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打板子啊。
玖荷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黄妈妈不情不愿的过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婆子。
“你这人,大清早的就找不自在。”黄妈妈呵斥了一句,抬脚走出二门,又道:“还等什么?让轿子来抬你吗?”
玖荷觉得跟她说一句话都多余,转身也走了出去。
“这京里不比乡下地方,你年轻气盛可也得知道那个是国公夫人,你不过是个丫鬟,原先在你们家里怎么不说了,在京城,你这样是要掉脑袋的。”
玖荷冷笑了一声,黄妈妈这言语里投出来的无非就是上下尊卑,身份高低,她两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
“我认得路。”
黄妈妈一愣。
“我认得路。”玖荷再次重复了一遍,索性站在那里,一个字一个字说了出来,“出去沿着藻园路一路往西,到了十字街右转,再往前两个路口就到了。”
黄妈妈脚下一个踉跄,方才她还劝老太君放宽心,不过心里总觉得是老太君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但凡有点不如意的地方就受不了。
现在看来哪儿是老太君受不了,这分明就是——
“你太不识抬举了!”
哪知玖荷不过淡淡看她一眼,转身又走了,“大太阳的,早去早回。”
黄妈妈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身后两个婆子急忙上来扶着她,又跟表忠心一般来训斥玖荷,“你这丫头太没规矩了!”
玖荷全然不在乎,反而客气起来,道:“要么您歇歇,我去去就回。”
黄妈妈哪儿敢叫她离开自己视线,再说回去还要回话呢,当下两步撵上她,道:“你走这么快,怕不是要跑了吧!”
玖荷来到京城之后心中就一直憋屈。上辈子的经历,还有这辈子忽如其来的意外,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心头。
尤其是身处高门大院的国公府,抬头看见的是桎梏,低头看见的是规矩。
她深吸了一口气,脚步越发的快了。
黄妈妈累得都开始喘气了,她要快步走再加上时不时的小跑两步才能跟上,这些年她养尊处优惯了,又是齐太君身边一等一的妈妈,别说府上的少爷小姐了,就连几位太太见了她也客客气气的。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个罪?
黄妈妈心里越发的气愤,只盼着老太君的布置赶紧奏效,等把表少爷抓在手里之后,看她这么处置这个不知道上下尊卑目中无人的小丫头片子!
玖荷走着走着便反应过来似乎快了一点,只是看她身后的三个妈妈连喘气都有点顾不过来了,自然是没工夫张嘴找她麻烦,又觉得是歪打正着,索性便按照这个步伐继续前进了。
那客栈里国公府并不太远,走了小半刻也就到了,玖荷不过微微出汗,后头三个妈妈则一进客栈便累个半死,连选个什么背阴通风没人的地方都不讲究了,直接寻了最近一处地方坐下,“上凉茶来!”
一路撒丫子走到现在,玖荷胸中憋着的那口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她道:“妈妈坐着,我去寻人。”
黄妈妈点了点头,没好气道:“你快些回来。”
玖荷一路朝后头过去,黄妈妈见她走的够远已经听不见了,立即推一推陪着她过来的一个婆子,“跟着她。”
那婆子下意识起身,只是站起来还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就是对国公府的三等丫鬟,也没这么过。
“你回去跟老太君说!”
听见老太君这三个字,那婆子再无半点犹豫,抬脚便走了。
玖荷刚绕到后头,就跟陶渝打了个照面。
只是陶渝一脸的心事,眉头还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发现玖荷。
“陶大叔。”玖荷叫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
“你来了。”陶渝说了一声,又道:“外头晒,到里边来说。”说着便将玖荷往屋里头引。
只是却不是他们原先住的那屋子了。
“那屋子太贵,横竖就我一个人,便搬到后头跟人拼屋子了,反正还得看着马,住这儿方便。”陶渝推开门道:“是个小客商,出门商量买卖去了,屋里没人。”
玖荷嗯了一声,跟陶渝面对面的坐下了。只是她还没开口说话,便听见陶渝一声叹。
“原先族长让我护送你们来京城,顺带打听消息,我还觉得这是个好差事,没想……”他皱了皱眉头,露出点胆怯来,“我昨儿先去了顺天府,想着壮壮胆子……”
“这京城大老爷们的官威真是不一般……我从顺天府门口过,不过跟那皂役对视一眼,他手里的苔杖就好像要往我身上来了。”
陶渝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在平兴镇上的那个爽朗劲儿,不仅胆怯,还有点犹豫。
“不用担心,”玖荷安慰了一句,“你有路引在身上,又有族长里长开具的保书,再说是京城的官差,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只是陶渝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又叹道:“这京城的东西真是贵,这等两三个人的屋子也要两百文钱一晚上,昨儿出去吃了葱油面,一碗竟然要十五文钱,也不知道京城的人都做什么营生,哪儿能活得下来。”
当初她们出来老夫人一共给了玖荷十两碎银子,一路过来花了快八两,玖荷凑了个整,给了他二两银子,道:“你这两天也好出去看看,兴许看多了就好了,京城里头住的也是人,跟咱们一样过日子的。”
陶渝接过银子点了点头,只是面上的表情依旧却没轻松多少。
玖荷叹了口气,他第一次来京城……只是往后这打探消息又或者商量事情八成是指望不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不了一个月,这一家就要恨不得全跪在玖荷面前:求再气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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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黄妈妈正在给齐太君回报这一次出门的结果。
“……他们族里虽派了人来, 不过却住在后头的大通铺,一看就是没什么银子也没见过世面的。只是这大通铺人来人往的, 却不好离得太近去听了。只听见什么顺天府啊, 打听消息什么的。”
齐太君半闭着眼睛,方妈妈站在她身侧缓缓的扇着扇子。
“……她就是个没脸没皮的, 路上给自己买了枣糕还有香饮子,还说要带回来给少爷尝尝。”
“……去的路上还仗着自己年轻,几乎跟飞一样的走,我们几个老的在后头撵的一身臭汗,她还笑,一点尊老的心都没有,要我您真的该好好的教教她才是, 不然她这进了咱们国公府的门,教坏咱们府上的丫鬟怎么办?”
