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回信了。”婆子将信交给老夫人。
老夫人便放下茶盏接过了信,还有些腹诽,这信怎回得这般快,然后扫了一遍内容,顿时脸色就变了。
她立刻就合上了信,跟崔氏说了声“暂时别选了”,就匆匆进了内室。崔氏还有些纳闷,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方才大家不是还商量得高高兴兴么。
老夫人却是将信翻来倒去看了两遍,心里将薛让骂了一通。
这蠢物,这般重要的事也不提前告诉她!就算是靖王殿下让他不要外传,但告诉了她,她会说出去不成?至少让她平日里行事心里有个底,不会胡乱给元瑾许什么亲事。
眼下可倒好,弄成这样该怎么办。
但薛让又说了,靖王殿下这事不能让旁人知道。那便是平白无故退亲,让她怎么开得了口。
老夫人靠坐着罗汉床吁声叹气,过了会儿才摸了把额头。
罢了,还是先告诉裴家那边,亲事暂缓吧。
她走出去,让绣娘和别的婆子先下去,才告诉崔氏:“这门亲事——恐怕咱们是不能答应了。”
崔氏听了大惊失色,怎的老夫人突然就想悔亲了!她问:“老夫人,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老夫人道:“秀程,自你入府来,觉得我对你如何?”
秀程是崔氏的闺名。
崔氏自然道:“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
她以前在薛家的时候,因为没读过什么书,说话做事又直,几个妯娌连同薛老太太都看不上她。但是到了定国公府,老夫人却是真心待她好的,崔氏当然也极喜欢老夫人。
“那便好。”老夫人说,“我是绝不会害你和阿瑾的,这门亲事不能答应——”崔氏正想说什么,老夫人却按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郑重,“但我向你保证,这绝不是一件坏事。”
崔氏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被这件事突然的发展给搞蒙了。
虽然她是非常信任老夫人的,若不是老夫人,她们一家哪里能到京城来,还住进了国公府里,过着以前想也想不到的日子,元瑾又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姻缘。但是裴大人这般好,怎么就突然要推拒了呢。拒了他,元瑾嫁给谁去?
崔氏一时有些忧虑。
“那裴大人那边呢,咱们不是已经答应了吗?”崔氏问。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明日就是太后寿辰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只能等寿辰之后我再亲自去说了。”
崔氏想了想,咬牙点点头:“那我一切听您的!”
老夫人听了很是欣慰,崔氏虽然重利,但却是很信任她的。
西照坊靖王府中,朱槙也接到了薛让的回信。
他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指尖摩挲着信封。
薛让在信中说他远在京卫,根本不知道家中发生了此事。不过他已经告诉了老夫人立刻停下了,并诚恳请求他的谅解。
本想着不日就上门提亲的,但又遇上了太后生辰一事,只能暂缓片刻了。
“明日太后生辰,东西都备下了吧。”朱槙问道。
下属恭敬回答:“殿下放心,都备好了。”
朱槙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
第二日便是太后的生辰了,因裴子清的事还未解决,元瑾倒也没什么心情。
她还等着陈慎的信什么时候能送去都察院。
自然,元瑾是没想过陈慎能从哪里找个位高权重的人来给她提亲的。
宝结给元瑾梳了个偏心髻,戴了一支莲花苞金簪,点翠的花枝头面,一对白玉的耳坠。再着藕荷色提花缎面夹袄,湖蓝色缠枝纹马面裙。
紫苏在给她戴手镯的时候,却笑着说:“别的都好,只是小姐常戴的这个香囊是红绸的,和这身颜色不配,应该搭一个鹅黄或是蜜合色的香囊才好看。”
紫苏说的,正是元瑾用来装玉佩的那个香囊。
元瑾淡淡道:“那取了就是了。”
只是把香囊解下来之后,元瑾就想起陈慎说要她随身佩戴,可去灾避祸的话。
罢了,今儿既是去宫中,仇人扎堆,那还是戴着吧。
元瑾便将里头的玉佩拿了出来,系在了腰间。那玉佩淡青温润,流苏墨绿。倒是更好看。
“原是个玉佩啊,倒是极好看!”紫苏笑道,给元瑾整理好了流苏,再披了个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主仆才一道出了门。
今日元珍则是盛装打扮了一番,不仅戴了金累丝的红宝石宝相花头面,凤衔珠金簪,还穿了件玫瑰红织金缠枝纹缎袄。而老夫人则正式地穿了一品诰命的大妆服饰,戴着极重的一品诰命头饰。
她仔细打量两个孙女的衣着,觉着没有问题了,才一并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地朝着紫禁城去了。
嘚嘚的马蹄声,带着元瑾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老夫人看了又看元瑾,心中总还记挂着昨晚接到的那封信,极想问问元瑾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薛让却在信中说了,靖王殿下的身份不能让元瑾知道,那便是一个字也不能说。
老夫人憋了半天,才叮嘱两个女孩:“……你们两个女孩若以后高嫁了,也是少不了会到宫中来的。我今儿领你们先见识了,知道了宫中的规矩,以后就不会出错了。”
