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倩恰巧站在林蔓身边,听了科员的话,转头问林蔓道:“你觉得他们举报对方的事,会是真的吗?”
林蔓淡淡地说道:“这事说不准,我也说不好。”
王倩倩道:“我觉得那个说的有道理,要是真有这事,政治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吧!所以他们既然现在安然无恙,那就说明他们还是清白的。”
对王倩倩的推测,林蔓嘴角浮起一抹轻笑:“上面的事情,哪儿有说得清的时候。”
王倩倩道:“什么意思?”
林蔓道:“在我看来,被定罪的未必有罪,而被定性没有罪的人,也未必就清白。”
王倩倩听不懂林蔓的话,只觉得一头雾水。见她一脸的茫然,林蔓好心又对她提点了一句道:“有没有罪……”
一手搭着王倩倩的肩膀,林蔓一手伸食指指向天花板,笑说道:“看的都是上面的意思了。”
“你是说……”王倩倩依稀有些明白了。
无暇再为王倩倩答疑解惑,林蔓从王倩倩座旁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上。
供应科的科室里,一众科员们还在热烈地讨论刘戴两个科长的事。王倩倩坐在一边,暗暗地回味林蔓的话。只有林蔓,埋头桌上,在一张又一张的纸上写写划划。不过林蔓并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写信。趁着没有人留意她这一边的功夫,她开始进行了她计划中的下一步―给监察委员会写信。
在之后的几天里,林蔓写了很多封匿名信给监察委员会,用各种不同人的笔迹。乍一看,好像是五钢厂的一众职工们大爆发了,纷纷迫不及待地举报厂里财务科和人事科的两位科长。
……尊敬的监察委员会领导们,我以无产阶级战士的名义举报我厂的副厂长……
……副厂长在我厂拉小团体,对财务科科长刘志和人事科科长戴……
……我认为,这极其不符合我国xxxx的精神……
未免撞见五钢厂在监察委员会里的人,林蔓特意给每一个委员会里的领导都写了信,以防有人偏袒,将事情压下去。
不日,有几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来到五钢厂,半明半暗地查访了一番。
他们向厂里员工打听副厂长的事,也打听财务科和人事科科长的事。对他们的事,有人闭口不谈,有人不明就里,将所听所想的事一一吐露了干净。
什么人事科和财务科是副厂长的人,什么副厂长滥用权力,将分房指标全给了财务人事两科……
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回去以后,没有过几天,一张对副厂长的通报批评,从监察委员会郑重其事地下发到五钢厂。
副厂长气得直拍桌子,大骂是谁那么不识趣,将厂里的事捅到了上面。
按照监察委员会的要求,对于副厂长的通报批评被贴在厂里的各个布告栏上。
站在布告栏前,林蔓将报告栏上的通告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挤出围观的人群,她对王倩倩打了一声招呼,说要去一次红楼,就不跟她回科里了。
王倩倩道:“你去厂委办事?”
林蔓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郑燕红带了些东西给我,我去拿一下。”
走进红楼后,林蔓直上三楼,走过了郑燕红所在的普通科室,最后站在了副厂长的门外。
咚咚咚~~~
门里传来一个洪量的男人声音:“谁啊?”
林蔓道:“是我,供应科的林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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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副厂长(下)一更
听到林蔓的自报家门, 副厂长沉默了一刻,方沉声说道:“进来吧!”
推开双扇对开门中的一扇,林蔓走进了副厂长的办公室。
副厂长的办公室还算宽敞,门对面的墙上有三面对开的蓝漆框玻璃, 玻璃被擦的一尘不染,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照进办公室,耀得整个办公室一片光明。
在办公室的左边有一张三人座黑色人造革沙发和一张亦是黑色人造革的单人座沙发。两个沙发侧对着。在办公室的右边靠墙有一个通顶的书架, 书架上摆满了书, 书名不是“xxxx精神”, 就是“xx主义理论”,要么就是“建设新x国xxxx”。
一张长方形的棕漆松木办公桌被摆在书架前, 林蔓进门时,正有一个身材粗壮高大的男人在桌上埋头工作。他面色黝黑, 身穿灰色人民服,头发不长不短,是现时最流行的革命头, 也叫分头,自头发靠右一侧,三七开。
进门后,林蔓见副厂长没什么反应, 便又敲了下门。
听到声音,副厂长抬起头看了林蔓一眼。也只有一眼,他就又重新低下头,继续忙他手头的工作。
因为副厂长的冷漠无视, 林蔓不得不停驻在门口。一时间,走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有人进来找副厂长签字,无不擦着林蔓的肩膀进门,又擦着林蔓的肩膀出门。
个别熟识林蔓的人会给林蔓使个眼色,低声道:“你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回事,副厂长现在忙,要不然你改天再来吧!”