方妈妈咳嗽了一下, 警告般看了黄妈妈一眼, 齐太君睁开眼睛,问道:“可曾记下房号没有?”
黄妈妈正一顿说的痛快,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齐太君又问了一遍, “陶家族里那人住在哪儿。”
黄妈妈点了点头, 笑道:“我办事您放心,别说房号了,连什么人跟他住在一起都打听清楚了。”
齐太君嗯了一声,道:“在咱们家里寻个四五十岁, 看着富态的男仆过去,跟他住一间屋子,装成要去西边的客商,想雇他的马车。”
“老太君好计策。”方妈妈立即赞了出来,“这样一招釜底抽薪,先把她外头的臂膀折了,她不过一个年轻姑娘家,听表小姐说她年底才十六岁,就算有点小聪明,又能知道什么?到时候求助无门,一旦撒泼耍赖,那立即就要得了表少爷的嫌弃了。”
齐太君嘴角微微翘起,只是黄妈妈还有点不甘心,她这一把年纪了,今儿受了这么些气,却还得忍着……她眼珠子转了转,道:“只是她这般嚣张,也得挫挫她的气焰才是。”
见齐太君没说话,黄妈妈小心试探道:“不如我去跟厨上的人说说?还有看门的曾妈妈,也叫她得点教训?”
“不妥!”说话的却不是齐太君,而是方妈妈,“欲速则不达。况且这也没什么意思,叫厨房为难她,她转脸就能跟表少爷说,反而叫表少爷越发的同情她呢。”
齐太君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正是这个理儿。”
“那就这么放过她了?”黄妈妈还是有点不甘心,“早上——”
方妈妈一阵的咳嗽。
齐太君那双眼睛彻底睁开了,道:“你也别咳嗽了,你们两个都是当年随我一起嫁进国公府的人,没什么是不能摊开来说的。”
两人都是一脸的羞愧,低头不说话了。
半晌,黄妈妈道:“我是早上出去受了气,这才……”
齐太君淡淡一笑,道:“总有你出气的时候。”
黄妈妈一脸的惊喜。
齐太君舒了口气,道:“方才在书房伺候的长随回来了,他说新来的这位表少爷一早上得了先生不少夸奖。”
齐太君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功底扎实,文章很有见地,字儿写得也好,是标准的馆阁体,还说他现在这个水平考举人已经有七八成把握了。又问他师承何人,听着有几分想收徒的意思。”
“这……”黄妈妈脸上是喜中带了点担忧。
现在国公府书房里头教书的这一位先生是原来老国公旧友之后,当年也是考中过状元的,他的学问连先帝都夸奖过,若不是他父亲去的不是时候,丁忧三年给耽误了,他怕是要当帝师的。
这一位先生也是老太君拿了老国公的面子才请来的,不过只教一年。而这位先生对国公府的少爷们的评价……都有点不堪入耳,甚至全然不顾读书人的体面,有几分撒泼的味道。
“连八岁的孩童都不如!”
“你若能考中状元,猪也能上树了!”
“千万别在外头说我看过你的文章!我丢不起这个人!”
“猪上树你都考不中状元!”
可以说这一位先生对国公府的少爷们没有一句夸奖,今儿却对新来的表少爷这么夸了一顿……黄妈妈犹豫了片刻,很是坚强道:“我受点委屈不要紧,不能耽误了您的谋划。”
虽知道是奉承,不过齐太君还是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道:“有让你出气的时候!”
这句话说完,她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许多。
“留给我们的时候……不多了啊。”
她说的很是凝重,方妈妈跟黄妈妈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我竟然有点舍不得。”齐太君叹气,“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不是我国公府的呢?不然重现国公府的威严,指日可待。”
齐太君一边说,一边慢慢站了起来,两位妈妈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人扶住。
齐太君缓缓走到老国公的牌位前头,上了一炷香,看着轻烟渺渺,忽然叹了口气道:“当日我同意他们进来,原本是两手准备的。”
“若是我那便宜女婿真的获罪了,我便让老二将他们献出去,一来能搏个美名,二来怎么也能把他的官职再升一升。”
“若是我那便宜女婿平反了,我就将他们好好养着,养得跟我亲近了,自然也就是我齐家的助力了。”
“可是行哥儿这么好的学问,我在想……要不要干脆找个人来顶替他,让他改头换面成我齐家的远房子弟?”
不等她的两个心腹回答,齐太君立即摇了摇头,道:“不行,家里这么些人见过他了,而且这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她又坐回椅子上,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一左一右的站着,方妈妈道:“若是真想藏了他,也是有法子的。”
齐太君笑了笑,道:“好在一时半会间还不用想这么远。”她表情严肃起来,对方妈妈道:“多谢你方才提醒我。”
方妈妈吓得跪在了地上,齐太君笑着将她拉了起来,叹道:“当年就是为了个丫鬟,老三到现在还跟我不亲近。”
方妈妈跟黄妈妈两个都低了头,说到这种事情,她们两个也是不敢太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