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大致讲述了一遍,比如灰堡更青睐哪些人、乘船撤离的安排、排队和登记身份时要注意的事项,以及抵达目的地后要进行二次审核等等。特别是前后对照这一点上――前面那些只要进入码头,自然会注意到第一军引导人的宣讲,他不过是总结了几个要点而已。但后者却是他和士兵们闲聊时得到的宝贵消息,根据灰堡人的说法,审核会有女巫参与,任何谎言都会被戳破,一旦登记的身份与实际不符,就会被打上“不诚信”的标签,想要找份体面的工作都会难上许多。
除此之外,贵族身份对提升待遇不仅没有帮助,老挂在嘴边反而还会招人厌烦,所以最好是一句话带过。只要能读会写,或是有一技之长,就基本不用担心往后的生活了。
“多谢你的提醒。”下车时,青年走在了最后一位,“确实能让大家少走不少弯路。”
“哼,不用谢,反正你是用钱买的。”怀特没好气地点燃烟斗,深深吸了一口,“倒是那些人,原本应该好好谢谢你才是――结果呢,一下车就全散了。我说小子,别总把自己当成个大好人,特别是在外面……不然迟早有一天,你要吃大亏的。”
他自己就是如此。
而得到的回报除了一条冷冰冰的假腿外,什么也没有。
“或许,不过这是骑士应尽的职责。”
“哈,你以为我没见过骑士吗?还是说,你指的是‘典籍’上的那些描述?得了吧,我上一次听到还是在酒馆的老鼠口中。”
“大家都是如此,不代表这就是正确的。”
“哦?”见他如此较真,怀特挑了挑眉,“你是骑士?”
“呃……不,还没接受过册封。我父亲是,不过他已经……”
原来如此,又是一个空有理想的愣头青,而且看际遇比之前那家伙还要落魄。他摆摆手,“我对你的家世没兴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立刻昂起了头,“曼弗尔德・卡斯坦因。”
“好吧,卡斯坦因先生。”怀特吐出口烟雾,爬回马背上,“我再附送你一个消息吧,灰堡已经没有骑士了。”
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南下之船
马车离开后,曼弗尔德发现果然就如车夫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等他,大家都走了个一干二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潮已全是陌生的面孔。
不过他并未感到太多沮丧,做那些事情本也不是为了收获感谢,而是因为他认为那么做是正确的而已。
根据车夫提供的消息,曼弗尔德很快找到了灰堡人的登记处――事实上那块区域不仅挂满了横幅,而且到处都有人在吆喝,想不注意都难。
尽管人数众多,现场的秩序却不显得混乱,一道道铁栏杆将人群分成了折叠的数股,看似从入口到登记台的距离被人为延长了许多,不过这也使得人们只能按照栏杆限定的“道路”一个个向前移动。
轮到他时,一名士兵打扮的灰堡人接待了他――这些外来者都穿着同样的制服,非常好辨认。
“名字?”
“曼弗尔德・卡斯坦因。”
“身份,有无犯罪经历,有何特长?”
对方的询问过程就和车夫所说的一样,曼弗尔德一一如实回答,像家世之类的内容全都一句带过,等到特长部分正准备详细道来时,士兵却只听到一个“能读会写”后就打断了他,“行了,去六号栈桥上船。这是你的登记号码牌,不要弄丢了。下一个。”
他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挤出了队伍,进入了码头区。
呃……这样就行了?
难道真像车夫说的那样,光是识字就可以在灰堡混得安枕无忧?可是看登记台前的情况,似乎随便拉个灰堡人来,都懂得读写文字啊?在排队的时候曼弗尔德就注意到了,那群记录者换了好几轮,有时候甚至是临时找的监管秩序的士兵应急,也没见出现什么岔子。
这一情况让他颇有些迷惑。
而且灰堡人给他的牌子仿佛也暗藏玄机――那竟然是一块铁牌,一头还挂着麻绳,完全可以戴在脖子上当项链。牌子上凹刻着一连串符号,大概跟他登记时的编号有关。这么小小的一块金属牌找铁匠做花不了几个钱,但如果扩大到整个迁移者群体,那便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卡斯坦因的家族领地以前就有铁匠铺,他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块铁牌可以用打铁留下的边角料来做,但一百块、一千块不行;刻上符号半天足以,可重复一百遍、一千遍,时间就会变得相当漫长。
然而码头上的人何止一千?
