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太医是太子妃请来的, 盘儿并不熟识, 在宫里还是用熟识的太医更为放心一些。
晴姑姑让香蒲去请王太医,过了一会儿,她没把王太医请来,倒把董太医请来了。说是王太医今日家中有事,不当值。
董太医也不是不能用, 只是——盘儿看了眼晴姑姑,她半耷拉着眼皮站在那儿, 似乎波澜不惊, 但——她目光往下移, 看到晴姑姑交握在腹前袖下紧紧捏在一起的手。
“董太医就董太医吧。”盘儿道。
香蒲出去把董太医领了进来。
董太医还与以前并无两样, 一身规制的官袍, 斜挎着一个药箱。站定后,先恭恭敬敬给盘儿行了个揖礼, 就默默站着不动。
直到香蒲在盘儿腕间覆了块儿帕子, 他才躬身走到近前, 一手挽袖,一手伸过来。
没有过去太久,他往后退了一步道:“恭喜良娣,此乃喜脉。”
连董太医都诊出来了,这下盘儿再也不会抱着侥幸心觉得是误诊了。她看了晴姑姑一眼,晴姑姑也接到这个眼神,略微犹豫了一下,她走过去把董太医叫了出去,两人避到外面耳语。
不多会儿,晴姑姑回来了,附在盘儿耳边说了几句话。
话里大概意思就是,以来没来月事判断会不会遇喜是不可取的,妇人给孩子哺乳一般都不会来月事,但没来月事并不妨碍遇喜,一般遇喜前期并不影响奶水,但渐渐的奶水就会越来越少,直到消失。
盘儿悄悄在心里印证了下,她最近的奶水是越来越少了,她还以为是……
真是!一时间盘儿羞恼至极,又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无颜见人。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动静,也就是眨个眼的功夫,太子走了进来。
他几个大步就来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下她,见董太医走了进来,就在盘儿身边坐下了。
董太医给太子行礼,太子叫了起,问道:“苏良娣的身子怎么样?”
董太医把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又补充了些许详细,诸如苏良娣身体康健,安胎药不用喝之类的等等。
等董太医被送走后,太子看着盘儿,盘儿也看着他。
两人默默对望,盘儿有点绷不住了,正想问问他这么看着她做甚,他突然伸出指头点了点她。颇有点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却又太浮于表面,以至于显得不太坚定。
“你可真是胡闹!”
这是在说最近盘儿换着花样作妖,就因为她的作妖,两人没少胡天胡地,可她还怀着身子两人都不知道,如果这中间要是出了点事,太子想想就心有余悸。
“这又不能怨我……”盘儿小声辩驳。
太子瞪她一眼,只差明说你一个当娘的有没有身子,自己不知道?
盘儿还真不知道,她把太子拉低了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等听完后,太子也不禁老脸一臊:“真是这样?”
