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喘中带着磨耳朵的沙哑,与六皇子平时清亮的声音完全不同。
“你不是殿下,你是谁?”
秦艽还有一只手可以动,她袖中常年藏着一根簪子,不为插戴,只是防身之用。她的手指只是在袖中微微一挑,那根簪子便滑入她的手中。
这个她在梦里就已练得十分熟练,现实中无事时也会练,所以做得很是顺畅,一点凝滞都无。
秦艽挥着簪子扎了过去,可手刚抬起,又被人抓住了。
“有刺客……”
喊声刚从嗓子,就有什么东西堵了上来。
这一刻秦艽完全懵了,过了会儿才发现竟是六皇子用嘴堵住了她。
他口腔里全是酒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他吻得很深。不,这已经不是吻了,就好像他是快要被渴死的旅人,而她口中是唯一的水源,秦艽被吸吮的舌头都疼了。
她根本没办法阻止,对方完全将她禁锢在怀里。
她只能承受。
不知过去了多久,对方松开口,低声笑道:“我就是你的殿下啊,傻丫头。”
这笑声沙哑中带着磁性,像从地狱里传来的笑,竟然秦艽有一种寒毛直竖之感。
她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脸――脸是,但表情不是。
“你到底是谁?”
“我乃宫怿,大梁的太子。”
明明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一句话,竟让他说出睥睨一切之感。
可秦艽顾不得去想这些,因为对方又干了一件十分出格的事。
“你就是他的伴读宫女?多大了?好像十四,这身子倒不像是个十四的小丫头。”他边说,捏了捏掌下之物。
秦艽傻了,她又想起梦里发生的那件事。
……
“这是什么?”
隐隐有抽气声,小宫女声音里带着哭腔:“殿下,被你发现了,奴婢吃晚食时,偷偷藏了两个馒头,准备夜里饿了吃。”
“馒头?司膳司越来越偷工减料了,这馒头好像做得比往日小了些。”
……
一阵脚步声传来,秦艽僵硬地转头看去,发现是倩儿和王瑜打着灯笼过来了。
而不知何时,在他们站的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着实不显,若不是他逆着光显了影子,秦艽肯定看不出来。
“殿下。”
六皇子‘看’了过去,松开手,秦艽忙逃去了一旁。
倩儿刚站定,就问那黑衣人:“殿下又吃那东西了?”
黑衣人默默点了点头。
倩儿露出气急败坏但又十分无奈的表情,上前一步道:“殿下,那东西不能吃,吃了伤身,您……”
“滚下去!”
一声暴喝,将倩儿吓得哆嗦一下,往后退了两步。若不是王瑜从后来来,扶了下她,估计要摔了。
王瑜对她摇了摇头。
至于秦艽,完全处于震惊中。开始,她还没懂倩儿他们既然来了,为何不把六皇子带回去,可很快她就明白了。
没有人的干扰,六皇子又若无其事地喝起酒壶中的酒来。他边喝酒,边围着木亭前的空地转圈。这里地势开阔,多数是草,也不怕他摔了。
他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得秦艽眼睛都快晕了。
突然,她心中有一阵冰凉感闪过,紧接着是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竟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她终于想起来为何觉得六皇子这状态眼熟了,那还要提起梦里的一段事,暂不表述。而六皇子这种状态,以及倩儿方才之言,让秦艽有近九成把握――六皇子是吃了五石散。
五石散,又称寒食散,本是治疗伤寒之用,被魏人何晏改了药方,因其中添加了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等五种矿石,又称五石散。五石散在魏晋时期风靡一时,曾让上层士族玄学大儒们争相追捧,甚至到了服用五石散就是身份、地位象征的地步。
据说服用五石散除了有致幻与飘飘欲仙之感,还有壮阳强身之效,魏人何晏在服用五石散之后,也自称心加开朗,体力转强。服用五石散禁忌颇多,需用温酒送服用,服用后不可静卧,需通过疾步的方式发汗,又称行散。服用五石散后的数日中,需穿寒衣,喝寒饮,用寒食,这样才可驱散体中的燥热。
而服用五石散最明显的症状就是,情绪极度亢奋,行举暴躁,口发狂言,赤足狂奔。
服用五石散害处极多,因死于‘石发’之人不计其数,渐渐销声敛迹。直至近些年来,有人研制出解散方,才又有人开始服用五石散,却远远达不到魏晋时期的疯狂。
六皇子竟然吃五石散?
