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琇宁虽然不是个能起早的人, 但也知道今儿非比寻常,周静婉要来凝翠堂给爹娘请安。总不能她这个做小姑子的到时还没有到吧?
所以昨儿晚上她就特地的吩咐墨兰, 今儿无论如何一定要叫她早起。
等到早上起来洗漱完, 走出院门一看,就见陆庭宣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两个人便一起往凝翠堂来。只不过这一进来, 就见屋里的气氛紧张的很。
许琇宁目光在许正清和沈氏脸上转了一转, 就笑着问道:“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一边说, 一边就往沈氏那里着, 挨着她身边坐下。
沈氏伸手搂住了她:“难得你今儿起的倒早。刚刚我还打算让梅月过去叫你起来呢。不然等你大哥和你嫂子都过来了, 一屋子的人等你一个, 瞧你羞不羞。”
又问她饿不饿,忙着叫梅月和荷月拿糕点来先给她吃两块。
然后转头看陆庭宣。
陆庭宣正在躬身对她和许正清行礼, 态度恭敬谦逊。
沈氏忙叫他坐。又问他昨儿酒喝的多不多?现下觉得如何了, 可难受之类的话。
陆庭宣站着恭恭敬敬的回答了她的话, 然后才落座。
沈氏笑着看了一眼许琇宁, 随后看向陆庭宣:“昨儿你许伯伯回来跟我说过了你想明年和宁儿完婚的事, 我们两个昨晚商议了下, 觉得这是很应该的。你知道, 我心里待你也跟自己的孩子一样,你放心,你和宁儿的婚事,我和你许伯伯自会好好给你们筹备的。”
陆庭宣听了,忙从椅中站起,一掀衣摆,对着许正清和沈氏就跪了下去,朗声说道:“多谢岳父岳母成全。”
刚刚进门的时候他还称呼沈氏是伯母呢,这会儿倒是直接叫岳母了。
许琇宁口中叼了一块茯苓糕,双目大睁的看了看陆庭宣,又看了看沈氏和许正清。
这明明是她的终身大事,怎么就没有人问一声她的意见呢?直接这样一问一答的就将这件事给决定了。
若她不在这里还罢了,但是她现在明明就在这里啊。
她很有一种自己被人给卖了的感觉。不过很可惜,‘卖’了她的人丝毫不觉得。沈氏正转头喜滋滋的跟许正清说话:“从去年年底开始我就开始筹备诚儿的婚事,现在好了,又要开始筹备宁儿的婚事了。”
一脸的笑容。看得出来她现在很高兴。
还抬手摸了摸许琇宁的头,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慈爱:“我就生了你和你大哥,你们两个哪一个都是我的心头肉。你大哥昨儿的婚礼还不错吧?你放心,你的婚礼肯定会比你大哥更隆重,更热闹。”
许琇宁:……
这件事,真的就没有人问一声她的意见吗?
气鼓鼓着一张脸,转过头去看陆庭宣。就见陆庭宣的面上一扫往日的清冷,眉眼间都是柔和的笑意,正在跟许正清说话。
难得他这样高兴……
许琇宁面上微红,忽然觉得明年和陆庭宣完婚也没有什么了。
就没有说话,低头吃茯苓糕,唇角微微的弯了起来。
往日还嫌味道不够絮甜的茯苓糕,怎么不知道怎么,吃起来却觉得如同掺了一罐子的蜂蜜,非但口中都是甜的,连带着心里也甜了起来。
等到她将手里的一块茯苓糕吃完,就看到梅月掀帘子进来通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过来了。”
屋里的众人都停住了说话。许琇宁也拍了拍手上沾的糕饼屑,走到陆庭宣旁边空着的一张椅中坐下。
这时荷月已经伸手打起了门口的帘子,请一对新人进来。
许明诚身上穿了一件簇新的宝蓝色菖蒲暗纹杭绸直身。沈氏和许琇宁等人以前都没有看到他穿过,显然是周静婉给他做的。
甚是合身,针脚也细密。这就能看得出来周静婉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了。
周静婉穿了一件茜红色提花缎面的褙子,头上梳着妇人发髻,鬓边簪了祥云纹玳瑁步摇,后面还压了一朵石榴红色的绢花。羞红着一张脸,垂眼走进来。
