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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山河枕(长嫂为妻) 墨书白 6801 2024-06-30 08:22

  他目光里全是警告,曹衍心中骤然清醒。

  不能说,他不能说。

  如今皇帝一定要见卫韫,这事儿根本瞒不住。他没在天牢里动过卫韫,此刻若他多加阻拦,怕是要把自己一起葬送进去。

  曹衍冷汗涔涔,站在人群中等着卫韫到来。

  过了许久,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而后皇帝便看到,那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被人用轿子,慢慢抬了进来。

  他衣衫上沾着血,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神色憔悴,却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如初。

  皇帝看见这样的卫韫,面色大变。

  然而卫韫却还是挣扎着起身,恭敬跪到地上,叩首出声:“卫氏七郎,叩见陛下!”

  他声音沙哑,与皇帝记忆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截然不同。

  卫家曾蒙恩宠,卫韫也与皇帝颇为亲近,可以说是皇帝眼看着长大,如今成了这副模样,皇帝咬着牙询问:“你怎的成了这幅样子?”

  卫韫没说话,皇帝抬起头来:“大理寺卿,你出来给朕解释一下,好好的人进去,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陛下,臣不知,”大理寺卿冲出来,跪到地上,开始拼命磕头:“臣即刻去查!即刻去查!”

  皇帝没有理会大理寺卿,他红着眼,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步一步来到卫韫面前,温和出声:“卫韫,今年几岁了?”

  “再过半月,年满十五。”

  “十五了……”皇帝叹息:“若皇伯伯今日要赐你死罪,你可愿意?”

  卫韫僵了僵,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到皇帝脸上,神色平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陛下可否让看在臣父兄面上,让臣选一个死法?”

  “你想如何死?”

  “我想去边疆,再杀几个北狄人。”

  卫韫说得铿锵有力:“我父亲曾说过,卫家儿郎,便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这话与楚瑜所说不谋而合。

  皇帝看着他,许久后,他转过身,扬声道:“看看,这是卫家的子孙,是我大楚的儿郎!”

  “他只有十四岁……”

  皇帝颤抖出声:“十四岁啊!”

  满场无人说话,鸦雀无声。皇帝说出这句话来,大家便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从卫家被曹衍欺辱、楚瑜下跪、谢太傅据理力争、长公主以情动人,这一番铺垫下来,百姓、臣子、天子,都已经软化下来,唯有太子一党还想再做争执,可情势已到这样的地步,又能说什么?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天子回身,手放在卫韫头顶。

  “当年朕曾打破一只龙碗,先帝对长公主言,朕所做一切,皆因孝心而起,功过相抵,不赏便罢了,若再过多追究,未免寒心。朕感念卫家忠诚热血,你父亲所犯下的罪过,他也已经以命偿还,功过相抵,再不追究。而你……朕希望你好好活着,重振卫府,你还在,卫家英魂便在。”

  “小七,”皇帝声音沙哑:“皇伯伯的苦处,你可明白?”

  后面这一句话,卫韫明白,皇帝问的是,他能不能明白,他作为天子,却不帮卫家平反的苦楚。

  卫韫没说话,他抬头看着向皇帝,平静道:“卫韫不明白很多事,卫韫只知道,卫韫乃卫家人。”

  卫家家训,护国护君,生死不悔。

  皇帝的手微微颤抖,终于道:“回去吧,找个大夫好好看看,你在天牢里的事儿,我会让人去查。”

  “谢陛下。”

  卫韫磕完头,便由人搀扶着,坐上轿撵,往宫门外赶去。

  此时在宫门外,只剩下楚瑜一个人跪着了。

  见过皇帝后,蒋纯再也支撑不住,也倒了下去。只剩楚瑜一个人,还跪立不动。

  只是风雨太大,她也跪得有些恍惚,只听雨声哗啦啦泼洒而下,她神智忽远忽近。

  有时候感觉眼前是宫门威严而立,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仿佛是还在上一辈子,长月死的那一晚,她跪在顾楚生门前,哭着求着他。

  那是她一生最后悔、最绝望的时刻。

  那也是她对顾楚生爱情放下的开始。

  决定放下顾楚生,来源于这一跪。可真的放下他,却用了很多年。

  因为她花了太多在顾楚生身上,人大多像赌徒,投入越多,就越难割舍。

  她为了顾楚生,离开了家人,失去了自己,她不知道离开顾楚生,她还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她又何以为家?

  她习惯了付出和等待,日复一日消磨着自己,仿佛一只一直在燃烧的蜡烛,把自己的骨血和灵魂,纷纷燃烧殆尽,只为了顾楚生。

  可是真疼啊。

  楚瑜有些恍惚了。

  而这时候,卫韫也来到了宫门前,他已经听闻了楚瑜的事,到了宫门口,他叫住抬轿子的人:“停下吧。”

  他说着,抬手同旁边撑伞的太监道:“将伞给我,我走过去。”

  “公子的脚……”

  那太监将目光落到卫韫的脚上,那腿上的淤青和伤痕,他去时看得清清楚楚。

  卫韫摇了摇头:“回家时不能太过狼狈,家里人会担心。”

  说完,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衫,遮住了身上的伤口,又用发带重新将头发绑在身后。

  这样收拾之后,看上去终于没有这么狼狈,他又借了一方手帕,沾染了雨水,将脸上的血和污泥擦干净。

  最后,他从旁人手中拿过伞来,撑着来到宫门前。

  宫门缓缓打开,他入目便是楚瑜一身白衣,带着卫家的牌位,跪立在宫门之前。

  她面上带着潮红,似乎是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烧,神色也有些迷离,目光落到远处,根本没有看见他的出现。

