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再过半个月,自己就会连同此地的居民一起成为魔鬼的祭品。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自从入冬后,这里稀奇古怪的事就层出不穷,其他人或许还未察觉――这不奇怪,镇民们大多是些没见识的乡巴佬,除了吃的东西,他们什么都不关心,甚至连神明都不放在眼里。但他不同,他是“土拨鼠”科尔!探听消息,偷窃情报都是拿手绝活,所以提费科殿下才会找自己来干这种事。
一夜之间破土而出的城墙,发出怪响还能击倒邪兽的铁棍,当然这些都比不上他最惊人的发现。
堂堂王国四王子竟然在公开豢养女巫!
上天仁慈,还有比这更夸张的事吗?如果不是王子被魔鬼控制了,他根本想不出其他解释!
就算王子想拿女巫尝尝鲜,关在城堡里想怎么玩都可以,科尔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贵族私藏女巫了――这些可以肆意玩弄,死了都没人理会的妖女很适合一些口味奇特的贵族,但公开出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这可不是他的妄想,而是亲眼所见!
本着拿谁的钱就为谁办事的原则,每天雪不大的话,科尔都会到城墙附近溜达,在那里能经常看到四王子的身影。本来他就奇怪,是什么让这个无能的纨绔王子有胆量留在边陲镇,而不是屁滚尿流地跑回长歌要塞去,现在他完全明白了,罗兰・温布顿早已经被魔鬼替换了!
他亲眼看到城墙被巨大的邪兽顶破,魔鬼用雷鸣将其击杀,随后蜂拥而至的邪兽被一名女巫召唤出的地狱烈焰吞没,最终这名女巫还扑倒在王子怀里,整个民兵队竟没有人提出质疑!
之后他陆陆续续地听到街坊邻里的其他传言,说还有一名女巫拥有治疗能力。什么自己的儿子受伤被治好啦,什么对面路滑摔断脚的老太太送过去也治好啦,简直是亵渎之言!接受一个女巫的治疗?那和接受魔鬼的腐蚀有什么区别?
让科尔下定决心的是两天前的事,他亲眼看到王子城堡里飞出一名女巫,围着城堡转了两圈又飞回去了。教堂的神父常说,女巫被魔鬼诱惑后只能获得一种力量,而他至少看到了火焰和飞行,加上治疗女巫的传言,意味着这座小小的镇子里,竟然聚集了三名女巫!
毫无疑问,魔鬼已经将领主城堡变成了邪魔聚会的巢穴,而此地的居民也逐渐被其控制,他必须尽快逃离这里。反正自己手里握着快速建造边境城墙的秘密,只要将这个从城墙上偷来的炼金粉末献给二王子,想必他不但不会惩罚自己,反而会加以重赏。
科尔越想越后悔,为何当初没和撤离的贵族一起返回长歌要塞。
现在想要离开此地,陆路肯定是行不通的,持续整个冬季的风雪会将道路全部掩盖。他唯一的机会,是通过柳叶镇的商船,走水路离开。
据科尔观察,每个月的第一天,柳叶镇的船只都会携带食物前来,经过两到三个时辰的卸货和装货后,它又会升帆离开码头。他必须趁这个时候混上船,不然就只能等下一月了。
而今天,正好是月初第一天。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就在这时,科尔听到了熟悉的口号声。窗外,一队穿着褐色皮甲的小伙子们精神抖擞地跑过,要不是他早就看穿了魔鬼的阴谋,肯定会被这朝气蓬勃的一幕给骗倒。
该出发了,他想。
披上毛皮外套,系紧衣带,科尔走出木屋。邻居正在屋外收鱼干,看到他还打招呼道,“这么早就出门去?”
