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谦一直被时老夫人抱在手中,可是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太奶奶的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身上,他现在就是一个被她用来掩饰她的心神不定的工具而已。
他发现她是从听到东方辰的名字的时候就开始变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就百思不得其解了,在他的印象里,太奶奶不是一个喜欢国画的人,他家里也没有人会去接触这方面的东西。
可是在国外的时候,有一次太奶奶却花了非常多的钱在拍卖行拍下了一位大师的国画作品,但那幅画拿回来之后,她却再也没有打开看过,只吩咐人好好地保管。
时谦当时并没有把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因此也没有太关注那幅画的作者,如今想起来,好像就是他们所说的东方辰东方大师?
从林老夫人的表情来看,她是知道太奶奶心绪波动的原因的,莫非他的太奶奶,跟那位东方大师之间有什么渊源不成?
时谦的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车子开到东方大师住处的时候,东方大师住的那栋花园房子门前,早已经严阵以待地站了一大群人在等待着。
小王和小陈也是很无奈啊,东方大师只休息了一会儿就非要起来,光是挑衣服就折腾了半天,换好衣服以后还非要在头上抹了发蜡,仔细地把那一头银白的头发梳了一个油光水滑的发型。
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东方大师就非要站在大门口等了,其他人没有办法,只好搬了张椅子出来,好歹劝说他坐下了,剩下的人就围成半圈站在他的身后。
就在这样隆重的气氛中,一辆漂亮的银灰色加长林肯静悄悄地滑动过来,停在了众人的面前。
东方大师急急地站了起来。
阳白云推开车门跳了下来,一溜小跑到东方大师跟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东方大师您好!我们来接您去吃饭了。”
谁知道东方大师伸出手就把她推到一边了,然后迈开腿颤颤巍巍地往前走,阳白云还有些奇怪,今天早上看他动作还挺利索地来着,怎么现在好像走都走不稳了?
哦,不对,不是走不稳,而好像是太激动了来着。
同样激动的还有颤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的时老夫人。
两人从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刻开始,周围的一切人和事仿佛都不存在了,时间凭空往回倒流了六七十年,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在学校任教的穷画家,而她,却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
也是这样的一个场景,他站在路边,看着她穿着一身漂亮的洋装,从家里的汽车上下来,带着蕾丝手套的手上抱着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白猫。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四下一片寂静无声,阳白云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到这一份相隔了大半个世纪的久别重逢。
一阵风吹过,“啪嗒”,那是树上的枯叶落叶归根的声音。
时间仿佛被无限地延长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位老人终于面对面地站定,四目相对,眼中似乎都有千言万语,又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为被事件的主角抱在怀中的一只猫,时谦也处在众人目光的聚焦点中,有点儿不自在,但更让他想不通的是,眼前的这个老人,明显跟自己的太奶奶关系匪浅,难道说他那九泉之下的太爷爷,头顶上的帽子已经绿了?
时家的人都不知道时老夫人年轻时候的那段过往,作为时家后辈,时谦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面对这样的事,他本来应该不高兴才对的,可是看到阳白云那傻姑娘双手捂着嘴巴,眼泪“哗啦啦”地直往下落,一副感天动地的模样,突然就没法子不高兴了。
东方大师那边的人都知道大师是从海峡对岸回来的,这时候也都纷纷脑补了一个有情人由于不可抗争的因素不得不天各一方,一个苦苦守候,等待对方归来,另一个终身不娶,费尽周折终于等到了重逢的一天的凄美爱情故事。
好感动啊,眼浅的都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只有小王和小陈心里着急得要命,一个劲儿祈祷东方大师千万不要太激动啊,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良久之后,东方大师终于缓缓地伸出手,摸了一下时老夫人怀里白猫的脑袋:“这是阿白?都长这么大了啊!”
时谦不由一头黑线。
时老夫人微微一笑:“是啊,后来长得可大了呢!”
东方大师也意识到自己是老糊涂了,六十八年过去了,再长寿的猫也不可能活得了那么久啊:“你还喜欢养猫啊?”