  卫韫心里狠狠抽了一下,可他面上不动声色,他撑着雨伞,忍住腿上的剧痛,一步一步走到楚瑜面前。

  雨伞撑在楚瑜身上,遮住了暴雨,楚瑜这才察觉面前来了人。她抬起头来,看见少年手执雨伞,长身而立,尚还带着稚气的眉目俊朗清秀,眼角微挑,带了几分天生的风流。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温柔。

  “大嫂,”他为她遮挡着风雨,声音温和,仿佛是怕惊扰了她一般,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回家吧。

  楚瑜猛地回神,那过去的一切仿佛被大风吹卷而过,她定定看着眼前少年。

  是了,这辈子不一样了。

  她没有嫁给顾楚生,她还没有被磨平棱角,她是卫府的少夫人,她还有家。

  她心里软成一片,看着那少年坚韧又温和的眼神,骤然有大片大片委屈涌了上来,她红着眼,眼里蕴满了水汽。

  “你可算来了……”她随意拉扯了个理由,以遮掩此刻狼狈的内心:“我跪在这里,好疼啊。”

  “那你扶着我的手站起来,”卫韫伸出手去,认真开口:“大嫂,我回来了。”

  他已活着回来,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他的家人,受此苦楚。

  第26章 (一更)

  楚瑜没有触碰卫韫,就算卫韫此刻规规整整站在她面前, 她却也知道, 这个人衣衫下必定是伤痕累累。旁边长月和晚月懂事上前来, 搀扶起楚瑜。

  一阵刺骨的疼痛从楚瑜膝盖处传来, 让楚瑜倒吸了一口凉气,卫韫忙上前去,焦急道:“大嫂?”

  “无妨,”楚瑜此刻已经清醒了许多,没了方才因病痛所带来的脆弱,她神色镇定,笑了笑道:“回去吧, 你也受了伤。”

  说着, 她指挥了卫夏卫冬过来搀扶卫韫, 卫韫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什么,就听楚瑜道:“腿受了伤就别硬撑着,残了还得家里人照顾。”

  卫韫僵了僵, 便知道哪怕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好, 那个人却还是心如明镜,什么都不知道。

  楚瑜拾起了卫忠和卫珺的牌位,卫韫又抱起了旁边几个兄长的牌位,便让旁边人将两人搀扶着上了马车,楚瑜和卫韫各自坐在一边。蒋纯等人已经提前先回了,倒是最先倒下的张晗谢玖等人带着人回来, 将牌位一一捧着上了马车,跟着楚瑜的马车回了卫府。

  马车嘎吱作响,外面雨声磅礴,卫韫让下人包扎着伤口,看见对面的楚瑜在身上盖了毯子,神色沉着饮着姜茶。

  他静静打量着她,就这么几天时间,这个人却消瘦了许多,眼瞎带着乌青,面上满是疲惫。楚瑜见他打量她,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却是问:“看什么?”

  “嫂嫂瘦了。”

  卫韫轻笑,眼里带了些疼惜:“这些日子,嫂嫂劳累了。”

  楚瑜喝了姜汤,头上敷着冰帕,摆了摆手:“你在牢里,我是你长辈,没有就这样看着的道理。如今你回来了……”

  楚瑜舒了口气:“我也算对得起你哥哥了。”

  说着,她将目光落在卫韫身上。

  就这么不到半月时间,少年似乎飞速成长起来,他比离开华京时长高了许多,眉目也展开了许多,尤其是那眼中神色,再没了当时那份少年人独有的孩子气,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变得从容沉稳起来。

  他看着她和家人的时候,有种对外界没有的温和,那温和让楚瑜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是看到去时的卫珺落在了这人身上。

  对卫珺不是没有过期盼,甚至于她曾经以为卫珺不会死,这一辈子,这个青年会是他伴随一生的人。

  想到这个木讷青年,楚瑜心里有了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她目光有些恍惚,卫韫见她直直看着他,疑惑道:“嫂嫂?”

  楚瑜被卫韫一喊,收回了心神,笑起来道:“我今日才发现,你同你哥哥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尤其是这眼睛。”

  楚瑜瞧着卫韫的眼睛,弯着眉眼:“我记得他似乎也是丹凤眼?”

  “嗯。”提及长兄,卫韫下意识抓住了衣衫,似乎很是痛苦,艰难道:“我大哥他……是丹凤眼,只是眼睛比我要圆一点,看上去就会温和很多。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卫韫说着,声音渐小,外面打起了雷,楚瑜看着车帘忽起忽落,听着外面的雷声,直到许久没听到卫韫的声音,她才慢慢转过头去,有些疑惑看向他。

  卫韫不再说话,他红着眼眶,弓着背,双手抓着衣衫,身子微微颤抖。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让楚瑜看不清他的神色。

  从将他父兄装棺开始,这一路走来,他都没有哭。他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所有的心情,却在一切终于开始安定,他坐在这女子面前,回忆着家人时,所有痛楚爆发而出。

  丧夫丧兄之痛骤然涌出,疼得他撕心裂肺。十四岁前他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痛苦能将他打到,他总觉得自己卫家男儿顶天立地,头落地碗大个疤,这世上又有什么好怕?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终究还是少年,这世上有太多悲伤痛苦,随随便便都能将他击溃。

  楚瑜看着他的模样,摆着摆手,让周边伺候的晚月和卫夏退了出去。

  马车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楚瑜将目光移回马车外,雨声噼里啪啦,她手打落在被子上,突然开了口,唱起了一首边塞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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