任谁都看得出,副厂长这是在给林蔓难堪呢!
对于他人好心给予的台阶,林蔓只淡淡地笑笑。在她的脸上,大家看不到一丝不适和尴尬,全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她不是被副厂长晾在办公室门口,而是她自己散步地走过来,停步在副厂长办公室的门口,闲闲地看热闹。
约莫二十几分钟过去了,一个技术科的人走进办公室,找副厂长签字。跟其他人一样,他也很好奇林蔓为什么站在门口。拿文件给副厂长时,他不禁又看了林蔓几眼。副厂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林蔓。蓦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忙对林蔓说道:“啊呀,我一忙起来就忘了,还没让你进来呢!”
林蔓笑了一笑,表示毫不在意。
指了下三人座沙发,副厂长对林蔓说道:“坐那里吧!我这里先有些事要忙。”
依从副厂长的指示,林蔓坐在了沙发上。
不多会儿功夫,技术科的人走了。
副厂长继续埋头工作,看也不看林蔓一眼,还不断有人进来找副厂长办事。在他们眼里,副厂长依旧在刁难林蔓,晾着她。唯有不同的事,副厂长将晾林蔓的地方从门口改在沙发上。
坐着和站着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没什么不同,无非都是没将林蔓放在眼里,故意要给她难堪罢了。
在又不知道是第几个人进来办公室又出去后,副厂长抬起头,又是同之前一样,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才想起林蔓一直坐在沙发上。
“哎呀,林副科长,你看我这忙的,又把你给忘了。”副厂长道歉的声音很爽朗,好似有一副实诚的直心肠。
林蔓又一次轻笑地表示不介意。
“那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副厂长依然坐在桌后,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手头的笔都没有松,仿佛随时会继续埋头他的工作。
林蔓直入主题道:“这次分房指标……”
林蔓刚一开口,副厂长就对他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林蔓不得不先收住口,副厂长低头在纸上写了两行字。紧接着,他抬起头,但不是对林蔓说话,而是拿起了桌角上黑色拨盘电话的话筒。
林蔓不得不继续等待下去。
副厂长虽然对林蔓简短交代了两句,说是有紧急的事要处理。然而他所谓的紧急的事很多,一件接连一件。并且,林蔓稍稍留意了一下副厂长讲电话的内容。什么紧急的事啊,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让卫生科安排一下,下个星期重点检查车间卫生工作。”
“后勤科吗?你们怎么搞的,技术科那边的铅笔都快没了,新的还没买来?”