是因为吃了五石散,他才会变得性情大变?秦艽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
秦艽已经不知道六皇子走了多久。
直到他脱力倒于地,那个黑衣人才抱起他消失掉了。
王瑜带着秦艽和倩儿去了后寝殿,期间提水全由那个黑衣人做,至于给六皇子沐浴穿衣,则由倩儿及王瑜完成,秦艽就在旁边打下手。
六皇子终于在榻上睡着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黑衣人消失不见了,王瑜留下看着六皇子的情况,倩儿则带着秦艽走出后寝殿。
“这就是我一直不想出宫的另一个原因。”
“为什么六皇子吃五石散?你们难道不能劝阻,还有……”秦艽心中的疑问太多,她脑子太乱,根本理不清楚头绪。
“我们没办法阻止,殿下根本不听我们的。”
“你们可以不给他。”
倩儿苦笑:“他会闹,他会发狂,他发狂了会杀人。而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六皇子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一个服用五石散的皇子,这里将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可……”
倩儿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秦艽一眼:“这也是我为何会问你,想不想知道殿下在这件事中,占据什么样位置的原因。”
秦艽抿着嘴看她,等她揭晓谜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一年殿下是九岁还是十岁,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混乱。突然有一天,殿下变成了两个人,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变的,刚开始就是觉得殿下怪怪的。后来王叔发现,经过各种我们验证,才知道殿下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温润如玉,脾气温和,一个桀骜无礼,行举狂放。开始那个人只是在晚上出现,后来渐渐他什么时候出现,连我们也不知道了。”
秦艽听得浑身发寒,忍不住问:“没有找御医看看?”
这话出口,她才发现自己问得有多么可笑。六皇子没办法离开皇宫,找御医看是把六皇子的事暴露于天下。
秦艽听说过民间有那种某个人突然性情大变的事,这种事一般都会被人认为是鬼上身,发癔症等等。但无论是哪种,都不能被套在六皇子身上。
“会不会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秦艽问得嗓子里发干。
“你猜测的,我们都试过,也私下寻访过许多名医,甚至异士和道士和尚。这种病没办法治,其实也不是病,上官公子曾寻访过一位神医,神医说这是双魂症,也就是说一个人身体里,有两个人的魂。”
☆、第34章 第34章
34
倩儿说的一切, 都超出秦艽的想象。
什么双魂症, 什么两个人,她从来就没听说过。
可她亲眼看到的一切又做不了假,六皇子那近乎癫狂的状态,异于平常的表情和声音, 一切是那么诡异却又说得通。
“你为何跟我说这些, 我以为这种事情不该给外人知晓, 你难道不怕我泄露出去?”
“我以为你明白我今天跟你说这一切的意思。”倩儿苦笑一声, 道:“我白日说的那些, 已经是不能随意给人知道的了, 谁叫你又凑巧撞见,也不多这件事了, ”
秦艽怎么可能不明白, 倩儿明显想说服她代替她的位置。
文琼是萧皇后的人,这个人必须解决掉,还有文琼所言萧皇后马上要派两个教导六皇子人事的宫女过来,恐怕紫云阁这边也已收到消息。
她知道教导人事的宫女是做什么的, 这是皇子大婚之前一个必备过程, 为了防止新婚夜皇子不懂敦伦之事,抑或是防止其沉迷女色。
其实说白了,也就是让皇子拿来练手的, 代表着皇子已经成人。
至于为何会选她, 秦艽想起冯姑姑和徐令人, 想起徐令人和上官皇后的关系。
虽然表面上徐令人只管着掖庭, 从不插手宫里的事,但谁敢说徐令人和六皇子没有联系。就算不是徐令人,也许她的背景,紫云阁这里早就查过。
“你可愿意?”
秦艽抬起头:“这事太突然了,我需要想想。”
说完,她就匆匆忙忙走了,倩儿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
秦艽再次来到内文学馆。
文学馆中有一书楼,里面的藏书特别多,除了时下主流的经史子集外,还有许多乡野志异、鬼话怪谈及风云游记等等杂书。
秦艽来这里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她想起那个某人突然性情大变的故事,她不是听人说的,而是在一本书中看过。当时因为这个故事很离奇,她便留了心,昨晚她回去后细细的想了,才想起这件事。
她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寻那卷书。
书并不是一册,而是一共四十卷,名叫水经注。
此书详细记载了这片大地的江河水流及围绕着这些水源当地有关历史遗迹、神话传说等,甚至还收录有不少民间歌谣、乡野杂谈之类的故事。
秦艽当初会看这书,是为了见识天下之广,不过只看了十多卷,她便被分去了紫云阁。
只十多卷,目标便好找多了,不然四十多卷,还要一页页去翻,秦艽还真不知道要翻到什么时候。
她的运气很不错,翻到第三卷时,就翻到了那个小故事。这不过是笔者当初随手记下的,为了补足当地传说异闻,只占据了很小的一个篇幅。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某地有一户人家,因半夜家中起火,全家人丧命,只有外出求学的长子幸免于难。因此事太惨,街坊领里就筹钱帮此子给家人办了丧事,都想着他年纪尚幼,遭此祸事,恐怕在此地不会久留,必会前去投靠外家,谁知此子竟在原址住了下来。
为了养活自己,此子白日做工挣钱,晚上在家读书,十分勤奋。街坊领里无不赞道,说此子日后必成大器。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怪事,附近几家竟接连有人丧命,而凶手竟抓不到。
连番发生命案,当地县衙极为重视,张榜缉凶。没过多少日子,那凶手便抓到了,正是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