如果沉池湾每天都是这样的情景,数以万计都是往低了说!而为所有迁移者都准备上一块这样的登记牌?所需要的材料和时间根本超出了他的想象,怕是集齐狼心所有的铁匠也做不到。
光是这一点,就让他感受到了灰堡的富有和奢侈。
明明以前这个头衔应属于晨曦王国才对。
带着这份感慨,曼弗尔德登上了一艘三桅海船。
不知道是不是特长的关系,他被分到了一间十人共住的舱室,比预计睡货仓的情况要好上不少。不过即使如此,舱室里浓郁的腥臊味仍令他难以忍受,家族哪怕再落魄,至少也能保证一处舒适的卧房。
因此只待了一会儿,他就狼狈地逃了出来。就在打算去甲板透透风之际,曼弗尔德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呼救。
似乎是从走道尽头传来的。
此时登船的人并不多,水手也都在上层忙碌,整层船舱显得有些空荡,除了他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听到这声呼救。
曼弗尔德毫不犹豫地朝声音来源方向走去。
尽头处是一间关实了的杂物间,除了船员外,只怕很少有人会到这种地方来。他轻手轻脚地将耳朵贴到门上,果然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动,像是有谁在挣扎一般。
他果断地退后两步,沉肩一冲,砰的一声撞开了房门。
而眼前的景象令曼弗尔德微微一愣。
杂物间里站着的男子居然是马车上的熟人,那位一路同行、并嘲笑他愚蠢的中年贵族。他的两个随从正将两名女子按在地上,试图用绳子将其手脚捆绑起来。女子的嘴中被一团麻布塞住,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低吟声,显然她们是被强行带到这里来的。
“哦?这不是自诩为公正的傻子么?”贵族不慌不忙道,“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是一位贵族吧?我叫麦・金利,你呢?”
“曼弗尔德・卡斯坦因。”这已是曼弗尔德一天内第三次报上姓名。而且他注意到,当说出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女子刚刚亮起希望的眼神又熄灭下去,连挣扎的幅度都小了许多。
“卡斯坦因?没听说过。”对方耸耸肩,“不过算你运气好,既然碰到了,也让你玩玩好了――不过得排在我之后。”
“放了她们。”曼弗尔德沉声道。
“哈?”麦・金利眼睛眯了起来,“你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吗?奴隶!而且是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的那种。我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能在船上碰到这两个小东西。据我所知,她们的主人不可能放走她们,那么结论很简单了,她们是擅自逃出来的。即使这样,你还要护着她们么?”
逃奴即使在奴隶中,也是最低等的一种,几乎和牲畜无异,无论贵族对其做什么,都不会受到指责。
但就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
“大家都是如此,不代表这就是正确的。”
“这艘船的目的地是灰堡,对吧?”