不得不说,虽然边陲镇的领主被魔鬼控制了,但这些愚民的生活反倒变好了不少,还敢把鱼干挂在屋外――要知道人若饿极了,就算是冻得跟石头一样硬的鱼干,他们也能生吞下去。
但科尔没工夫回应对方,他探头看了看消失在西头的民兵队,径直朝码头方向走去。这里的居民都把他当成铁桨的弟弟,从坠龙岭前来探望亲人――当然,都是他胡诌的。在干掉铁桨前,他问清了对方的名字和住址,扮成他的弟弟在此潜伏下来。至于随口编造的身份,他才不在乎那些蠢货相不相信。
石板路上的雪几天前被人清扫过,现在差不多又没过鞋面。他保持着等距的步伐,尽可能节约体力――至于留下的脚印他并不担心,最多一天,积雪便会将其重新覆盖。说不定等自己到了金穗城,他们都还蒙在鼓里。
快到码头时,科尔看到了期待已久的柳叶镇帆船。
一袋袋麦子正从船舱里搬出,周围有侍卫看守。他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两枚金龙和十六枚银狼,那是他的全部家当。卫兵有六名,银狼估计看不上,金龙又不够分,他只好把目光盯在搬运工上。堆积起来的货物提供了视野死角,打晕一名搬运工取而代之正是他擅长做的活。若能蒙混上船,他相信在金龙诱惑下,船长十有八九会将他窝藏起来,并带他离开。
就在科尔准备行动之际,身后响起了呼喝声。
他心里暗道不妙,回过头,只见数名民兵队成员朝自己的方向赶来,而身侧也有人在向自己靠拢,显然他已经被包围了。
眼见逃脱无望,科尔立刻高举双手,跪倒在地。干自己这一行,千万不要顽固抵抗,只要将雇主消息全部吐出,一般都能安然无恙,或者……他们还会以更高的价格反雇自己。
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同样是“土拨鼠”科尔的原则。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第七十一章 间谍(下)
除了壁炉的火光,巴罗夫桌边还摆着一盏红木灯座,座顶分成四岔枝丫,中间的枝丫最高,其他三支呈三角状环绕。每根枝丫上燃烧着一根蜡烛,安静绽放的光点犹如一座璀璨的山峰。
房间里弥漫着松油的香味,像甜腻而潮湿的朽木气息,让人昏昏欲睡。但在边陲镇,他没办法要求更多,考究和典雅与这个贫穷之地无关,有间能遮风挡雨的屋子就很不错了,更何况他现在拥有的是一大群屋子。
他办公的场所在离城堡不远的一间大院里,也是前任领主搭建的市政厅所在地,当然,离开时领主带走了所有人手,此处现在已完全成了大臣助理的地盘。
屋里不时响起的沙沙书写声和窗外呼啸的寒风构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在一张堆满了书籍和陈旧卷轴的木桌前,巴罗夫正在奋笔疾书。他的两旁还各摆着条低矮的原木长桌,平时无人使用,只用来摆放书稿。当有需要时,他便会召来弟子,伏于矮桌边,替自己整理资料或撰写文书初稿。
灯座上的蜡烛已经换过三次,除了起身更换它们,巴罗夫一刻都没有停下过手中飞驰的笔。时间对他来说是件极为宝贵的东西。手头还有一沓文书等待他处理,而殿下提出的财政支出也需要仔细审阅。
现在巴罗夫平均每天工作五个时辰,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劳,相反在这里,他可以放手施展,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劲。这就是权力的滋味,他想,不必再跟在导师屁股后面畏畏缩缩,所有的学徒都听命于自己,没有人敢拖后腿或下绊子。只要完成王子殿下的命令,具体施政过程可以由自己一手把握。
若是王子的命令能更正常一点就完美了,巴罗夫略微遗憾地咂了咂嘴。比如眼前这张盖有罗兰个人印章的文书,上面写着要求派出人手去柳叶镇招募管理人员,以及购买一艘双桅帆船。第二条后面还特意注写道:考虑到价格,可以不需要船长、舵手和水手。
他看完后哭笑不得,没有这些人,谁跟您把船开回来?买完后让他们自己走回去吗?而且,买船用来做什么?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边陲镇和柳叶镇的贸易十分稳定,就算冬天结束后要扩大矿石贸易,只用通知那边增加船数就行了。自己买船根本不划算,更何况小镇码头仅仅只能用于停靠,没有船坞维护,也没有水手打理,过不了多久就会废弃。大概是殿下的奇思异想又发作了吧?