梅月早就拿了两个蒲团来摆放好,荷月则是倒了两盏茶来,用朱漆描金圆盘托着,笑吟吟的站在一旁。
许明诚面上也有几分红意。不过到底是个持重的人,握着周静婉的手就往前走。
虽然昨夜两个人已经做了夫妻间的亲密事,但是这会儿被许明诚猛的握住手。而且还是当着许正清和沈氏等人的面。周静婉心中又是羞,又是紧张,一张脸不由的就红透了。
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的手从许明诚的手掌心里面挣脱出来,但许明诚却用了些力,更紧的握住了。
牵着周静婉就走到许正清和沈氏面前跪下。这才松开她的手。
两个人对许正清和沈氏行了跪拜礼,翠浮站在一旁,伸手拿了托盘里的茶盏递给周静婉。周静婉双手接过,恭敬的递给许正清和沈氏,请公婆喝茶。然后又递上自己给他们两个人做的鞋。
大凡公婆喜欢自己的儿媳妇,便是儿媳妇什么都不送,也怎么看都怎么喜欢。更何况许正清和沈氏都看得出来这两双鞋周静婉很用了些心意,心中自然欢喜。
沈氏以前是见过周静婉的,许正清这还是第一次见。打量了两眼,见她虽然微垂着头,但依然看得出来生了好一个相貌。听她刚刚说话时,也是轻声慢语,不急不缓的,便知道是个贞静温婉的人。
他是个古板的人。也想要做了家长的样子出来,所以虽然心中很欢喜,面上却没有显出什么来。
给了周静婉见面礼,然后便开始说教许明诚。
无非是大丈夫成家立业,现在你既然已经成家,又在工部有了差事,往后就该上进,上要光耀祖宗门楣,下要荫子蔽子之类的话。
只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氏给打断了。
“行啦。”沈氏转过头嗔着他,“你这番话早在诚儿得了工部差事的时候就说过了,没有个十遍也有个八遍。今儿这大好的日子,还要说这些做什么?只顾让这两个孩子跪着。”
父亲训话,还是成婚之后的头一日,做儿子和做儿媳妇的自然要跪着听。沈氏心疼许明诚和周静婉,就开口打断了。
许明诚和许琇宁还罢了,从小便是见着沈氏这样对许正清的。陆庭宣到许家也有一年多了,自然也见过。所以三个人都不以为意,只笑着看着。
周静婉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难免惊讶。
她从小被母亲教导的便是以夫为天,丈夫哪怕做错了天大的事,说错了天大的话,做妻子的最多也只能在背后规劝,哪里能如同沈氏这般,当着旁人,而且还是他们这些晚辈的面就直接打断许正清的话,还要说他呢?
眼角余光偷偷的望了一望许正清。却见他丝毫不生气,反倒好脾气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鼻子就算了。
沈氏这时已经将自己备好的见面礼递了过来。
是一只黑漆嵌螺钿的小匣子,里面装的是一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面上笑吟吟的跟周静婉说话:“好孩子,你既嫁到了咱们家来,那说明咱们上辈子都是有缘分的。往后我可就将明诚交给你了。他是个性子轴的人,往后他若是做了惹你不高兴的事,不要怕,只管骂他。再不行,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说着,弯腰亲手拉了周静婉起来:“好孩子,快起来。”
周太太虽然生养了周静婉,但心中多少有些嫌弃她是个女孩儿,对她其实也不是很亲近,从来没有这样亲昵的对她说过话。所以周静婉猛然听到沈氏说的这番话,这个人不由的就有些发怔。
待反应过来,眼眶就有些泛红。
害怕沈氏看到,忙垂了眼。
接下来许明诚领着她见过了许琇宁和陆庭宣。
彼此都是相识的,也熟悉,自然没有半点拘束。
许琇宁甜甜的叫大嫂,接过周静婉递过来的香囊,笑着道谢:“谢谢大嫂。”
周静婉早先就晓得陆庭宣跟许琇宁已经定下亲事,而且陆庭宣一直住在许家的事,所以也备了一份礼给他。是一方砚台。
陆庭宣伸手接过,也开口道了谢。跟许琇宁一样,称呼她为大嫂。
这可就出乎周静婉的意料了。毕竟陆庭宣的年岁要比她大,而且看着还是个气质优雅清贵的人……