两个姑娘都应了是,薛元珍看得出有些紧张,元瑾则看着前方晃动的车帘,心跳声越来越快。这既不是紧张,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是她旧日的居所,是她前半生荣耀之所在,而她,即将以另一种方式回去。
完全陌生的身份,不同的地位。
不知道那些跟她有仇的人,过得好不好。
……衷心希望他们过得不好吧。
马车在午门之外停下来,丫头扶三人下了马车。
元瑾抬起头,入目便是巍峨庄严的午门,大红丈高铜铆钉正门紧闭,跟她是丹阳县主的时候一般无差。
这紫禁城是永恒不变的,无论多少次易主。它始终沉默而冰冷。
进了午门之后,周围是华贵的朱红宫墙,黄琉璃瓦,绵延不尽的汉白玉台阶,无处不彰显着皇家的肃穆和高贵。一行人走得十分谨慎,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约莫过了一刻钟,穿过许多长长的甬道,才看到前方的一道宫门,挂了赤金祥云纹的匾额,上书‘月华门’三个字。
元瑾看到月华门却是一怔,想起她很小的时候,常伴坐在姑母的轿撵走过这里,去内阁同大臣们议事,有次她贪玩从轿撵上掉了下来,正好磕在了文华门门口的石狮子上,当即便哇哇大哭,太后心疼她,将那两个石狮子移去了。
到现在,月华门门口也没有石狮子。
这宫中,其实无处不残留着,她儿时的记忆。
“今儿宫中红梅初绽,太后便不在坤宁宫中,而是去了御花园赏梅,夫人随我过来吧。”
引路的嬷嬷带着几人朝御花园走去。
走过坤宁门眼前豁然开阔,传来一片笑语喧嗔的声音。一大片红梅林出现在眼前。红梅映雪,正是极好的景色。一群命妇和世家小姐正在赏梅。
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女走了过去,对正中的身穿太后礼服,左右八名宫人随侍的妇人跪了下来:“命妇定国公府秦氏,携孙女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太后娘娘福寿双全,身体康健,千秋兴盛。”
盛装的妇人温和道:“老夫人不必多礼,快起身吧。”
元瑾才随着老夫人起身。她抬起头,再次看到了淑太后的样子。
淑太后穿着太后的礼服,因养尊处优,保养得甚至比小她几岁的姑母还要好,面容细腻,气质温和。
她想起当年,还是淑太妃的淑太后来找姑母,不停地低泣:“太后娘娘,您可要宽恕陛下这一次啊!那定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是被奸人蛊惑才到了今日……”
姑母对淑太妃的哭哭啼啼不耐烦,等淑太妃走之后,才告诉元瑾:“实在是个糊涂人!”
元瑾对她那个哭啼的印象尤为深刻,乍的看到她这般明朗的笑容还有些不习惯。
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了淑太后身上那身太后服制上。
习惯了在姑母身上看见这身衣裳,在姑母身上的时候,它威严华贵,让人不敢直视。而淑太后细致秀美的面容,温和的气质却撑不起这身太后的服制。
淑太后问询了老夫人身体如何,老夫人恭敬地回答。
另外的命妇小姐们则好奇地打量定国公府这两个继小姐,早便听说定国公府家,有两个收养的小姐,只是从未见过。眼下既带进宫来,那便是这两个了。
她们这样正统出身的小姐夫人,自然对着小地方来,还是收养的继小姐感兴趣了。其间不乏窃窃私语。
正是这时,外头通传了一声:“徐贵妃娘娘到!”
众人哗然,纷纷都垂手站好。片刻后,一个身着贵妃服制,面容明艳的女子走了进来,除太后外,所有人都跪下行礼。
徐贵妃先上前给淑太后行礼。
淑太后问她:“皇上现在如何了?”
徐贵妃笑道:“……请太后不必担心,陛下身子已经康健了,只是仍不能吹风罢了,皇后娘娘也稍后便到。”
淑太后就笑了一笑道:“那便好!我这寿辰也过得安心。对了,靖王可过来了?”
徐贵妃笑道:“殿下已经到了,正和皇上说话呢。”
元瑾听到这里,却是眉头微动。靖王竟也来了!
也是,他既在京城,今日又是太后的寿辰,他怎么会不到呢。
她虽入宫多年,但入宫的时候却正好是靖王分藩出去的时候,故一次也未见过他。
她曾派人暗杀过他多次,他也无情地对付过她。两人倒也算是神交已久的熟人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一见真人。
元瑾正沉思的时候,外面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叫。随后又是个少女的声音传来:“大姐,这狗怎的如此调皮!”
只见众丫头婆子围拥着一个少女走过来,她长得有五分像徐贵妃,只不过比之徐贵妃的明艳少几分惊艳,却也漂亮,正是之前在傅家见到过的,忠义侯徐家最小的女儿徐瑶。
徐贵妃听到她的话脸色一沉,呵斥道:“没大没小的,太后在此,你还不快请安。”
那少女根本不觑,嘟了嘴行礼。
淑太后也的确不在意这少女的失礼,笑道:“难道见到阿瑶进宫一次,你带着狗去哪里玩了?”
随着淑太后说话,元瑾也看到了徐瑶怀里的那只狗。这狗倒是有些眼熟。似乎……是她的狗!
元瑾再仔细一看,这狗雪白蓬松的毛,圆溜溜的眼睛,软乎的耳朵,的确是她曾经养过的狗雪团。
元瑾是喜欢狗的。
那年她亲自从养狗太监那里抱回来一只小奶狗,对它十分爱惜,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唤做“雪团”,她对这狗太好,朱询都为此生过气。
原来现在是徐贵妃养着。
徐贵妃见妹妹抱狗,皱眉道:“你把它放下吧,抱着像什么话!”
徐瑶才把狗放了下来,放下来之后,那狗就汪汪地朝着徐贵妃扑过去,亲热地对她摇尾巴。徐贵妃就伸出手尖,敷衍地逗了逗这狗的下巴。却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欢这狗还是不喜欢。
元瑾看得嘴角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