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这样轰隆的声音持续着本身,就已经在不断的震动着、拷问着楚维阳和青荷姑娘的道心。
那仿佛不再是灾劫里巍峨天象的一部分。
而是变成了生与死之间那明晰界限不断朝着两人推进而来的脚步声。
愈近了,愈近了……
原地里,楚维阳的神情尚还寻常,甚至这种不断临近的压迫感,还没有那巍峨天象带给他的震撼更大。
毕竟论及起来,昔日镇魔窟中的一切,那幽暗石窟、森森鬼蜮里的每一息煎熬,都要远胜过此刻。
可再去看时,不远处立身在舟头的青荷姑娘,脸色却一点点变得煞白起来,伴随着风雨一息急过一息,连她纤长的身形,似乎都在其中渐次摇曳起来。
而与此同时,青荷姑娘的出手也愈见吃力起来。
到底,随着风急浪涌,随着一道道海浪连绵的打落,浩浩天象就像是一层筛网,这会儿仍旧在暗涌的激流里游蹿的,至少都是炼气期中后期境界、乃至于临近炼气期巅峰的妖兽。
碰上楚维阳这样杀伐手段狠厉的,倒是和之前没太大分别。
可若是教青荷姑娘碰上了,那杀伐就显得不大果断起来,伴随着时间一点点逝去,遂愈见吃力。
但好在目前而言,楚维阳和青荷姑娘两人配合起来,收获已是颇为丰富。
再配合上五行花煞丹方的熔炼一炉,这会儿楚维阳手托着山河簋,第一次罕有的感受到了长久以来温凉的外壁上隐约传递来的温润热意。
要知道,这可是炼入了北海玄铜的山河簋!
而伴随着其上灵光的兜转,宝器的灵韵也逐渐在熬炼与蕴养之中攀至了巅峰。
正此时,就在楚维阳一边“除魔卫道”,一边仔细端详着山河簋中宝药火候的时候。
忽然间,一道惊呼声从一旁传来。
偏头看去时,却是妖兽扑腾着煞炁,裹挟着汹涌的海水,化作一道水汽利剑,挑落那花煞符箓的瞬间,直接击在了青荷姑娘的身上。
一时间立身不稳,她脚步踉跄着,便正要往海水中跌落去。
电光石火之间,来不及做别的反应,那乌光本已经酝酿在海面下,倏忽间却又散去,原地里,楚维阳一步跃起,脚下碧蓝灵光猛地一转,等烈烈风暴、朦胧水汽里再看清楚维阳身形的时候,他已经立身在孤舟旁,复伸手揽住了青荷姑娘的腰肢。
眼见得海中又一道水箭刺出,原地里,楚维阳另一手扬起,凌空书符间,一道蚀心符箓打落,遂有乌光将那妖鱼卷入山河簋中。
身旁另一侧,青荷姑娘也不去看那妖鱼,这会儿像是倏忽间被无端破开了心防一样,反而双手伸出反环住了楚维阳的腰,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缠绕上来,似是说甚么都不打算放开,哪里还有之前出声提醒时的羞涩。
低头看去时,一张煞白的俏脸端是楚楚可怜,整个人才从水里被捞出来,抖得筛糠也似,可紧紧反抱着楚维阳,愈是颤抖着,愈教人清楚的感受到那几若蚀骨销魂的姣好身段。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许是第一回见面的时候就满是勾心斗角的缘故,再加上青荷姑娘百花楼的出身,楚维阳看向她的时候,瞧着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这该是设计好的演技。
哪怕是这会儿,青荷姑娘的神情动作仍旧能够和心神之中符咒显现的情绪印证起来,楚维阳仍旧存了三分怀疑。
盖因为前世今生的经历教他真切的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最能够骗自己的人,反而就是自己本身!
他不清楚青荷姑娘这会儿到底是发源自内心的动作,还是复又在施展百花楼的法门。
与此同时,淳于芷似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庭昌山大师姐平素只看道法的高邈与否,只看才情的优劣上下,对于这等魔门鬼蜮伎俩,瞧不上不说,从来是顶厌烦的。
“假的!这小丫头片子,惯会装模作样!”
只是真也好,假也罢。
在楚维阳的眼里,就从来都没有一天中接连挑战两次自己软肋的道理。
揽在腰肢上的臂膀猛地一用力,楚维阳环着青荷姑娘,整个人猛地从海面上跃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楚维阳轻轻地拍着手。
青荷姑娘脸上的红晕似是已经喝醉了一样。
与此同时,楚维阳喑哑的声音从响起在青荷姑娘的耳畔。
“这一炉灵丹,炼到此处便已经是极限了,找个避雨的地方,你我分食掉这一炉宝药,如何?”