“技术科吗?安排车间骨干成员的学习会议……”
……
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几,林蔓心里不禁暗叹,看来副厂长对她是真有看法,居然连杯水都没让人给她倒。
回顾了一下以前的过往,林蔓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副厂长的地方。她稍稍盘算了一下,估计副厂长八成还是因为认为她是高毅生的人,所以有意打压。他要在厂里扶植自己的势力,自然就要先将以前厂长的那一派压下去。
副厂长的电话接连不断,不但他打给别人,也时常有人打给他。
林蔓始终挺直腰板地坐在沙发的一侧。
副厂长不理她,她无所事事,便在脑子中将近日里的事理了一遍。
首先,副厂长要划分房指标给财务科和人事科。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那是要给自己的人好处,拉拢人心。林蔓明白得很,要改变副厂长的意愿,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绝无可能。
然而,要改变副厂长的这一决定,那又是林蔓必须要做的事,因为她得向科里的人交代。身为副科长,哪儿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科室的利益被抢走?她需要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在她的计划里,那会是她再上一层的很关键一步。
于是,她不得不挑拨财务科和人事科两个科长的矛盾。像走钢丝一样,在激化他们的矛盾中,她需要小心地掌握其中的尺度。
首先,她要给他们一个理由,让他们务必在分房指标的问题上爆发矛盾。这样一来,即为她拖延了时间,也让他们在开始之后,就没法停下来。
在这一点上,财务科刘科长和人事科戴科长完全是按照她的规划走。
在一开始,林蔓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对方对不起自己的由头。
这两个由头,无论是削减人数有碍升级,还是削减科室人员工资,皆是板上钉钉,实打实的事实。虽然源头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但是只要确定了结果,谁还会管源头呢?再加上就像李文斌所说,人事科和财务科向来有天然的矛盾因素存在,这一点很难更改,因此互不信任是必会发生的事。
于财务科和人事科而言,林蔓给他们的由头,就好像是一点火星。他们本身呢!则是两个干柴。干柴一遇火星,自然就着了。而眼前分房指标的事,一下子就成了他们发泄矛盾的必争之地。为了让他们你来往我下去,林蔓有意让政治科不断地往外放风。一旦人事科举报了财务科,那消息自然会传到人事科。一旦人事科举报了财务科,那么消息也会不动声色地往财务科刘科长的耳朵里吹。
郑燕红曾不解地问林蔓:“你就不怕副厂长出面摆平他们?”
林蔓轻笑道:“副厂长怎么摆平?人事科和财务科他同样需要,一时半会儿地偏向谁都不好。再加上政治科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帮他压下去了,也不能迎着风头上去,还继续让这两个科占尽好处。副厂长现在啊,一定比谁都头痛!削了他们的指标也不是,继续给他们也不是。”
郑燕红又问:“那么会不会弄巧成拙,财务科和人事科闹得太大,副厂长和政治科从背后暗察这事,再查到你的头上?”
林蔓不以为意道:“只要把尺度掌握好了就行。”
郑燕红不明白林蔓所谓的尺度指什么,林蔓也懒得对她详细解释。因为对于那事,全在意会,很难解释清楚。
林蔓所谓的尺度,无非就是暗暗地让事态维持在闹起来,却又没有闹大的程度上罢了。她只要让副厂长有些为了财务科和人事科头痛,心里犹豫还要不要给他们这次的指标。她不希望让事态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旦那样,她就难免会被撤查出来。
这就正如,她向监察委员会举报副厂长时,也只是举报他一个不痛不痒的私自拉小团体的罪名,而不是其他更大的罪过,是一样的道理。
在前一段时间的铺垫中,副厂长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更改对财务科和人事科的分房指标。
市监察委员会的一纸通报批评下来,副厂长自然不能再顶风偏爱财务科和人事科。于是接下来,他所考虑的问题就变了。变成了该怎么既取消对财务科和人事科原定的分房指标,又能摆平刘戴两个科长,让他们两人没有怨言。
林蔓这一次来,就是来主动帮副厂长解决难题,帮他消化手里的烫手山芋的。
回忆结束,林蔓再看窗外,发现天有些暗暗地灰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下午。
铃~~~
一阵震耳的铃声在桌上响起,副厂长接起电话。听筒里,偶尔会传出一个男人的厉声大呵。副厂长回话的口气虽陪着和气,但面色却始终阴沉着。脸,越拉越长。
啪!
终于,听完了一通长段的斥骂之后,副厂长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啪嗒~啪嗒~啪嗒~
起身走到副厂长桌前,林蔓伸食指轻按了一下刚刚归位的话筒。黑漆漆的话筒映衬得她纤细的手指莹白得像雪。
“副厂长,刚才的电话是监察委员会打来的吧?”林蔓的嘴角挂着轻笑。
副厂长不悦,想让林蔓出去,他现在是一点也没心情听林蔓说她的事了,他没想到竟然晾了林蔓一下午,都没让林蔓自觉地出去。
眼见着副厂长开口,猜出他要下逐客令的林蔓抢先说道:“有人让您务必在分房指标上赶紧表个态,撇除拉小团体的嫌疑。他一定还警告您,要是您在这件事上还不清不楚,那他就不管您了。”
其实用不着多猜,林蔓也能料到副厂长在监察委员会有人。厂委的领导们,哪个不跟监察委员会的人沾亲带故?要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恐怕都坐不牢身下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