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玉看着元瑾和萧灵珊的身影,一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
而元瑾回到京城后没多久,就不得再休息了。因为第三日时,事情开始发生转变。朱槙宣布自立为王,同时打出了‘灭奸臣,扶正统’的旗号,要攻打京师。
古往今来,不管是造反还是起义,都脱离不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朱槙指出如今在位的闻玉是半路出来的私生子,根本算不得正统的皇室血脉。且戕害皇族,诛杀皇帝,这是大罪。他要为兄报仇,匡扶正统皇室血脉,自然也就是指的他自己。至于他是不是比薛闻玉更想杀皇帝,这不要紧。总之他手底下已经派了很多人,将此事变成顺口令,传颂在大街小巷,以佐证他的正义性。
朱槙统辖北方,势力囊括山西、陕甘地带、以及河南部分地区。虽说大周疆域上只占了很少一部分,但这部分却占了绝大多数的九边重镇,当初两任执政者肆意使用朱槙镇压边疆的后果就来了,他在这些地区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势。虽然只占了一部分版图,却将近一半的兵力拢在了自己手中,且是骁勇善战的精锐部队。
同时他的军队在他宣布自立为王的时候,已经很快做出了战略部署,出兵河南,攻打保定府。
大家早已料到,朱槙会很快反应,却不想他反应如此之迅猛。
如今御书房中站着萧风,现任翰林院学士兼工部侍郎的徐先生,兵部侍郎李如康以及辽东总兵崔胜。
看到元瑾出现,那辽东总兵崔胜先是不服,冷哼一声,对薛闻玉拱手道:“陛下,这谈论如此重要的军事机密,怎能让一个女流之辈参与?臣以为不妥。”
萧风自然护她,冷笑道:“女流之辈又如何,当初萧太后何尝不是女流之辈,你崔胜可说过半个‘不’字?”
崔胜见有人开口护她,有些不服,但往旁边看去,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支援他的。徐先生知道元瑾底细,那李如康又是个精明极了的人,知道能出现在御书房的女流之辈绝对不简单,可能比在座男子还要厉害,更是半句没有多嘴。
“崔大人不必多言。”薛闻玉坐在首座上,叫了诸位坐下,“这是我姐姐,若非是她,我如今也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上。如今商议应对朱槙要紧,旁的再议。”
崔胜总算才没有说话,一行人坐下来商量。
徐贤忠先站出来说话,认为保定惯来坚固,不大可能被攻破,不必太过惊慌,要紧的是加强周围的防御。
李如康却提出了不同意见:“臣以为,朱槙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他不会明知不破而攻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以臣之见,应当立刻选一武将前往保定坐镇。”
那崔胜冷哼道:“李大人怎的如此囫囵,朱槙究竟有什么道理,我们也不知道。你也不能光靠猜吧?”
李如康也脸色难看。
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了急报。
太监引了个参将进来,那参将跪地道:“皇上,前线传来消息,驻守的卫兵支撑不住,朱槙已破保定卫的庆都!”
一时间,堂内议论纷纷。
“不管怎么说,现在需立刻支援庆都。”薛闻玉当即认命萧风为抚安将军,带京卫五万人前往。保定卫是必须要保住的,保定卫若不保,下个首当其冲的就是顺天府了!