至于第一条,他倒是能理解。
目前市政厅从上到下都没有空闲,巴罗夫带来的那十多位负责监管商贸,做统计报表和收支结算。自己则包揽了行政和法律工作――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殿下想要将这些部门分开,就必须扩大市政厅的用人规模。很正常的理由,大臣助理却不想这么快就放手。将所有权力归于一人之手的满足感实在太过充实,他想就算是自己的老师,王国财务大臣,也只是负责灰堡的钱袋子,而他,却是国王之手。
咳咳,好吧,仅在边陲镇有效,他在心里补充道。虽然罗兰殿下曾这么承诺过,但想要登上王位,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巴罗夫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又把四王子重新纳入了国王争夺者的行列。要在以前,他压根不会认为这个性格恶劣又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加冕为王。
自从来到边陲镇后,自己的惊喜就没断过。到目前为止,边陲镇仍在民兵队的守卫下,屹立在西境不倒,而且看上去还能坚持很久,光这一点就值得大加称赞了。另外不提他捣鼓的那些稀奇玩意儿,就连对人心的把握上,也完全不像灰堡时的四王子,倒像是洞悉一切的魔鬼。
这时,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巴罗夫不情愿地停下手头的动作,扬声道,“进来。”
推门入内的是他的一名得意弟子,“笔杆”亚罗。
“老师,又有一只‘老鼠’被抓到了。”
“噢?问出什么了吗?”
“他说是二王子派来的,从他身上搜到了包好的水泥粉,还有一些钱币和一封信。”亚罗走上前,递给巴罗夫一个牛皮包裹的信封,“其他的信息还在讯问中。老师,对他的处理……”
“跟之前一样,问完后,所有资料整理成册。然后宣判有罪,绞死吧。”巴罗夫轻描淡写道。
“是,”亚罗弯腰行礼道,“那么弟子告退了。”
门重新被关上,巴罗夫没有立刻继续工作,而是回到桌前,用拆信刀划开信件封口,取出信纸。
第四个了……他心想。
早在邪魔之月到来前,罗兰・温布顿便召他讨论过这个问题。
王子殿下认为,当水泥、新型雪粉和女巫一个个被披露,亲兄妹们埋下的眼线肯定也会按捺不住,从潜伏中露出踪影,这正是扫除老鼠的最好时机。而巴罗夫同意王子的前半句,却不认同后半句。在他看来,边陲镇两千多人,不可能每个人都盯梢到位。他们没这个人手,也没工夫来防范这些偷鸡摸狗之辈。
结果殿下不以为意地说,“怎么可能会没人?边陲镇每个领民,都是我们的眼睛。”
当时巴罗夫只觉得对方完全是异想天开,让这些无知又愚钝的平民来监视可能出现的老鼠?这根本不可能办到!
而事实是,自己错了。
入冬后进行第一次人口普查时,罗兰特意交代,要向所有在此地待过五年以上的原住民阐述清楚:长歌要塞焚烧粮食的阴谋虽然破产,但仍未死心,已派出敌人潜伏在大家身边。他们大多伪装成镇民的亲戚或来不及撤离的商人,随时寻找祸害大家的机会。如果有人看到任何可疑人物,立刻向市政厅报告。一经查实,都将获得二十五枚银狼的奖赏。
结果这一招竟出奇的有效。
虽然开始收到了一些误报,但没多久第一只老鼠便就此落网。
当时巴罗夫还记得罗兰得意地说了一句听起来十分别扭的话。
是什么来着?他想了想,没错……“让敌人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真是古怪的构词与句法,大臣助理摇摇头,摊开手中的信纸。
这名被称为“土拨鼠”的家伙在信中反复强调,种种现象表明,四王子罗兰・温布顿已被魔鬼替换,巴罗夫甚至能透过字里行间读出他的恐惧。联想到王子殿下对人心的利用,大臣助理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认同之感。他深吸了口气,将信纸移到烛火上,很快纸卷被火焰吞没,化成了飞灰。
即使如此,那也是不畏惧神罚之石,且能赋予他权力的魔鬼,不是吗?