“不养咯,阿白以后就没养过了,这是白云那丫头的,见我喜欢就借给我抱抱。”
见提到自己,阳白云赶紧走过去:“东方大师,时老夫人,要不咱们先上车,到了吃饭的地方再聊吧!”这时候太阳还挺晒的,让两位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家站在大太阳底下说话,她心里压力太大。
“好好,上车再说。”东方大师连连点头。
东方辰上了林家的车,其他人自然不可能跟着上去,便在后面开车跟着,浩浩荡荡的车队开向季珩一的工作室,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这是什么大人物出巡啊?
就连闻声出来的季珩一都吓了一跳:“你带来这么多人我可不负责招待啊!”
阳白云连忙说:“没有没有,客人只有几位,其他的都不用管。”
小王和小陈面无表情地跟保镖们站在一起,随从也是有人权的!
内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大哭,还以为今天能跟着东方大师一饱口福了呢!谁知道东方大师一大把年纪了还重色轻友,见着老情人就把他们全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思欣的心里早就好奇心爆棚了,在车上的时候一直忍着没敢问,下车以后扶着自家的太奶奶故意走在后面:“太奶奶,您早就知道的对不对?他们是什么关系啊?那时太奶奶又怎么会嫁进时家,成为时谦的太奶奶的?”
林老夫人捏了捏她的脸:“小孩子这么好奇干什么!”
林思欣不依地摇着林老夫人撒娇:“太奶奶,您就告诉我嘛,你不说我吃饭都吃得不安心。”
林老夫人被她晃得脑袋都晕了:“好了好了,你别晃了,再晃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那时候我跟你时太奶奶都是新派的女学生,喜欢参加一些文艺活动,有一次我们认识了一个年轻的画家,就是东方辰嘛,后来他们两个就相恋了,可是施蕙彤的家里早就给她订了亲,就是时家,后来她拗不过家里,两人就分开了,这一分开,就是将近七十年的时间,要不是这次机缘巧合,恐怕两个人这辈子都见不了面了。”
“可是东方大师这么有名,这么多年来时太奶奶为什么都没有去找他呢?”
“傻丫头,她不是嫁进了时家了嘛,她嫁的,那也是一个好人,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会尊重女性,对她也一直很好,蕙彤是真心跟他一起好好过日子的,过去了的事情,断了也就断了,知道对方还活得好好的,那也就够了。”
林思欣还是有点不太理解,既然爱了,那就应该爱得轰轰烈烈的:“可是当时还没嫁的时候,时太奶奶为什么不跟东方大师私奔呢?”在那个年代的影视剧中,可是有很多私奔的情节的。
林老夫人无奈地拍了拍她:“真是个傻丫头啊,现实中很多的问题,哪里是一句私奔就能够解决的?”其实那时候两个人虽然相爱,可是两人之间也是存在着不少矛盾的,施蕙彤是一个千金大小姐,自然会有一些小姐脾气,需要人捧着哄着,而东方辰那时候也是一个年轻气傲的才子,也颇有点才子的脾气,再加上家贫而造成的特别强的自尊心,两个人是好起来的时候蜜里调油,闹起来的时候也会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
其实林老夫人觉得,施蕙彤嫁进时家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门当户对,正因为没有那么爱,所以才可以容忍包容很多事,反而能相敬如宾,相处得更好。
如果当初施蕙彤没有嫁进时家,而是嫁给了东方辰,那她肯定不会有这下半辈子安稳平静的富足生活,要知道东方辰成名,也就是后来这二三十年的事,之前的日子,他可是一直都过得贫困交加的,林老夫人实在想象不到,施蕙彤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会被生活的贫困折磨成什么样。
阳白云把东方大师,时、林两位老夫人和林思欣带进去安排坐好之后,给每人倒了一杯纯净水,便出去季大厨那里帮忙了。
在开餐前只能喝白开水,这也是季珩一的规矩,在吃他做的菜之前一个半个小时之内不能喝任何有味道的饮料,以免影响味觉的灵敏,令接下来的美味打折扣。
贝雅庭听说今晚还要额外招待客人的时候就很惊讶,这是她回来以后第一次看见季珩一破例,究竟是什么样的客人能让他如此特殊对待?