“并且……”那参将又道,“朱槙抓了保定卫指挥使,说是派人去同他谈判,否则要将指挥使斩首示众。他还说,陛下选的这个人,可一定要合适才行。”
己方将领若被俘,还因此斩首示众,将会对军心产生很大动摇。
但派谁去谈判,这却又是个问题。
“我去吧。”元瑾放下了茶杯,淡淡道。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她身上。
薛闻玉眉头一皱,并不同意:“姐姐,你此番回来已是不易,不能再以身犯险。朝中有许多可用之才……”
元瑾却一笑道:“我自是不在明面上出现。你派一个人明面做这个谈判之人,我暗中跟着就是。如今在场的人中,应该是我最熟悉朱槙的行事套路,我应该要去的。”
元瑾说的很有道理,而且她精通兵法,造诣并不在在场诸位之下。有她暗中把控,的确更好一些。
元瑾见薛闻玉不做决断,加重了语气:“闻玉,你该让我去。如今还有什么比得上你的社稷重要。你若是真的不放心,派暗卫一直暗中保护我就是了。”
见这女子竟然直呼圣上名讳,李如康和崔胜都有些惊讶。
而元瑾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其实是逼迫之意了。
闻玉微微一叹,他心中自然是极不愿意的,好不容易让姐姐回到他身边,怎能又放她出去。但她偏生要去,以他对元瑾的了解,只要她想去,千方百计的都回去。还不如置于他的保护之中,更不易出事。
“既是如此,那徐贤忠听封。”
徐贤忠出列一步跪下。
闻玉道:“进封翰林院学士徐贤忠为为按察使,加一等侯,次日与元瑾前往保定谈判。”他又看向萧风,“你再派五十护卫,二十暗卫一路跟着姐姐,不可有丝毫差池。”
元瑾与萧风一起领旨,起身时与萧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此事的慎重。
说是去谈判,其实是元瑾想和萧风合作,击退朱槙。
这和之前山西对决不同,这次他们两方皆是兵强马壮。谁强谁弱,自然就能见分晓了。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第69章
西北边漠, 夏季夜晚的凉风猎猎。
顾珩背对明暗不定的帐中灯火, 面对波涛汹涌的黑暗河流,风吹着他的长袍。他的面色坚寒如玉,像是雪山之巅的寒冰雕凿而成,对岸的点点星火映在他的眼眸中,却宛如沉入最深的夜色中, 隐没得不见踪影。
下属立在了他的身后,低声道:“侯爷, 人找到了。”
顾珩才抬起头, 望着沉暗无光的天边,半晌才伸出手。“画像给我。”
下属恭敬地递上一副画像,他接过展开。
风将画纸吹得哗哗作响, 那画上女子斜依梁柱,眉眼清冷, 容貌绝世, 瞳色略淡。萧家人一贯的容貌特征, 浅棕色的瞳仁, 若是遇到日光照射, 必当美如清澈琉璃。将画上的女子衬得更清淡了几分。
这便是当年,名动天下的丹阳县主的样貌, 也是他曾经自小定亲的对象。
顾珩收了画像,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极小的时候,母亲就颇带几分神秘地告诉他:“你有一门自小定下的亲事,是如今那西北候萧家唯一的嫡女, 太后亲封的丹阳县主。你不知道,旁人有多羡慕你这门亲事。”
但当时的他并不是很感兴趣,他自来就不是在乎男女风月的人。何况他少年傲骨,也不喜欢母亲说起,自己有个如此家世斐然的未婚妻的语气。他是个男子,建功立业理应靠自己,难不成有了这个妻,他就坐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了?
后来他遇到了阿沅,更对这丹阳县主不屑一顾。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阿沅那样美好的女子,那丹阳县主生在权欲中心,每天所面对的,就是勾心斗角,就是权势滔天。纵然两人自小有亲事那又如何,他从未见过她一面,更是半点不想娶她。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营帐被挑开,里面的人看到他,慌忙地立刻站起来行礼。
这是个年已半百的老头,穿着件粗布长衫。虽年事已高,倒也目光明亮,只是可能因为生活劳累,额上密生皱纹。他抬起头来看到顾珩的脸时,先是眼睛一张,很快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曹先生不必惊讶。”顾珩坐了下来,说,“我的确是当年,你治好的那个眼疾病人。”
这人就是当年那个阿沅找来给他治眼疾的乡间大夫,顾珩费尽心力才找到他。看他惊讶的神情,应该是认出自己来了。
这曹先生有些惶恐,立刻又恭敬地拱了手:“……不知您竟然就是魏永侯爷,实在是有失恭敬!”
顾珩摆摆手,示意不用说这些客套话。
“当年我患眼疾一事,知之的人甚少,不必再提。”顾珩轻轻道,“今日找你来,是为了向你询问一件事。我这里有一幅画……”
顾珩将那幅画拿了出来,本来是要打开那幅画的,却突然间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间觉得手有些沉重,不听使唤地颤抖。
这个结果,有可能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承受的!他也许,要背负一辈子的痛苦。
但是,他必须要知道!
