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兄妹如此肆意妄为的确让人愤怒,但云南王手握重兵在外,是敌是友还分不清,这事的确是不好处置的。
魏丞处在那样的位置,自然也有他的顾虑。旁人可以不理解,但作为他的未婚妻,苏瑜却要为他考虑。
“大哥可知道云南王几时入朝?”苏瑜转而问苏慎。
苏慎想了想:“应该就是这两日,如果快的话,兴许今晚就到了。”
“怎么了?”卫绿萱见苏瑜神色凝重,有些困惑。
苏瑜笑着摇摇头:“也没什么,想来京兆尹暂押小王爷和荥阳郡主不处置,是在等云南王夫妇入京定夺。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置,还是要等他们二人赶到才好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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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锦竹苑回到自己的邀月阁,苏瑜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晚膳之时也没用多少。蝉衣不解地问:“姑娘到底怎么了?”
苏瑜叹息一声:“云南王的儿女冲撞了苏琅,我怕陛下碍着我不好决断。”
“对了,二哥从赵家回来没有?”苏瑜又问。
蝉衣让青黛去打探,很快青黛从外面回来,禀道:“二公子回来了,刚回,不过在赵家被宾客们灌得有些醉。如今人在大堂呢,侯爷似乎在询问白日里的事。”
苏瑜想了想,顾不得许多,起身披了斗篷去大堂。
到了堂内,三夫人郑氏也在,正急切地询问女儿的安危。
苏恒虽有醉意,但脑子还是清醒的,他安抚着郑氏道:“母亲不必忧虑,琅丫头只是受了惊,并无伤着分毫。我临回来之前因为不放心,还特地看了看她,好着呢。”
郑氏松了口气。
苏恒又骂骂咧咧道:“今儿个那臭小子和野丫头着实可恶,幸亏我一路护送着,否则不管伤着了我妹妹还是妹夫,我都跟他们俩没完!”
“好了好了,一身的酒气,快下去歇着吧。”郑氏扶着儿子说着,转而喊人来搀扶。
苏恒被扶走后,苏瑜在边上坐着,有些欲言又止。
犹豫再三,还是起了身,对着苏慎和郑氏屈膝行礼:“三婶儿,大哥,大嫂,如今琅丫头已无大碍,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们三思。”
她如今身份贵重,骤然行此大礼,倒让在场之人一愣,卫绿萱更是亲自过来搀扶:“三妹妹这是怎么了,有话只管说了便是。”
苏瑜道:“施景同和荥阳兄妹今日的确莽撞,做了错事,想来诸位多有怨愤,苏瑜的心情自然也和大家是一样的。陛下若为着此事依照律例处置他们兄妹很是容易,但如此却等同与云南王结怨。咱们苏家受皇恩浩荡方有今日,日后也须仰仗陛下圣恩,自当为陛下考量。所以……”
先前因为苏琅的事大家都在气头上,对云南王府那对兄妹自然多有怨怪,如今苏琅既然无事,大家也便放了心。此时再听苏瑜这么说,众人也是如梦初醒。
苏慎道:“三妹妹为日后国母,自当为陛下和国家社稷考量。陛下对我们苏家已是恩泽颇厚,咱们只恨不能报效其万一。如今既然有为陛下解忧的机会,必然不会推辞的。”说完恭谨地看向郑氏,“不知三婶之意……”
苏瑜所言自有道理,何况前段日子陛下刚给苏恒安排了神策营的差事,郑氏也是感激不尽的。如今听了此话,她点头道:“琅丫头既然无事,我也就没什么可怨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这本也是无可厚非。”
今日苏琅毕竟受惊不小,苏瑜原本是不好意思跟家人提这些的,不料他们也都能明白自己的忧虑,心上不免松了口气。她道:“既然如此,还要劳烦大哥随我入宫一趟,禀明咱们侯府的态度才是。这个时候,兴许云南王夫妇也已经入宫了。”
出了平南侯府,苏慎和苏瑜同乘马车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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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已晚,夕阳隐于乌云之内,周遭也黯淡下来。
云南王夫妇一入京便听闻了此事,匆匆入宫,对着陛下和太皇太后赔罪。
长乐宫内,魏丞和太皇太后端坐在高处,云南王和云南王妃立与大殿中央,施景同和荥阳兄妹二人也被人给带了进来。
“陛下,臣教子不严,致使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也不敢为其求情,唯愿陛下依照律例,从重处置,臣断不敢多说半字。”云南王单膝跪地,脊背挺得很直,英武威严的脸上此时满是诚恳,言辞不卑不亢,铿锵有力。