她点点头。
本心来说,盘儿是没打算近期再生孩子的,这两个小的还没养大,哪有那个功夫再生一个。这边她还得……意偷偷给孩子喂奶月事不来,连避子汤都省了,谁知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见和自己也扯上了那么点关系,太子顿时没脾气了。
挑眼看看她,盘儿的身段其实早在刚出月子的时候就恢复了,不过那时候还稍显丰腴了些,随着婉婤和钺儿渐渐大了,她也回归了以前的消瘦。
唯独就是因为喂奶,胸比以前大了许多。
总体来说,还是有些单薄。
太子不免有些忧心,哪怕他是个男人,也知道连着生孩子不好,虽然方才董太医并没有说什么不好,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的顾虑。
“你又要受苦了。”
听了这话,盘儿有一瞬间的怔忪,却也有一些感动。
他从来都是这样,情绪内敛,让人堪不透他内心所想,但他却又是个很体贴的性子。就像当初她怀小十六,明明他的子嗣不丰,换做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说出不要这孩子的话,他却说了。
他私下还找太医问过,说以她当初那个年纪并不适宜再孕育子嗣,恐会伤了母体,于是他并不让她生,还是她硬拗着要把孩子留住的。
“殿下不要担忧,你看妾身当初怀钺儿他们时不是挺好的。”
当初盘儿有孕,太子算是全程参与,亲眼看着她从小腹平坦,到肚子一点点大了,再到瓜熟蒂落。
也是盘儿争气,几乎没什么反应,想到这些,太子也稍许放下了心。
“想吃什么就跟膳房说,你胎还没坐稳,就暂时别去太子妃那儿请安了。”
太子也没想太多,就觉得以她的醋性,恐怕去了后心里也不舒坦,别看她在自己面前胆子很大,人前胆子却小,若是别人再说个什么酸话,她估计也不会还嘴。
稳妥起见,还是就在院子里养胎的好。
这个盘儿不排斥,就默认了下来。
苏良娣有孕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继德堂。
听到这个消息后,太子妃沉默了一会儿。
她有时候真的挺怀疑,有的人是不是天生就是命好,别人求不得,她却连着来。转念再想想太子去她那儿的频率,几乎是一枝独秀,也是该来了。
她又想到自打新人进门后,太子一系列所作所为。
徐良媛说都是姓苏的是个狐媚子,太子妃却万万不信的,太子不是那种为了女色不顾体面的人,恐怕会这样也是在告诉她他的态度。
而她却心里颇为不忿,明知却故犯,还连着请太医去给苏良娣看诊,就是想告诉太子,就算你袒护也没用,我照样能把她逼出来。
早就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她还是被冲昏了头,试图和太子对抗,是慌了吗?就在她找太后要了人后,太子不顾体面连着宿在苏盘儿那,她就慌了。
太子妃突然站了起来,急急往外面走去。
到了大公子的房门前,她的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往里面走。
宗铎睡了,快两岁的幼童应该没那么多觉的,可他身体不好,平时又极少出去,只能闷在屋里,于是不免就睡的时候居多。
看着榻上皮肤白到近乎透明,甚至能看见下面青色血管的儿子,太子妃觉得有些陌生,她总是要下面人精心侍候,可她已经有多久没认真看看孩子了?
明明陈嬷嬷走之前,她答应好一定会养好铎儿,可她这些日子却在干什么?她频繁来往在东宫和慈宁宫、坤宁宫之间,举凡宫里有宴,她必然不拉下,她费尽心机想着怎么讨好太后,怎么才能给自己挣到更多的名声。
她发现有了名声真好,凭着名声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可太子不过简简单单的一个举动,就告诉她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她是太子妃,她有贤名有地位,可她只有一个病怏……怏的长子,而太子暂时没有再跟她生一个的打算。那个女人什么都没有,可她有宠,所以生了双胎,现在很快又怀上了。
她和太子已经多少时间没有同房了,他每次来继德堂都是用午膳,明明意味深长,她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原来从始至终太子都没有原谅她,他一直在等着看她怎么去做。
太子妃感觉很痛苦,因为在她不知不觉中,显然太子已经决定了某件事,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有改变,她只能顺着他的想法做下去,不然只有一个下场。
这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本以为自己找到浮出水面的方法,却发现根本是枉然,她只有认命地顺着系在手腕上的那条线,不做任何抵抗,才能活下去。
太子妃哭了。
乳母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懂太子妃为何突然闯进来,怎么又突然哭了。
