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起初飘,是因为前头几十年过惯了苦日子,那时候谁见着她都喊一声“丁里正家的”,一夜之间男人成了镇长,别人见着她都得尊声“太太”,她有一种穷人乍富的心理。
不过被丁父上了一课以后,又规矩老实下来了,尤其是上次儿子从京城回来,镇上的豪绅富商来送礼那事儿,过后丁父细细跟她分析了这里头的利弊,胡氏才反省过来,自己的确是目光短浅了些。
等以后儿子当了官,想要什么没有,何必急着收些人情债进门,到时候还起来没完没了,儿子的前途得毁在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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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放榜的日子终于在镇民们的热议声中到来了。
丁文志不在省城,没办法第一眼看到榜单,就算真中了举,也得等上好几天,省城的人才能到达桃源镇来报喜。
胡氏却是早早准备了上好的茶叶,还准备了不少赏钱,照她的说法,是不能亏待了前来报喜的官差。
丁父很是无奈,不过见她只是在自家屋里这样,出去就跟啥也没发生似的,倒也没拿她说嘴。
胡氏紧张,廉氏比她更紧张,嘴上不说,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
丁文章问她咋了,廉氏说没事,最近天热,上火。
丁文章这种大老粗,哪里会细心地去纠结女人家的心思,对丁文志科举的事也不太放在心上,他觉得,中就中,不中也没关系,再读三年就是,这么年轻,考到三四十岁都没啥。
听镇上学塾的夫子说,官场上有不少是五六十岁才考中的,他们文志才二十不到,有的是机会。
最不紧张的便是丁文志这个当事人了。
不是他自信自己一定能中,而是觉得紧张也没用,榜单都出来了,结果已经注定,中就中,不中也没办法。
所以他和往常一样,晨起就开始读书,等小侄丁安生起了,又教他读三字经。
这天,胡氏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喘着大气。
廉氏一瞧她那样,给吓了一跳,“娘这是咋了?”
胡氏顾不得别的,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水喝下,一抹嘴,这才道:“我刚才在外面听人说,咱们以前住的村子隔壁那个老秀才,中了!”
廉氏瞪了瞪眼,“老秀才中了?”
考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觉得他没出头之日,白白浪费家里的银钱,还有人戳他脊梁骨说他竟然拿婆娘的嫁妆钱去读书,没想到这么大岁数了也能中。
“那咱们文志呢?”廉氏迫不及待地问。
胡氏摆手,“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廉氏不敢插嘴了,乖乖竖直耳朵听着。
刚好丁父和丁文章从外面进来,丁文志在房间听到动静,也来了堂屋。
胡氏眉开眼笑地望着他们,“来来来,你们都坐下,给你们说件稀罕事儿。”
“咋的,二弟中了?”丁文章喝了口凉水,问。
丁父也好奇地看着胡氏。
丁文志坐下来,看向他娘。
胡氏摆手道:“不是这事儿,是那个考了几十年不中的老秀才。”
“他也能中?”丁文章屁股都还没坐热,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可不是?”胡氏道:“我听他们村来赶集的妇人说的,说老秀才考了几十年,终于摆脱穷酸秀才的名声,成举人老爷了。”
丁文章咂咂嘴,嘀咕一声,“稀罕是稀罕,可也没有娘说的那么稀罕啊!”
胡氏瞪他一眼,“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那你倒是快说啊!”
“那妇人说,老秀才在贡院龙门外看榜的时候,见着自己的名字,一高兴,昏过去了,被官差扶到里头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省城的人不放心他这么大年纪跋山涉水,就给派了专人送回来,路途中老秀才又因为高兴昏过去几次,最后是被抬着回村的,当时他婆娘还以为人没了,才在村口见着那阵仗,直接就跪在地上哭丧。
官差问她哭啥,她说我男人没了,我能不哭吗?老秀才突然一蹦三尺高,把那倒霉婆娘给臭骂了一顿,闹是闹了个大乌龙,不过人家好歹中了,听说是最后一名,垫底儿过的。
更稀罕的是,之前因为不同意公公读书的三个儿媳,听说公公中了举人,这会儿可劲往举人老爷跟前凑,原本是商量着给举人老爷办流水席庆祝来着,结果因为出钱不均,当着乡里乡亲的面就打了起来。
这下,举人老爷是被气昏过去的,醒来后就有些不中了,大夫去瞧过,说不能再受刺激,否则下次可能一口气上不来,人就真没了。”
“那他现如今怎么样了?”丁文志问。
张老秀才能中,他打心眼里为他高兴,可是听着他娘说的这些糟心事,又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胡氏摆手,接着忿忿地骂道:“我看他那三个儿子,真是白养了,爹娘都还活生生的,就依着婆娘的性子闹了分家,爹娘冷了热了也不来问候一声,害得老秀才拿着老妻的嫁妆钱去读书被人戳了脊梁骨,这下老秀才中了,又舔着脸上门来虚情假意。
本来嘛,都是亲生的,既然上了门,老秀才总不会把人撵出去不是,可你办酒就办酒,私底下商量好了不行吗?非得当着全村人的面打自家老爹一巴掌,我估摸着老秀才这次气得不轻,换我是那老妇,我早抡起擀面杖收拾那几个丢人现眼的媳妇一顿了,还能留着她们这么作践自家男人?
以后张举人要是当了官,这事儿翻出来就是污点,得被人笑话死。”
廉氏听得目瞪口呆,暗暗吞了吞口水,心想自家婆婆何时变得这般泼辣了?
不过说起来,这种事的确挺气人的,换了她没准也能像婆婆说的那样,先收拾三个媳妇一顿。
丁父脸色很不好,张举人他们村属于桃源镇,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桃源镇多少年没出过举人,如今突然出了一个,本来是件天大的喜事儿,被几个婆娘弄成这样,这不仅仅是在打张举人的脸面,也是没把他这个镇长放在眼里。
想了会儿,丁父说:“我去看看张举人。”
“哎,他爹,你不吃饭了?”胡氏对着丁父的背影喊。
丁父头也没回,气都气饱了,哪还吃得下去?
丁父刚出门不久,就有官差上了镇衙,起初镇上的人都没太注意,因为那毕竟是镇衙,和县城的衙差会有交接,有官差上门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直到丁家大门外响起了炮仗声,镇上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估摸着是丁文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