就觉得很不习惯。甚至都不敢开口答应,目光望着许明诚。
许明诚也觉得有些意外。随后想明白了什么,就笑着对周静婉说道:“他原就是咱们家的女婿,你我的妹夫,叫你一声大嫂是应当的,你只管答应。”
周静婉抿唇轻笑。
彼此见过,说了几句话,宋妈过来请示是否现在摆桌上饭。待得到沈氏的同意,立刻转身吩咐丫鬟去了。
以往是一家四口坐一块儿吃饭,后来陆庭宣过来了,沈氏就经常会叫他过来一起跟他们吃饭。今儿又多了一个人。
许正清和沈氏两个人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笑意。
他们两个人,从年少携手,生儿养女,到现如今也有了儿媳妇和女婿,心中岂不欣慰?等再过些日子,也会有孙儿孙女,外孙外孙女承欢膝下。
这样的人生,实在是再圆满不过。
第105章 晚归
许明诚自有朝廷拨的婚假,在家陪着娇妻, 陆庭宣用完早膳之后却要去翰林院应卯当差了。
因着知道时间紧迫, 所以出门的时候他就穿了官服在身。
他现在是六品的文官, 穿一件青色的袍子,前胸后背上的补子绣的是鹭鸶纹样。
原就生的相貌隽雅,又是个喜爱竹子的人, 穿青色再合适不过。显得他如同深山中云雾缭绕中的青竹般,俊逸清雅。
乌纱帽却没有戴, 交由谨言拿着, 在外面等候。
许正清也要去户部当值,用完早膳后便同陆庭宣一起出门。
沈氏和许琇宁等人送他们两个到门口, 许琇宁眼看谨言双手递过手里的乌纱帽来, 陆庭宣接过来戴在头上, 又抬眼对她微微一笑, 便对他回以一笑, 看着他渐渐的走远。
好像如这般早上看着他出门, 晚上扶门等着他回来的日子也不错。
这般想着,许琇宁心里竟有些期待起明年四月来。
。……
陆庭宣到了翰林院, 跟同僚打过招呼, 便坐在自己的案前开始编修书籍。至散值之后, 陆庭宣以自己妻兄昨日大婚为由, 叫谨言在旁边的酒楼定了雅间, 请一众同僚前去吃饭喝酒。
世人但凡说起翰林, 只说清贵。也说是天子近臣, 往后前途远大,但其实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俸禄只勉强够家用,想要吃的好一些穿的好一些都不能。不然那位姓孙的侍讲学士也不至于做了十几年的官连想在京城置办一所房产都不能。
陆庭宣自入翰林院之后,对待上司恭敬,对待同僚谦和,压根没有一点儿恃才傲物的意思。而且人也懂的变通,所以翰林院上下的人对他都很友善。
更何况都知道他是户部许侍郎的准女婿,沈阁老的外孙女婿,谁敢给他脸色看?所以一听他要请客吃饭,就连几位学士都要过来,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
毕竟是以自己妻兄大婚为由请的客,开席前大家少不得的说了一番恭贺的话。随即酒菜上来,大家喝酒吃菜。
都是一帮子文士。而且能进翰林院的人,那都是在殿试中排名靠前,文采出众的,行的酒令都跟旁人不同,端的是刁钻无比。
陆庭宣原就是状元之才,上下两辈子的学识加起来,自然再刁钻的酒令也不怕。
于是一扫昨儿喝了好些酒的无奈,今儿这一顿饭吃下来统共喝了不到三杯酒。
反观其他的人,都已带了酒意。
自然,酒意上来,彼此间说话就要较平日随意的多了。
因说起凌恒也是昨儿大婚,礼部给了婚假,暂且几日不用来翰林院应卯当差的事来,有人说昨儿也曾去凌家观礼,凌郎中面上如何的喜气洋洋,但新郎官脸上却不见半分喜悦。又有人说起凌恒这个人恃才傲物的很,只是个庶吉士罢了,但一双眼如同生在头顶上,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陆庭宣轻轻的转了转手里的白瓷酒杯,面带微笑的听着,并不说一句话。
被迫娶的妻子,凌恒自然高兴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好,许琇宁都是他的。他不会再给凌恒半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