他请罪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下意识打量主位上年纪轻轻的男子,尚不过弱冠之龄,冷峻肃穆的面上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与稳重,剑眉凤目,鼻若悬胆,双目幽远深沉,静若寒潭,端坐在那里之时,虽不言语,却让人望而生畏。
这个少年天子,并非乳臭未干的黄毛小童,先太子魏彦与之相比,不知道弱了多少倍。难怪蛰伏多年,如今年纪轻轻便能安然坐在那把龙椅上。
云南王在心里有了定论。
他不是那等野心勃勃,欲行谋逆之辈,然自恃功高,又有兵权在握,断然不会随便向人俯首称臣。譬如先太子魏彦,云南王便从不曾真的将他看在眼里。
倒是如今眼前这位新君,今日乍见,虽未曾多说什么,却已让他感觉到那股与生俱来的迫人气息。当年新君以十万大军击退突厥凶悍铁骑三十余万,一战成名,他在云南早有所耳闻,今日得见,果真不曾叫他失望。
只不过,这新君对他这个军权在握的云南王是何态度,他如今却是未曾摸清的。如今少不得试探一二。
他的儿女今日着实莽撞了些,的确该罚。但云南王生性护短,即便要罚,也是他自己回去后亲自责罚,断不愿让旁人动自己的孩子分毫。
既没有闹出人命,便算不得大事,陛下对他是存了交好之心还是忌惮,想来从如何处置自己的儿女便能判断出来了。
一时之间,云南王垂下眸去,等着主位上魏丞的决断。
魏丞平静望着底下单膝而跪的云南王,面容上令人瞧不出情绪,只膝上被他微微搓揉着的大拇指和食指,暴露了他此时的复杂心绪。
大殿之内寂静异常,所有人小心翼翼的,谨等着主位上龙袍男子的决断。
太皇太后自然心疼多年不见的外孙和外孙女,但她知道,这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是非对错相信孙儿自有判定,她也不好插话为他增添负累,便也静默着,未曾说上半句。
须臾,魏丞将目光从云南王身上移至他身旁跪着的一儿一女,淡声问道:“你们怎么说?”
荥阳此时蔫儿的不敢说话,只垂下了头,听着陛下清冷又不失凌厉的声音传来,她哆嗦一下,抿紧了唇线。
施景同对着魏丞叩首:“臣知错,街头纵马实数胡闹妄为之举,惊扰他人险出人命更是大错,请陛下从重处置。只是,”他侧目看了眼妹妹,又道,“小妹年幼,臣身为兄长管教不周,反随其胡闹,责任在臣,希望陛下能够让臣代妹妹受罚。”
“胡闹!”云南王厉声斥责,“这时候知道替她顶罪了?你们两个恣意妄为,谁也逃不过!”
语罢又对着魏丞道:“陛下不必听逆子胡言,只管依律处置了便是。”
他态度诚恳,倒是一心认错的样子。
魏丞淡淡瞥过这边,正欲开口,青枫入内禀报:“陛下,平南侯和端宁郡君入宫求见。”
第96章
苏慎和苏瑜兄妹二人入殿时, 云南王和云南王妃已经被安置坐在一旁,只施景同和荥阳两个人仍在中央跪着。
苏瑜眸光扫过众人, 最后与魏丞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迎着他诧异的目光,苏瑜浅浅一笑,同苏慎上前叩拜行礼。
魏丞将眸光从苏瑜身上转移至苏慎,淡声问:“爱卿怎么来了,可是为着令妹受惊一事?”
苏慎抬眼, 瞧见旁边坐着的云南王夫妇, 对着魏丞拱手:“陛下, 今日小妹被荥阳郡主的马儿惊着, 好在有惊无险,并无大碍。郡主年幼, 且那马儿性子又烈, 一时受惊冲撞了也是有的, 臣并不愿为此事与两个孩子计较, 还请陛下从轻处置,饶过小王爷和荥阳郡主。”
苏慎此言, 以马儿受惊为由, 将两人当街纵马之事轻轻带过,也算是给了百姓一个交代。这是路上苏瑜和他商定好的, 毕竟,既然不愿与云南王交恶,多给他一些薄面也是无妨。
云南王闻此果然眸色微恙,侧目看向苏慎, 后又将目光投向他旁边的女子――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苏瑜今日入宫穿了件浅碧色银线勾勒木槿花图案的襦裙,腰线掐得紧致,纤细的不赢一握,左侧垂挂一条栗色香囊,流苏悬于腰际,并无半分摇曳,可见其仪态端庄。她身形高挑,玲珑有致,面容更是精致绝伦,黛眉朱唇,香腮染赤,说不出的美艳大方,明媚可人。
云南王知道,平南侯府出了这种事,抓住不放也是情理之中。如今平南侯前来说好话,必然是因着眼前这位貌美女子的缘故。端宁郡君和新帝是一体的,她的态度或许便是新帝的态度。
云南王先前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如今却是眉宇间松弛些许,侧目看向主位的魏丞。
魏丞先前害怕不好与苏瑜交代,这才犹豫不觉,如今她人既然来了,且表明了态度,他自然欢喜,也便顺水推舟,对着施景同和荥阳道:“你们的马儿受惊,险些伤了人,如今平南侯这个当事人都不计较了,朕自然无话可说,只是日后还需谨记教训,再不可鲁莽行事。另外,你们二人择日要自行去平南侯府认错赔罪,以示诚意。”
他也以马儿受惊为由,将此事轻轻揭过,决口不再提当街纵马之事。
