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意被当成小孩。
灯光聚集的舞台, 陆星衍说, 送给我心里唯一的天鹅。
他说,我是特地拉给你听的。
他说,这次有我在了。
濡濡。
你真的也看不出来吗?
孟濡仓猝起身,后退一步,后背抵着冰凉的洗手台, 摇头否定说:“不可以。”
陆星衍的眸清亮。孟濡吸了一口冷气,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急急地又说一次,“不可以,陆星衍。我只把你当弟弟。”
陆星衍缓慢直起身, 少年的身高英挺,手腿修长, 在狭窄的洗手间里姿态迫人。
他微微低头才能对上孟濡的眼睛, 扯一扯嘴角, 有点不服气地问:“你和我有血缘关系么?”
过家家的游戏。
他早就玩腻了。
孟濡垂着眸,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管有没有,我和你都只能是姐弟。”
“凭什么?”少年反问,不由自主地向孟濡靠近,“既然没有血缘关系,我凭什么只能当你弟弟?不能当你男人?”
孟濡睁大眼,难以置信这句话是出自她一直当弟弟的小孩口中。
他说什么?孟濡迎上陆星衍的视线,迟了好一会儿才说:“凭姨夫姨母去世前,托我好好照顾你。”
当年那场车祸,孟濡匆忙回国,还没见过陆星衍,先去icu病房见了重伤的姨夫姨母最后一面。
面色苍白虚弱的女人卧在病床上,呼吸仅靠氧气罩维持,抓着孟濡的手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说起来也是好笑,孟濡姥姥生的兄弟姐妹三人,孟濡的妈妈去世了,孟濡爸爸不靠谱,剩下孟濡的舅舅舅妈一家人早早撇清关系。陆星衍这么小的男孩,最后只能托付给当时刚满二十岁的孟濡。
孟濡姨母张着嘴,缓慢地用气音说:“照顾好你表弟阿衍,濡濡,求你。”
女人眼神恳切忧虑,“我和你姨夫,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所有人都认为是陆星衍的出现,才害得这对夫妻出了车祸。
姨母告诉孟濡,“不怪他……是你姨夫酒驾了,阿衍当时拼命劝阻过他。”
姨夫姨母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的陆星衍。
姨母走之前嘱托她好好照顾的陆星衍。
只能,是她的弟弟。
陆星衍瞳孔微缩,但仅仅是这个理由仍旧让他无法信服,少年不以为然道:“我没有过户,严格来说不算是你的家人。”
他尊敬他的养父母,这一刻无比感激他们没有及时为他办理过户。
孟濡没有表态,陆星衍逐渐察觉到不妥,似乎事情没有往他以为的方向发展。少年趋近一步,咄咄逼人问:“没有他们,你对我一点弟弟之外的感情也没有么?”
过了很久,孟濡坚定地答:“没有。”
“我不信。”少年的下颚收紧,死死盯着她,“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孟濡,我感觉得到。”
“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家人。”孟濡清楚又残忍地说道。
矛盾再次回到远点。
像永远只有一面的莫比乌斯环。
“而且,”孟濡再次开口,打破少年的一切希冀。“我对身边的人都是这样。”
狭迫安静的空间中,少年低声冷冷轻笑。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没有了温度:“对周西铎也是这样?”
孟濡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个人的名字,迟疑了一下,为了加深可信度说:“是。”
陆星衍动也不动,极艰涩地问:“你喜欢他,是么?”