直到看到阳白云带着客人进来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嫉恨的心思像是毒蚂蚁一样啃噬着她的心,在这以前,从来没有人能够改变季珩一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情,包括她自己。
贝雅庭快步走到外面,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贝雅庭冷冷地盯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车流,漂亮的双唇吐出两个字:“办事。”
如果说一切都安排好以后,心里的良知还让她有一点犹豫的话,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就完全覆灭了她的理智,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阻止阳白云来这儿工作。
有了阳白云的帮忙,季珩一就轻松多了,她做事手脚麻利,又快又好,挑剔如季珩一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真的是一个特别贴心的好助手。
现在季珩一只需要坐在一旁,等她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他再动手去做就行了,季珩一觉得,只要有阳白云在,他每天再多接待十拨客人都没问题啊!
季珩一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阳白云在他的面前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忙来忙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不是只说了东方大师要来吗?怎么林家和时家的两位老夫人也来了?还有,你什么时候变得跟她们那么熟了?”
要知道那两位老夫人近些年已经很少在外面露过面了,特别是时老夫人,自从出国以后几乎都没怎么出现过了,要不是季珩一跟时谦有那么一点交情,他也不会知道这就是归隐已久的时老夫人,不过这时老夫人虽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她手里握着时简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在时家来说,也还算是一个举足轻重,轻易得罪不起的人物。
第81章 三套鸭
听季珩一问起, 阳白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在林家, 她们听见了,就非要跟着来不可,我也不好拒绝, 季大厨,我没经过您的同意就自作主张把她们带过来了,您不会生气吧?”
季珩一心情挺好:“难得你今天脑子清醒,没有再执迷不悟非要留在时翡阁, 我就当是奖励你,算是给你庆祝脱离苦海了吧!”
阳白云狐疑地看了看自己干完的一大堆活,还有站在一旁游手好闲的季珩一:“我看脱离苦海的应该是季大厨你吧!”
“哈哈!”季珩一朗声笑了起来,开始准备做菜, 顺便吩咐阳白云, “时间差不多了, 先把开胃菜送上去吧!”
一般餐厅正式上菜之前都会先上来几小碟开胃小菜, 通常都是凉拌小菜、腌酸萝卜、炒花生米等等,可季珩一这儿的开胃小菜却特别地与众不同。
别看季珩一这个人有许多时间都生活在国外, 事实上他做的却是典型的中国菜,十分传统。
阳白云用托盘端着五碟开胃小菜往众人的面前放,一边放还要一边报菜名:“这是餐前开胃小菜, 老醋花生、蜜丝大枣、凉拌苦瓜、夫妻肺片和盐水老鹅。”
林思欣早就等得脖子都长了,迫不及待地举起了筷子:“总算有东西吃了, 可饿死我了。”
阳白云连忙拦住了她:“等一下。”
林思欣眨了眨眼睛:“哦, 我明白了, 东方大师,您先请。”
阳白云忙道:“这不是普通的餐前小吃,这五碟小菜,分别对应的是酸、甜、苦、辣、咸五味。”
林思欣忍不住又插嘴:“我知道了,这对应的就是人生五味对吧?”
阳白云无奈地看着她,顿了一下道:“能听我先说完吗?这五味小菜,其实是在吃正餐前用来调节味蕾的,碟中每片菜的味道浓淡和分量都是精心搭配的,每种按顺序各吃一片,恰好可以五味齐发又相互平衡,但是如果哪种菜多吃了一片,那就会影响到待会品尝正菜时的味感了。”
林思欣吐了吐舌头:“怎么还有那么多讲究?不过这样却让我对接下来的大菜更期待了呢!”
阳白云道:“今天我们主要是要照顾三位老人家的身体状况,所以菜色以清淡滋补为主。”
林思欣连连点头:“没关系没关系,其实我身体也不怎么好。”饿了那么多年,虽然一滴符水下去已经百病全消了,可是林家长辈还是担心她的肠胃一下子承受不来,所以现在都不允许她大鱼大肉地吃的,跟着老人家一起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倒是更合适一些。
阳白云让几人进食开胃小菜,她自己则跑出去准备上菜了,按照季大厨的习惯,开胃小菜送上去十分钟之后上正菜,这时候食客的味蕾被激发得刚刚好,食欲也被引发了出来,刚好开始有些迫不及待了。
片刻之后,阳白云端着一个巨大的细瓷大砂锅进来了,林老夫人看得心都颤了一下,这砂锅看起来就十分沉重,要是换了个身形娇小的小姑娘,怕是端都端不起来的。
东方大师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来来来,快放下快放下,当心点儿。”
林思欣与有荣焉地说:“大师您不用担心,咱们白云力气大着呢!”