“……你想说什么?”麦・金利阴着脸道。
“灰堡的宣传想必你也听到了,温布顿王室已经取消了奴隶制度,因此从登上这艘船的那一刻起,她们就不再是奴隶了。”曼弗尔德毫不退让道。“而且别忘了,下船后还有一轮审核,其中就包括犯罪经历,如果我说出来,你觉得灰堡人会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如果我非要继续呢?”对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问道。
“那么先打赢我再说。”曼弗尔德撸起袖子,“我可是一名骑士――”
话音未落,麦・金利手下就已经扑了上来。
……
战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对方的侍卫显然也练过,在狭小的杂物间里,曼弗尔德没能撑上十招,便失去了还手之力。当他鼻青脸肿倒下时,麦・金利还不忘上来补了两脚。
“就这身手还想耍帅?我以为你的本事也跟嘴巴一样厉害呢。”中年贵族恶狠狠地呸了一口,“妈的,把老子的兴致全毁了。你既然喜欢护着这两个贱货,就让给你好了。不过别忘了,奴隶就是奴隶,不管到哪里都一样!碰到这么个傻子真是晦气,我们走!”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拥挤破烂的杂物间里,只剩下一时动弹不得的三人。
第一千二百四十七章 骑士之心
曼弗尔德花了好一阵时间,才从头晕目眩中堪堪恢复过来。
他的视野里一片模糊,脸上火辣辣的痛,想要睁开眼睛都颇为困难。
该死的,说好的贵族间斗殴不打脸呢?
费尽力气,他缓缓从地上坐起,一点点挪向那两名惊恐的女子,将她们嘴里的破布抽了出来。“别害怕,等我喘口气就解开你们身上的绳子。”
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次他停顿了更长时间,才积蓄起足够的力量松开绳索。“好了,你们可以走了。注意别再被那个家伙抓到就行……”
那家伙应该也没有机会了,等到海船装满人出港,走到哪里都应该能撞见迁移者。当着大家的面干这种事,对方估计还没这个胆量。
解除束缚的女子小心翼翼地绕过他,接着快步跑出了杂物间――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归于寂静。
从头到尾,她们依旧没有说过一句话,包括谢谢。
曼弗尔德靠在墙上,缓缓出了口气,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了车夫的话。
“我说小子,别总把自己当成个大好人,特别是在外面……不然迟早有一天,你要吃大亏的。”
他摇摇头,将这些杂念抛到脑后。
这样的情景,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不是么?
如今只希望能在正式启航前回到分配的船舱,别被人占了床铺就好。
忽然,曼弗尔德听到细碎的步点再次传来,伴随着木板的“吱呀吱呀”声正一点点向他靠拢。
见鬼,那个叫麦・金利的不会还没打够吧?
脚步声在杂物间门口戛然而止,接着房门被推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曼弗尔德愣了愣,来者正是逃走女子中的一位。
而当房门打开后,他发现两个人竟然都在――而站在后面的那位吃力地提着一个木桶,动作之生硬,像是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一般。
直到将桶子放到他面前,他才注意到,里面装满了清水。
“你们……”
其中一人取出块手帕,沾湿后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另一人则道歉个不停,“抱、抱歉,害你被打成这样子。我们当时实在太害怕了,所以才一句话都不敢说……因为、因为……你说自己也是一名贵族。”
曼弗尔德忍不住笑出声来。
即使浑身刺痛不已,他也不想控制自己的表情。
“呃,你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吗?”他打断了对方的话,“从登船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没有奴隶和贵族的区别了――因为灰堡之王不仅取消了奴隶身份,也收回了所有贵族权力,换句话说,我们是同样的人了。”
没错,曼弗尔德并非不知道灰堡没有了骑士这一件事――来往于各地的商人早就将这一消息传到了狼心,在大多数贵族眼里,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之举,却让他对温布顿多留了几分注意。
自从家道中落后,一个疑问一直盘绕在他心头,那便是到底什么是骑士?
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以为自己继承这一身份不过是迟早的事。然而当领地在各方势力角逐中被吞并后,曼弗尔德发现事情变得出乎意料了,新领主对他视而不见,那些明显不够格的人却成了高高在上者,除了一个姓氏外,他仿佛一无所有。
按照古籍上的说法,开拓的先祖们选出了他们中最杰出的代表作为王,王再赐予英勇善战者地位和荣誉,一同保卫家园和领民,这便是爵位的来历。而骑士作为最接近底层的人,更应该心存谦逊和怜悯,同时秉持公正与正直,才能令领地繁荣昌盛。
正是由于这些常人所不具备的品质,他们才更为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