“……”
孟濡不太懂他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但陆星衍这样误会,总好过她一遍一遍地强调不能和他在一起。
于是孟濡顺水推舟,模棱两可说:“不管怎么样,我和他,比我和你在一起合适。”
……
明亮的灯光下,孟濡说完这句话,陆星衍本就偏白的肤色变得更加苍白,手背骨节突起。
孟濡在他开口说什么之前,轻轻推开他。
第29章 deer 29
第二天早晨, 孟濡甚至不能多想前一晚究竟是怎么收场。
她推开了陆星衍, 没有看他的表情。
少年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家里,孟濡不确定他是不是回酒吧继续打工了,因为他一整夜没有回来。
孟濡站在陆星衍的卧室门口, 面空荡荡,床褥仍是昨晚陆星衍回来之前的模样, 一切都没有变。
但孟濡知道。
不一样。
这一晚变化太多了。
陆星衍那段恣睢无礼的“凭什么”, 一直在孟濡耳边回响播放。
少年的表情困惑不甘,像挣扎在困兽笼中撕咬的小狼崽。
以至于孟濡昨晚仅仅睡着两个小时的梦中,都能梦到她怀里抱着一只**雨中捡来的小狗, 小狗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挣扎。后来变成一只牙齿尖利、目露凶光的小黑狼, 小黑狼在梦里也是陆星衍的面孔。扑到她身上,咬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凶巴巴地说:“我为什么不能当你男人?”
一身冷汗。
孟濡从睡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
不能让事态这么发展下去。孟濡想, 她早早地起床后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几个小时,大约八|九点时, 发了一条微信给周西铎。
濡如:【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那边过了几分钟后回复:【什么忙?】
孟濡捏着手机,敛眸盯着聊天框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昨天拿周西铎当挡箭牌, 原本只是想劝退陆星衍,不应该来告诉周西铎。但……为了让陆星衍更加信服, 孟濡不得不这么做。
她希望陆星衍最好不对她抱有一丁点希冀。
孟濡指尖动了动, 在屏幕摁下几个字。
濡如:【明天能不能麻烦你来南大一趟?】
周西铎这次回复得很快:【可以。】
周西铎:【告诉我什么事?】
孟濡向一侧躺下, 脑袋枕着沙发扶手, 斟酌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我以后跟你解释。明天如果陆星衍问你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先不要否认,让我来说可以吗?】
周西铎:【?】
孟濡几乎难以启齿,却又不能解释这其中的原因。一直以来当做弟弟的男孩向自己表白了,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早知如此,孟濡当初就不应该回来的,她到底为什么被那个小孩蛊惑的?
濡如:【拜托你了。】
不知道周西铎是不是敏锐地猜到了什么,却没有直接说,过了很久才回:【我知道了。】
周西铎:【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周西铎:【濡濡。】
周西铎:【你的事情不是麻烦。】
孟濡感激他没有多问,却也没有功夫想他这句话饱含的深意。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陆星衍,一团乱,顾不得别人了,只回复了一句:【谢谢。】
……
曜安大厦第五十九层。
宽敞舒适的办公桌后,周西铎盯着那句生疏的“谢谢”,眉毛不动,很久才转着大班椅看向窗外的琼楼厦宇。
远处覃郡标志性的莲花湖清波荡漾。冬日苦寒,湖畔树木的叶子都落光。
他捏捏眉心,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晚在孟濡家,那名少年看他时眼里的戒备与敌意。
当时周西铎以为他多虑了,现在现在看来,很可能不是。
那确实。
是狼群护食的眼神。
直到星期一早晨,陆星衍也没有回来。
孟濡想他或许是回学校了,毕竟除了 家和宿舍,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但她却不能打电话询问他,因为现在的情况……他们联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孟濡照常坐谭晓晓的车去南大上课,一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学生排练动作失误了,请孟濡做示范,孟濡站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思考了半分钟才想起来那个动作究竟是二位转还是五位转。
中午休息,几个指导老师和舞团团长坐在休息室。
舞团团长在和另外两名指导老师研究舞剧排练的进度,孟濡收起双腿缩在休息椅中,手指漫无目的地戳着手机屏幕。
她这两天已经把陆星衍的朋友圈看了无数遍,几乎都快会背下来了。
一开始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小孩这些年都在想什么,可是他发的朋友圈数目很少,从16年到现在,只有寥寥十几条。
而且大部分都和他自己无关。
不是路边的野猫,就是商铺橱窗里精美的天鹅八音盒,要么是分享的小游戏消息。
最后一条,是高考结束那天拍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