阳白云面不改色地把大砂锅放在桌子正中央,揭开锅盖,只见雪白的砂锅内一汪色泽微绿的清汤,如同平静无风时的湖面,一只雪白肥美的大鸭子静静地端坐在水中,神态安详,看起来像是在熟睡一般。
再仔细一看,不对呀,这鸭子怎么会有三个头?三个头都是从一个腔子里长出来的,紧紧地叠在一起。
林思欣忍不住道:“你这是什么怪胎?”
东方大师赞叹道:“三套鸭三味合一,鲜香叠复,余味无穷啊!”
阳白云微笑道:“没错,这正是三套鸭。家鸭、野鸭和乳鸽层层相套,家鸭味在外、野鸭味居中,乳鸽味在内,品尝时,各种味道两两相融,总共可以变化搭配出其中不同的味道,所以又称之为‘七咂汤’。野鸭肉高蛋白、低脂肪,《本草纲目》记载,具有补虚乏、除寒热,和脏腑,利水道之功效,而乳鸽肉性味甘平,入肝、肾二经,可益气解毒,东方大师和两位老夫人服用,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说话间阳白云已经给每人盛了一碗汤摆到眼前:“各位请用。”
好不容易等到三位老人家都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林思欣也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嗯,太好喝,太鲜了这汤,而且效果还这么好,我一定要多喝几碗。”
阳白云笑着说:“别急,后面还有很多呢!”
阳白云出去以后,林思欣很快喝完一碗汤,用勺子添汤的时候,忍不住又问:“我还是不明白啊,这么大的野鸭和鸽子,究竟是怎么塞进外面这只鸭子的肚子里去的呢?”
东方辰早些年好东西也吃过不少,便给她解释:“这是把家禽腹中的内脏掏空以后,再把全身的骨骼都去掉,这样家禽的躯体便会变得柔软,就可以塞进去了,所以说,做这道三套鸭,最关键的就是整禽脱骨的工艺,手艺稍差一点的厨师,只能够剖开鸭腹取骨,这样就落了下乘了。”
林思欣仔细看了看静卧在汤中的鸭子:“肚子都是完整的,完全没有剖开过的痕迹。”
东方大师点头道:“你看这三只禽头从大到小,排列整齐,看起来就像是天生长在同一个身体上一样,仅仅在颈脖处有很小的刀口,但骨骼内脏俱除,可见做菜之人手段之高妙啊!”
林、时两位老夫人也忍不住赞叹季珩一年纪轻轻就能得到如此高的赞誉,果然是名不虚传的。
只有林思欣不服气地说:“以前在时翡阁也不见他做这些菜,倒是挺会藏私的啊!”
其实以往季珩一也不是藏私,他就是怕麻烦而已,做这种大菜,光有一双巧手还不够,必须要有足够的细致和耐心,要是没人帮忙,一般情况下他是肯定不会做的。
可现在阳白云不是来了嘛,所以今天季珩一不但做了三套鸭,还做了同样需要精湛刀工,极费工夫的文思豆腐和拆烩鲢鱼头。
主食是每人一碗“三虾面”,面条筋道、汤汁鲜美,面条上整整齐齐地铺着红、白、褐三道令人垂涎的美味,分别是虾仁、虾膏和虾籽,吃的时候把这三洋美味拌入汤中,滋味鲜美无比,就连一向讲究食不过五分饱的时老夫人,都忍不住吃了大半碗,还是在前面早已品尝了许多美味的情况下。
林思欣喝下碗里最后一滴面汤,拍着胀鼓鼓的肚子说:“不行了,再也吃不下了。”忽然抬头看见阳白云端着一个大盆从门前过去,连声大喊,“白云,你手上拿着什么呢?”
阳白云听见喊声,后退了两步,往后探着头说:“我做了点炒饭,给外面那些工作人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