许是颤抖的太过厉害,青荷姑娘的声调里都满是不自然。
她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只闷哼了一声。
“嗯——”
于是,楚维阳大步流星一般,直往岛屿中央的木质道殿中走去。
自是自始至终,许是两人都忘却了身形变幻,分明是两个人的身形,偏偏在疾风骤雨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的身形轮廓。
伴随着门扉的吱呀声响起。
只楚维阳稍显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两人便进入了道殿之中。
偌大的道殿中央,那深青色的焰火悬照着,不断将热流挥洒向四面八方。
终于感触到了些暖意,楚维阳也不禁稍有松弛,反而是青荷姑娘这儿,猛地打了一个寒兢,才又红着脸,看向楚维阳。
于是,幽寂的沉默之中,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了起来。
第8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人心中的成见像是一座大山。
没来由的,楚维阳凝视着青荷姑娘,忽地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四目相对间,两个人的心绪在无声息的交流着,那不仅仅是目光对视之间的力量,更因为那悬照在楚维阳心神之中的符咒,实则早已经将两个人神魂的气机牵系在了一起。
只倏忽间,青荷姑娘就像是洞悉了楚维阳在想些甚么。
霎时间,她的脸上,那红润的气血颜色似是要一点点褪去,可紧接着,许是百花楼中长久修行的光阴岁月带给她的底气。
忽然,青荷姑娘竟伸出手,缠绕在了楚维阳的肩头与脖颈后面。
于是,这样面对面贴的愈发紧实。
两人已经能够清楚的感应到彼此那温热的鼻息。
头一回,楚维阳发觉,那地脉火煞法焰的照耀,竟也能教人这般发躁。
分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可楚维阳竟觉得四下里不再寂静,恍若是有沉闷的跳动声接连的响在耳边。
下一瞬,方见眼前的鲜艳的唇齿微微张开。
“楚师兄,让我唤你一声楚师兄罢,青荷总是觉着,这人与人漫漫光阴里许多年的事情,不都是从头一回见面时就注定的;咱们俩头一遭见面时,就你想着杀我,我想着算计你的,谁也没给谁留下一个好的念想。
我知道,若不教你知晓这背后的许多因果干系,你就永远不会对我放下警惕心思,可有些还不能说的话,没到该说的时候,天打雷劈,我也无法开这个口,否则害了你,也要坑苦了我。你瞧,这事儿就是这么为难。
可是我不甘心,都到这个份上了,我总想着,教你真个瞧一瞧我的心意……”
正说着,最后青荷姑娘的声音愈发低沉,复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去了。
但是已经有变化真切发生!
那变化真切的发生在楚维阳的心神之中!发生在悬照的符咒上面!
第一次,楚维阳不只是从那悬照的符咒上真切的感应到了青荷姑娘的情绪,更像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一样,凑近好似是磨砂一样的粗粝镜面,一点点观瞧见了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那不是青荷姑娘的记忆流淌,但却也是心神思绪的显照!
一个的人情绪或许尤能粉饰一二,可一个人的心神思绪,一经洞照,却注定是真实不虚的!
楚维阳因着这种变化而感觉到了震撼,复又因着这种震撼而陷入了沉默。
这几乎是他无法做到的事情。
一念及此,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一缕神念凝聚而来,一点点朝着自己心神之中悬照的符咒探去。
起初时,是表面上萦绕的灵光,一缕缕玫红颜色的稀薄雾霭,似是印证着青荷姑娘的某种情绪显照。
再紧接着,是那些真切的,光怪陆离的朦胧模糊画面,忽地从符咒中消失了去,可是随着神念的牵系,却十分真切的流淌在了楚维阳的心神思绪里。
倏忽间,那符咒本身甚至都是猛地一沉。
伴随着一缕神念的贯穿,那符咒似是有着些许崩溃的趋势,可仔细看去时,又似是融化开来。
仿若是早先时法剑的禁制融化,炼入了楚维阳的心神魂魄中去一样。
这似乎是同源而出、一般无二的变化。
符咒不再只是完整的符咒,楚维阳恍恍惚惚中感觉,那符咒中的一部分,已经彻底化作了楚维阳思绪之中的某些本能。
甚至这一瞬,恍惚之中,教楚维阳有了一种感悟,似乎若是再凝聚一缕神念来,还能够更深入那符咒中去。
真正的叩开了一道门扉,窥见全新的境遇。
果真,要教我瞧一瞧你的心意……
青荷姑娘用这样具备着莫大勇气的方式,将横在楚维阳心神思绪之中的那座“成见”的大山抹去了。
“青荷……”
轻声念着,楚维阳的声音甚至都变得有些干涩起来。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继续说些甚么,他忽然间发觉,那涌上喉咙的千言万语,尽都无须再去用言语诉说了。
心念的流转间,楚维阳的思绪,尽都化作一道洪流,涌入了符咒之中。
再看去时,青荷姑娘的脸色,端是红的像熟透了似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
旋即,楚维阳抬手一招。
那悬在半空中的山河簋倏忽间倾倒。
水火两相灵光兜转着,裹挟着内里显照着五色明光的宝药,倏忽间跃入了楚维阳的口中。
下一瞬,楚维阳的目光复又看向了青荷姑娘。
这宝药,须得是分食之。
因是,楚维阳缓缓地低下头去。
同一时间,那缠绕在楚维阳脖颈后的白玉般手臂也轻轻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