显然这不是好事,进退不得,她只能杵在那儿。
不知过去了多久,太子妃挺了挺脊梁转过身,等她转身的时候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仿佛方才抖着肩膀只是乳母的错觉。
“趁着天气好,不热的时候就多带大公子出去走走透透气,别总把人拘在屋里。还有,他若是想站了,就让他多站站,快两岁的孩子也该学会走路了。”
提起大公子,乳母显然有许多话可以说。
“太子妃放心呢,大公子虽然不常出门,但二郡主总来看大公子,姐弟俩经常玩着呢,二郡主也说要让大公子早点学会走路,所以平时大公子有精神时,奴婢们都会撑着大公子四处站站走走,现在大公子也能走两步了。”
显然这是今天唯一能让太子妃高兴的事,她有些欣慰的点点头,同时心里也有些自责,她一个大人反倒不如女儿。
想到这里,她想起也有很久没去二郡主屋里看看了,便吩咐奶娘小心侍候后,就转道去了二郡主屋里。
二郡主也有五岁了,今年春上刚从东厢搬了出来,挪到继德堂旁边的小跨院里。
小跨院里开了两扇门,一扇门通往继德堂,一扇门通往后头的后花园。宫里的孩子都早熟,公主皇子们五六岁就要辟宫另居了,这般也是为了能让孩子早些独立。
太子显然对几个女儿很上心,今年春天刚在毓庆宫后面设了处女学,择了两个学问不错的女官前来教导女儿们读书。
大郡主和二郡主已经入学了,三郡主还不足五岁,不过过阵子大概也要入学。
太子妃来的时候,二郡主正在书案前提笔描红,显然她这般年纪练字还有些吃力了。她身子弱,乳母和宫女们也不敢在屋里放冰,额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汗珠。
小宫女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说:“二郡主您就歇歇吧,反正就算写不好,先生也不会罚您。”
“那如果照你说的,反正写不写先生都不敢罚,何不也不用去了,那父王专门设处女学用来干什么。”
小宫女不说话了,二郡主放下笔,拿起帕子擦擦汗,抬头就看见太子妃站在门口。
“见过母妃,母妃您怎么来了?”二郡主绕出书案,来到太子妃跟前先行了礼,才眼露好奇地看着她。
看着这样的女儿,太子妃也感到很陌生,似乎自打女儿学会走路,开始跟着嬷嬷学规矩,她又怀了铎儿,母女之间就渐渐疏远了。
她总是太忙,忙着安胎忙着生气忙着算计人忙着挣名声找靠山,却唯独忽略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孩子才是她的根本,曾经她担心二郡主养不活,又担心铎儿养不住,现在两个孩子都很好。
幸好两个孩子都很好。
“母妃今天有空,就过来看看你。去女学后可还适应,先生讲得可还能听懂,母妃让人准备了一套笔墨纸砚,……一直想拿给你,却忙忘了,等会母妃就让富春去拿过来。”
“真的吗母妃,大姐进学时,徐庶母就送了她一套。不过大姐分了我一半,等会母妃送了我,明日我去学里也分大姐一半。”
一直跟在后面的富春忙道:“奴婢这便让人去拿。”
等东西拿过来后,二郡主很高兴,母女俩也说了很多话。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二郡主邀请太子妃留下用午膳,太子妃答应了,显然这让二郡主更是高兴,小脸上都是笑。
可这让太子妃却很是心酸,暗自谴责自己不提。
用膳的时候,二郡主有些犹豫道:“母妃,其实弟弟没有你想的那么身体不好,他就是身子弱了点,能不能别让乳母总把他拘在屋里。”
太子妃的眼泪差点脱眶而出,不过她忍住了,说了句好。
第83章
知道苏良娣又怀上了, 有的人不敢置信,但跟随而来的又是庆幸。
这其中就包括胡良娣。
扪心自问, 她承认这种情绪有点太贬低自己, 似乎就是输给了那个女人,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风头太足了。
太子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 明明以前寡淡得厉害, 一月里能有十日来后院就不错了, 这其中一大半还要被太子妃瓜分,其他人能临上一两日就是烧高香。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都旱着也就旱着了,太子妃是争不了的,别看胡良娣没少和太子妃挑衅,可她实际上很清楚其中的度,傅皇后能容忍的度, 太子能容忍的度。既然不能和太子妃争, 她当其他人中的头一人总行了。
曾经胡良娣还沾沾自喜, 后来见过什么叫别人都旱着,就那一处涝,她就明白什么叫做不公平了。
可不公平的事早就发生了,就在太子妃和她都怀着身子的时候,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 哪怕怀着身子挣破头, 胡良娣也要跟去南巡, 可惜没机会给她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