顾珩终于定下心,将画卷展开,放在了那郎中面前:“老先生既然还记得我,想必记性也是极好,应该还记得当初带我去看病的姑娘吧。你看这画像中的女子……可是当初那个姑娘?”
曹先生看那画中女子,先是皱眉。随后他却露出了笑容:“没错!虽然打扮不同,五官也长开了些。但的确是这个样貌,尤其不同常人的是她的眼瞳,是要比旁人浅淡一些的……”
顾珩的手将纸捏得皱起,语气仍然尽量保持平静。
“曹先生没有看错吧?”
曹先生又仔细看了看,最后确定地点头:“您那时看不清东西,这姑娘还给了我一锭金子,叫我一定将您治好。老朽这辈子也未见过一锭金子,记得实在是清楚!”
哪个普通姑娘会出手就是一锭金子!
“我知道了。”顾珩尽量平稳地说,“送客吧。”
立刻有官兵进来,恭敬地请曹先生下去。
而在曹先生下去之后,顾珩就支撑不住了,脑中轰然一声,差点没站稳。下属连忙扶住他:“侯爷!您怎么了!”
“我……阿七。”顾珩颤抖地说,“竟然是真的,是真的!”
下属顾七的心中酸楚。他这些年一直跟在侯爷身边,侯爷究竟遭遇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侯爷知道了阿沅姑娘就是丹阳县主,一时无法承受,这是伤极攻心了!
“您先别急,我扶您起来!”他忙说。
顾珩也想站起来,但是用力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只抓着顾七的手,目光茫然,嘴唇颤抖:“……真的就是丹阳,她竟然就是丹阳!她是我杀的……阿七,她、她是我杀的啊!”
“您当时也不知道。”顾七也为他痛心。“您是一直在找她的,想将侯夫人的位置留给她,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您是没有错的!”
他一直想找阿沅。
却不知道阿沅就是丹阳,就是他自小定亲的那个人!
想起阿沅的笑声,阿沅跟他说:“这就是槐花,你快摸一摸。”“你看不见也可以下棋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你整天吃我的饭花我的银子,我的私房都要给你花光了。”
想起他把阿沅抱在怀里,说:“你若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不放开你。”
然后她终于说:“我叫阿沅。”
最后,她是丹阳县主,是被他拒亲,被他一碗毒汤药杀了的丹阳县主。
顾珩突然间哭了出来,下属从未见过他这样,像野兽的悲鸣,像绝望到了极致,嘶哑而无声。他的手指掐得毫无血色,整张脸扭曲全是泪水。浑身都在发抖。
顾七非常担忧,他心里明白,这些年支撑顾珩的就是寻找阿沅姑娘。现在知道阿沅姑娘竟然就是丹阳县主,两个人若是没有阴差阳错,本是可以幸福一辈子的。但是顾珩犯错了,他跟着靖王反了萧家,杀了丹阳县主,恐怕他现在是真的几欲求死,想去地下见阿沅姑娘了!
“侯爷,侯爷,您别这样!”顾七连忙将他扶住,劝他,“当年的真相,您可一定要查清楚!这不是您的错,这是这老天爷心狠毒辣,造化弄人。对了!还有靖王,那天靖王妃不是说,靖王其实早就知道了吗!您难道就不查清楚吗!”
顾珩似乎仍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顾七心里焦急不已,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还有,那靖王妃薛元瑾也可疑得很!侯爷,您难道没有想过吗?薛元瑾,萧元瑾,这两个人的名字如此相似……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珩听到这里似乎终于有所触动,看向了他。
顾七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有些激动地继续往下说:“您想想,我虽不了解阿沅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和您的事这般隐秘,她会告诉旁人知晓吗?且连细枝末节都说得这般清楚!靖王妃那时候才多大,她才十岁,她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在哪里遇得到阿沅姑娘,还能知道这些消息!”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珩低哑地道。
顾七其实之前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感觉,刚才脱口而出,不过是想挽回侯爷的求生意志。但是现在,他却是随着自己说的说,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楚了。
他的眼眸蓦地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关节,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整件事其实都非常可疑。”顾七说,“侯爷,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但我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我先问您一个问题,您说,当时为什么靖王妃会告诉您那些事?”
为了混淆他的视听,搅乱他的心神,以便于她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