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不发一言,马鞭一甩,疾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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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王府里,栖迟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秋霜刚刚送来眼前的消息。
消息自长安、洛阳二都网罗,经由商号传递送至,是她早就吩咐收集的。
经商途径,所知有限,但也好过耳目闭塞。
她看完,揭了面前香炉,将几张纸投了进去烧掉。
看起来暂时风平浪静,或许天家不会着急动手,越是此时,越不能自乱。
“其他安排如何?”
秋霜小声道:“家主交代的都吩咐下去了,线路、人手,无一处疏漏,一旦……真有对世子不利的时候,便是最差的一步,也足以妥当安排世子撤走。”
她又问:“阿砚那边呢?”
“世子带着印绶亲自去了府营。”
府营里驻扎着光王名下的直系兵马,栖迟觉得李砚能亲自去再好不过。
秋霜恰好禀报:“商队已走动出去,按家主所说,办好后会烧去账册,暗中听从吩咐。”
府营兵马虽有,但太平中原不似边疆,兵器已旧,商队要运的是生铁。生铁做冶兵用,朝中历来禁止私自买卖。
若有可能,栖迟一辈子也不会碰这种生意,宁愿他们一辈子暗中等着吩咐,永远用不上。
秋霜禀报完便出去了。
栖迟独自坐着,看着窗外绿树繁花,斜阳熠熠。
没了北地的大风凛凛,雪花飞扬,这里只剩下光州独有的温柔,她竟有些不习惯了。
想到北地时,便及时打断了,怕收不住。
过了一会儿,新露来了:“家主,外面有人求见。”
栖迟正好岔开头绪,看过去:“何人?”
“说来只怕要叫家主觉得好笑。”或许是有意让栖迟心情好些,她还真笑了一下:“当初皋兰州里的那个箜篌女罢了,竟还有脸登门拜访。”
她一怔,起身说:“请她过来。”
……
庭院里,露天设席,来人很快被带到。
栖迟敛裙端坐席间,看着被带到面前的女子:“竟然真是你。”
杜心奴一袭绿缎衫裙,带着笑向她盈盈见礼:“贱妾也没料到还有机会与夫人再见。”
栖迟手抬一下,请她免礼:“你为何会在光州?”
杜心奴脸上的笑多了丝羞赧,眉眼都是弯的:“实不相瞒,自古叶城一别后,贱妾可再不敢往外走,便在中原各处继续研习技艺,如今得遇良人,正准备随其返回长安,择日嫁做人妇,临行前无意间在路上得见夫人身边侍女,认了出来,忆起夫人高贵身份,方想起正有个光王府的娘家在此,便想着莫不是夫人也来了,于是贸然前来拜访,原来竟叫贱妾猜着了。”
栖迟闻言笑了一下,谁能想到在这情形下还能再见,还能听到她身上有这么个好消息:“那我该道贺了,难为你还能特地来告诉我这件喜事。”
这世间总算还是有好事发生的不是。
杜心奴笑了笑:“贱妾蝼蚁之人,一些琐事何敢惊动夫人知晓,不过是他日于边境离去前,妾曾留过话,待他日谱了新曲要来请夫人品鉴的,这才来了。”
但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她看了看左右,早已注意到王府上到处都是守着的护卫,只是她有眼力见,只当没看见,但也寻思着是否不该再继续打扰。
刚想着就此开口告辞好了,却听栖迟说:“再好不过,我也很想听一听,毕竟机会难得。”
杜心奴不禁一愣,看她坐在那里容光一如往常的娇媚动人,要说有何不同,大约也就是眉宇间有些郁郁,却不知为何说的话却有种恐无他日之感。
不过也只是心中胡乱揣测罢了,当即又堆了笑出来称是。
新露安排,着人将她那架精致的凤首箜篌搬了过来。
杜心奴敛衣在对面跪坐,朝栖迟略一低头施礼,而后抬手起势。
轻轻的乐音流淌,恍若回到了当初的皋兰州中。
栖迟不知这恬淡时光还剩多少,只这一刻,也是好的。
乐声是演奏人的心声,她听着那空灵的乐音,起手纷纷扬扬如水滴落溪,如人点滴情绪,如女人悄然回眸;中途流畅回旋,如情绪奔浓,如酒入喉,如相思在心头;婉转时如低诉,高昂时如争鸣;平缓时甜蜜,急促时揪心……
她似认真听了,思绪却完全偏离了。
连日来终日忙碌,刻意不去想,此时当这些情绪涌出来时,脑中所想就只剩下了那一人。
他用剑挑起她的下巴;冷硬地不肯接受她的钱,也毫不犹豫地为她出头赛过马;在湖边狠狠地亲过她,也曾断然拒绝过她;将她扛回去时说过要让她将瀚海府当成自己的家;古叶城外为她中过箭,也在战时为她动过八方令……
最后这些一幕幕都淡去了,只剩下那晚他质问的脸,月色里拖着的一道长影――
你不是想要这儿吗?我伏廷一身铁骨,唯有这颗心不值一提,你想要,来拿啊!
