闻玉虽然聪慧,却难免性子有问题。如今看来却问题不大,让他有些惊喜,觉得薛闻玉是个培养的好坯子。
这件事让薛云涛觉得很不妙。
他不像云海、卫衡二人,本来就得到了定国公府的赏识,也不像卫襄答得好。现在这唯一不如自己的傻子都得了赞赏,他岂不就成了最差的一个,若是现在他们当中要淘汰一个人,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了沈氏听。
沈氏听了眉头紧皱:“本来,你败给你大哥或是卫衡倒也罢了,他们比你强些,败给他们也不丢人。如今却是败给一个傻子,这要是说出去,你恐怕面子上也无光。”
薛云涛颔首:“正是这个道理。若说败给这个傻子,我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薛元珊和薛元钰在旁听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也很怕薛云涛会选不上。
虽说薛家无论是哪个男孩入选,其他房的姐儿都有机会成定国公府继小姐。但总归还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可能性大,更何况她们本就不如薛元珍有优势,倘若薛云涛被淘汰,她们还有什么盼头。
这下两姐妹也没有什么互掐的劲头了,怏怏地看着彼此。
一想到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想到京城那位位高权重、号称第一美男子的顾珩,如今就要失去了,简直是令人窒息。
薛元珊也非常的不甘心。她在薛家,入选的可能性仅次于薛元珍,她也曾幻想假如自己有了这样的家世和身份,是何等的叫人羡慕,现在一切都要化为泡影了,想想就不好受。
她也想挽救。
“哥哥,我说你们就这么傻坐着不成。”薛元钰却突然说话了,语气有些严肃,“你们要真的什么办法都不想,岂不是真的成全了四房吗?”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傻妹妹说得有道理。
在这里吁声叹气,倒不如想些办法出来。
“那你想到了什么?”沈氏问她。
薛元钰的想法简单又直接,毫不思索地道:“咱们是怎么让薛云玺淘汰的,就怎么让薛闻玉淘汰呗!”
沈氏和薛云涛对视,别看人家薛元钰平日莽撞无脑,这时候倒还说得对。她们又不是不能使手段。
薛云涛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果决的阴狠。
当初他对薛云玺这样一个孩子都不会手下留情,如今就更不会对一个傻子留情了!
沈氏让两姐妹先回去休息,母子二人在房中秘密商量该怎么办。
而这件事,很快就通过沈氏身边的一个丫头,传到了姜氏那里。
她听了顿时直起身子:“她们打算对闻玉下手?商量怎么做了吗?”
“奴婢听得真真的!的确如此。”丫头答道,“后来二太太就屏退左右,奴婢便没有听到了。只知道有这个打算,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办法。”
姜氏坐了回去沉思,自然了,这样的事沈氏是不可能让她们听到的。
“这事你做得很好,日后有消息,你还可以来告诉我。”姜氏对她说,又让素喜包了二十两银子,做为报酬。“今儿额外给你多些,以后放出府去,也可以在外头置办两亩地了。”
丫头喜形于色,谢了几次姜氏,捧着银子回去了。
“太太,咱们该怎么办?”素喜道,“四少爷好不容易有了些可能性,他们便想对他下手!”
姜氏冷笑:“二房一贯眼界狭小,只会捡软柿子捏!我自然不能让她们得逞!”
幸而二房平日待下严苛,又十分抠门,丫头们的月钱都时常克扣。所以她收买了几个二房的人,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姜氏决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元瑾。
她连夜去了元瑾那里。
元瑾听了姜氏的话,倒也并不意外。
她知道闻玉一旦露出锋芒,肯定会引来旁人的算计。但也没想到二房竟这样的急不可耐!
元瑾谢了姜氏:“多谢三伯母,我会注意防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