第七十二章 王都廷议
提费科・温布顿坐在王座上,手掌红宝石权杖,俯视殿堂中的各位大臣。
这才是我要的感觉,他想,而不是蹲在金穗城里,和那些商人为芝麻大点的利益纠缠不休。
他顿了顿权杖,纯金的杖柄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见到众人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他点点头,“开始吧。”
“陛下,我有要事禀报。”最先开口的是魏马斯爵士,外号“钢心骑士”,负责王城的防卫事项。
“说。”
“女巫搜捕行动能否暂时停止?陛下,最近这场搜捕已经越闹越大,昨天我听说一些平民家的女子被逮捕后,在地牢里受到了侮辱,并有一人死于牢中。而事后证明她们并非女巫。现在整个外城区已经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出现大批逃民。”
提费科皱起了眉头,女巫搜捕是他要求执行的。温布顿三世的死至今未能查明真相,但他始终不认为父亲会自杀,特别是死前那一抹诡异的笑容,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父亲手上戴着最高品质的神罚之石,教会方面也确认石头未被调换或失效,然而这些都不能说明女巫没有参与其中。
若要论诡异,没有谁能比那些妖女更善于此道了。
他把视线移向兰利,搜捕行动执行人,也是自己培养的爪牙。后者立刻站出来道,“尊敬的陛下,那只是一场意外,我已严惩了相关人员,”他掰着手指数道,“狱长、牢头、看守,都被判罚十记鞭刑,和二十五枚银狼。”
“一人死了,三人遭受残酷折磨,恶棍们就抽几鞭子,罚钱了事?”魏马斯爵士冷声说,“而且,谁给你判决的权力?是御前首相威克大人还是法务大臣派劳阁下?”
“陛下!非常时期,我不得不非常行事,”兰利单膝跪下喊冤道,“忽略一些微不足道的挫折,搜捕行动还是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我们至少抓到了十五名潜伏在王城中的女巫,目前正在严刑拷打,很快就能知道她们是否和您父亲――不,我是说,有没有在策划什么阴谋了。”
提费科瞪了他一眼,这蠢货,差点把自己的意图给说出来了。虽然站在殿堂中的大臣大多能猜到自己此番行动的真正目的,但对外界的说法必须是大王子戈隆杀死了国王,这点不允许被推翻。
“十五个女巫?”钢心骑士用轻蔑的语气嗤笑道,“很好,原来王都已成了女巫的大本营,前些年教会在王国东境森林的围猎中,才抓获六名共助会分子。看来你手下的狗腿子比教会的审判军还强啊。”
“你……!”
“够了!”兰利是个蠢货,兰利的手下同样是群蠢货,提费科恼火地想,如果不是登基之初无人可用,他根本不想提拔这种傻瓜。就算想邀功,也不是这样胡编数字的。只怕这十五个人里,大多数都和那几位倒霉的平民女子一样。他本不想让教会介入此事,但此刻已没有其他办法,“你去教堂请费礼祭司,让他确认这十五人的身份,刑讯什么的都停下来。之后你每抓到的一个人,都要通过祭司验证!要是再让我听到你的人管不住下面,我就把你丢到王都的护城河里喂鱼!”
“呃,是,陛下。”
“立刻去办!”
让兰利滚出殿堂后,提费科转向财务大臣,“如果这其中有人是被冤枉的,连同之前的三人,发放两枚金龙的补偿。死在牢里的那位,发给家人。”他顿了顿,“多发一枚。”
“如您所愿。”财务大臣点点头。
“陛下仁慈。”魏马斯爵士也行礼道。
“下一个议题吧。”提费科吐出口浊气,见下面的大臣无人吭声,便自行说道,“既然没人有新的议题,那我来说。”他望向外交大臣,“雨伞”布林特爵士,“召回令已发出一个多月,现在却没有一人回到王都。说说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布林特爵士来自于费林家族,在这个位置上已坐了三十年,头发斑白,面相苍老,已经半只脚踏入了棺材。他清了清嗓子,“回禀陛下,您的三妹,嘉西亚・温布顿尚无任何音讯。您的四弟罗兰・温布顿已经有了回信。信中称,等到邪魔之月结束,他的领民安然无恙后,他会考虑回到王都。不过……”
“不过什么?”
“他在信封面上称您为殿下,而非陛下或国王。”
提费科不禁冷笑出声。还是跟以前一样愚昧啊,我无可救药的弟弟。他想,若你打算回来,就好好奉我为王,我还能给你封个好去处,当个养尊处优的亲王。若不回来,就尽早做好垂死挣扎的准备。看看你干了什么,举棋落子摇摆不定,既想回来,又不愿意服软?赚点口舌之快有什么好处吗?
“随他便吧,”提费科摆摆手,“五妹呢?”
“陛下,她……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她先是答应了我派去的使者,但一周后殿下就从行宫里失踪了,连同一起失踪的还有她的管家和两名侍女。我安排了人手寻找,至今未有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