你我到底谁才是石头?这么久了,我都还没有将你焐热。
你我连占儿都有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
箜篌音停了,杜心奴收手,垂眉低笑道:“夫人乃贱妾知音,想必也听出来了,此曲是为心爱之人所作,不知夫人听后有何感触?”
说着抬起头,却是一愣:“夫人这是怎么了?”
栖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恍若入了神一般,眼神定在了一处。
她怔怔地抬起手,摸过眼下,指尖微湿。
“我这是怎么了?”
当初在皋兰州里为了他打发了眼前的杜心奴,还恍在昨日,还曾扬言要在他身上收回回报。
不就是奔着倚靠他去的吗?不就是希望能在最坏的时候靠他庇护,靠他支撑的吗?
为何真到了这时候,却反而将他推开了?
她将他当什么?
不是本心未改,一直未变吗?
如今已经彻彻底底得到他心了不是吗?她又是在干什么?
她僵坐着,盯着指尖,低声喃喃:“这已违背我的初衷了不是么……”
“夫人?”杜心奴没听清,小心翼翼地又唤一声,错愕地看着她,若非怕冒犯,已然要开口询问了。
栖迟回了神,收敛神色,缓缓站起来:“请在此少坐片刻。”
杜心奴看着她离席而去,不明就里,只能坐在原处。
栖迟走开不远,在园中浅池边站定,从袖中取出那只锦囊,抽出了那份文书。
展开看了一眼,已记不清写下时是何种心情。
一步步走到今日,以为自己一直是清醒透彻的,原来被他那般质问过后不是故意不去想,是不敢细想。
栖迟看着池面上自己微白的脸,忽而动手,一页一页撕了文书,扔入水中。
游鱼一涌而上,又随着纸屑纷扬潜入水底。
她转头,又回了庭院中。
杜心奴立即起身相迎:“夫人。”
栖迟问:“你方才说,你就要去长安了是吗?”
“正是。”
她轻轻点头:“正好,我想请你替我带一封信。”
第八十五章
长安行馆中, 伏廷正在住处坐着, 手里拿着一份刚送到的北地奏报。
刚看完奏报上的军务,罗小义推门走了进来。
“三哥, 都安排好了。”说着压低声音:“都中再有新消息就会及时送过来的。”
“嗯。”伏廷放下奏报:“准备动身。”
圣人古怪,结束觐见后便再无其他动作,也无安排, 他也是时候离开长安了。
只是离开前特地布了眼线,留心着都中新的动静。
罗小义抬脚出门前, 犹豫着问了句:“那咱们就直接回北地了?”
伏廷扫了他一眼。
光是一言不发,就叫罗小义觉得好似自己多嘴了似的,咧着嘴干笑。
忽的两只小手冒出来, 软软地抱住了伏廷的腿。
他偏头一看,是占儿。
小家伙穿着雪白的衣袍,小脸粉白圆润, 近来到了忍不住想站的时候, 经常抱着他的腿做支撑就冷不丁站起来了,口中还咿呀个不停。
罗小义见状, 趁机溜出门去了。
伏廷看着占儿抱着自己的腿不放,也就不动, 稳稳地撑着他。
占儿抱着他的腿, 晃晃悠悠地站不稳, 小脸趴在他膝头自顾自地玩。
伏廷看着他这幅模样,想起栖迟,这一幕没能叫她看见了。
缺了她, 这些时日以来,占儿倒是与他亲近了许多。
只一会儿工夫,罗小义忽而又回来了。
“三哥,外面来了个人要见你。”
伏廷问:“什么人?”
罗小义表情有些微妙:“就是当初那个箜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