云南王松了口气,面容缓和了许多,主动起身对着魏丞叩首谢恩,并言称日后必当严加管教,再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起身后,云南王又对着平南侯抱拳:“侯爷宽厚,但到底是逆子和逆女无礼在先,本王这厢有礼了。”
“不敢当。”平南侯忙回了更大的礼。
此事得以圆满解决,太皇太后和云南王妃脸上也渐渐有了喜色。宫里有为云南王一家人接风洗尘的酒宴,太皇太后邀云南王和苏瑜一同参加,二人原想推辞,然云南王主动诚恳相邀,两人无奈,只好应下,在长乐宫吃了酒宴。
苏瑜在家已经用过晚膳,此时原也没什么胃口,上桌后便只是随便用了几筷子。太皇太后和云南王妃见了,主动给她夹菜,不多时她碗中便堆了高高的一座小“山”。苏瑜知道她们为着此事感激她,但看着自己根本吃不下的饭菜,实在有些欲哭无泪。
魏丞在她旁边坐着,见此也不避讳,拿筷子在她碗里夹了一块菜自顾自地吃着,苏瑜被他动作惊道,微微一滞,下意识抬头。
魏丞冲她笑:“皇祖母和姑母的好意不能浪费,既然你不饿,朕替你吃。”
苏瑜一张脸顿时红了,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太皇太后和云南王妃,只歉意地笑了笑,小声道:“原是在家中用过膳了的。”
太皇太后和云南王妃这才了然,两人看看魏丞,再看看苏瑜,相视一笑,都不再给苏瑜夹菜。
莱阳在太皇太后身边同荥阳挨着坐,瞧见这样的画面心里一涩。陛下好像只有在苏瑜面前,才会有这样宠溺温暖的笑意。她若想他也对自己这样笑,这辈子怕都没机会了。
她眸色暗淡几分,垂首时感觉到一侧似乎有道目光扫过,她狐疑着抬眼去看,却只瞧见施景同垂首在吃饭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人看她。
她只当自己出现了幻觉,便不再多想在,自顾自地低头扒饭。
不仅苏瑜不饿,其实苏慎也是不饿的,何况在这样的场合,他更觉得自己这个外人浑身不自在,便在吃到一半时,主动起身请辞。
苏瑜也随之跟着起身。
太皇太后也没强留,让他们去了。
出了长乐宫,苏慎和苏瑜兄妹两个徒步往宫外而去。想到方才在长乐宫,陛下对苏瑜的宠溺,苏慎笑笑:“陛下打小护着你,如今也是一样,其实当初听闻你与陛下订婚,大哥还有些不能接受。不过如今又觉得,你嫁了陛下也算不错,二叔二婶在天之灵看到,想必也会觉得心安。”
听他提及阿爹阿娘,苏瑜笑笑,没提他们兴许还活着的事,只是心里骤然涌上了心事。陛下派人寻找阿爹阿娘下落,怎么至今还没消息……
两人走到一半时,青枫突然追了出来:“姑娘留步!”
虽然如今身份不同了,但青枫仍旧喜欢称呼苏瑜为姑娘,以表亲切。苏瑜也认得青枫的声音,闻此驻足转身,狐疑着看他:“怎么了?”
青枫走上前来,对着平南侯颔首,又对着苏瑜拱手道:“陛下说对姑娘有话说,请姑娘先去御书房等候。”
苏瑜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苏慎。
苏慎笑笑:“那你去吧,大哥在宫门口等你。”
不等苏瑜回答,青枫道:“陛下还在宴上,只怕迟些才能回御书房,为免侯爷久等,侯爷还是先回府吧。至于姑娘,属下晚些亲自护送便是。”
苏慎想想也有道理,便对着青枫颔首:“既如此,有劳了。”
苏慎离开后,苏瑜由青枫带着去往御书房,路上忍不住问道:“陛下原本是打算如何处置施景同和荥阳郡主的?”
青枫道:“陛下自然是希望饶过他们,卖云南王一个人情的,不过又恐如此对五姑娘不公,惹得姑娘你伤心。其实陛下心里一直没拿定主意呢。”随后笑笑,“好在姑娘恰巧来了,为陛下解决了难题。”
苏瑜点点头。
青枫想了想又问:“属下尚有一事不明,陛下和姑娘都想卖人情给云南王,若他因着此事以为咱们怕他,日后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苏瑜摇头:“云南王重兵在手,却不代表咱们真的怕他。陛下当初不惧突厥,难道还会害怕区区云南王?拉拢于他,是对两边都好的事,云南王是聪明人,他能看得明白。陛下能扳倒贾氏兄妹和魏彦,坐上帝王之位,自也不是平庸小儿,他若真有异心也会好生掂量掂量的。”
青枫顿时有些了然,笑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两人略过此事不提,苏瑜默了一会儿又问:“我阿爹阿娘的事,可有消息了?”
青枫摇头:“暂时还没有。”语罢见苏瑜神色暗淡,又安慰道,“姑娘莫急,陛下派了许多隐卫出去寻,必然是能找到的。”
苏瑜笑笑:“我知道的。”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不多时御书房便到了。青枫帮她开了门,恭敬道:“陛下可能要迟一些才回,还要劳烦姑娘久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