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后,老夫人很是震怒。
可事已至此,再加上七姑娘今非昔比,老夫人就算不满,也不会和她撕破脸皮。又心悸七姑娘的心思深沉,此事在未发生之前,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漏,还让家人有苦说不出,想来她受老夫人教养,估计也把老夫人的手段学会了几分。
本来老夫人还担心她嫁入宫里,宫中形势复杂,她难以立足,如今见她这般手段,倒又放下几分心。
原想着你既驳了家人的好意,若能让自己顺顺遂遂也就罢,可事实证明有些东西存在即为必要。
近几年来,东宫发生的种种陈家人也尽收于眼中,太子妃的所作所为让老夫人这种世家妇出身的来看,无疑是一场笑话。
只可惜鞭长莫及,她就算想指点孙女,一来不容易见着,二来太子妃太有主意,也不能把这种事挑明了说,也因此如今的局势才会发展成这样。
一切不过是为了通过二夫人的手,把人送进去,至于送进去的是谁,老夫人还真不在乎。
她不过是为了稳固太子妃的地位,维持陈家的体面罢了。
“老夫人您也别忧心,太子妃必定能懂得您的苦心,都是从小女儿家过来的,自然明白这小女儿家的心事,谁不期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就只有等经历了明白了,才知道其中的利害之处。”
“但愿如此吧。”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那三位夫人那里该如何处置?还有齐大太太、唯大太太、如姑奶奶最近可没少往家里跑。”
齐大太太、唯大太太、如姑奶奶都是陈家旁枝的几个女眷,在陈府也算有点体面的,不然也不会能频频上家里来。
“其他人也就罢,奴婢就怕大夫人心中不好想。”余妈妈又道。
老夫人的面色暗了暗,余妈妈能想到的她怎么会想不到。
陈家乃江西大族,诗书传家,族中子弟入仕为官的不在少数。
陈老太爷所在的这一支原本不过是陈氏一族的旁枝,因出了个内阁首辅,在族中地位不同往日语。
陈首辅膝下有四子,一门四进士。
长子陈平文,乃建武十年的进士,官拜礼部侍郎;次子陈平武,算是兄弟几个最胸无大志的,只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在身,还是太子妃嫁入东宫以后,才荫恩了个五品的散官在身;三子陈平章是庶出,寄在老夫人的名下,是建武十八年的进士,如今外放在山西任参政;四子也是陈阁老的幼子,不过二十有五,便考中了进士,还是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
所以说陈家满门清贵,真不是虚言。
当年傅皇后为太子求娶陈家的女儿,是看重陈阁老历经两朝,对皇家忠心耿耿的份上,也是看中陈家清贵传世,在士林中执牛耳的地位。
按理说,陈平文是陈家长子,陈阁老已是耳顺之年,要不了几年就会致仕,是时自然是陈平文上去,该由大房里选适龄女儿。可偏偏大房的嫡长女嫡次女都已出嫁,嫡幼女只有十三,太子却已是加冠之年,岁数不合适。
庶女中倒有适龄的,可怎么能拿庶女去配太子。
而二房的七姑娘从小养在老夫人身边,德言容功皆出色,再加上二房算是四房中前程最差的一个,作为父母的陈首辅和陈老夫人不免有些偏心,各种原因考虑下,最终定了二房的女儿。
认真来说,二房是沾了大房的光,若不是大房心存退让,也是顾忌九姑娘年纪太小,嫁过去没办法立即诞下皇嗣,不然怎么也不会轮到七姑娘。
当初大夫人便对此事心存不满,所以这回大夫人虽没有明言,却将娘家的一个侄女接到了陈府小住。
意思再明显不过,想得到太子妃的提携。
老夫人能拒了三房四房,甚至旁枝那几个奶奶太太的,却不能罔顾大夫人的意思,不然这婆媳就没办法做了。
再说了,太子妃以后还要仰仗伯父撑腰。
“那你的意思?”
余妈妈恭恭敬敬道:“奴婢哪敢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给老夫人提个醒,也免得您和大夫人之间起了罅隙,闹得不美。不过奴婢觉得,反正都要费一场事,送一个送两个其实并不妨碍什么,这样一来也不妨碍两位夫人的情分。至于有没有那个福分,还要看自己的造化。”
老夫人没有说话,显然正在深思。
良久,她徐徐吐出一口气,睁开眼道:“就这么办吧。”
身后的余妈妈面露一丝喜色,很快又隐了去。
等晚上服侍老夫人歇下后,余妈妈离开了荣安堂。
她虽在老夫人身边服侍,但有夫有子,所以每天下值以后还要出府回家。不过她家的宅子就在陈府后面,这一片住的都是陈家的下人,离陈府就隔着一条巷子,从后门出来就是了。
余妈妈快走到后门时,从斜侧里走出来个婆子打扮模样的人,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问她是不是回家。
说着,又说到给这婆子的儿子说亲的事上,两人就去了一旁的角落里说话。
“这是夫人谢谢你的,”婆子往余妈妈手里塞了个荷包,眼睛却看着不远处守后门的婆子,“夫人说,妈妈的情谊记下了,以后定不辜负。”
余妈妈脸上挂着一抹淡笑,将荷包收进怀里,之后又随便和这婆子唠了几句闲话,就离开了。
她这也不算背主,不过是顺手推一把的事,老夫人上了年纪,以后大夫人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她自然不会得罪大夫人。
*
云霞院,自打二夫人从荣安堂里回来,正房的大门便紧紧闭合。
往常门前总要候着几个丫鬟,今日一个都不见,偌大的院子里鸦雀无声。
正房里,二夫人高举一个冰裂纹的梅瓶,想要狠狠地砸下去,却被刘妈妈从身后抱住了腰。
“夫人,您什么都不念,总要念念太子妃。您前脚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后脚就在院子里闹出动静,恐怕到时候整个府里都知道您对老夫人不满了。”
二夫人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脸色煞白,眼中却泛着红血丝,俨然是被气恨了。
她连连跺脚骂道:“那个老虔婆,平日里吃斋念佛装着一副菩萨模样,实际上心肠最毒不过,她这哪里是想送人,她这是想把我研儿往绝路上逼!还有赵氏,平时见人三分笑,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
刘妈妈连连劝道:“夫人您说的老奴都知道,可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您也知道太子妃为难,这种时候您若是乱了方寸,太子妃怎么办?您消消气,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总不至于让人骑在头上。”
趁着二夫人恍神,刘妈妈对边上的翡翠使了个眼色。
翡翠忙把二夫人手中的梅瓶夺了,刘妈妈趁机又扶二夫人往次间去了,并命人打水来服侍夫人净面。
等二夫人净了面,刘妈妈一边给她揉着太阳穴,一边劝道:“夫人您出身高贵,再明白不过这大家里头的糟心事,姑娘往小里说是一家主母,往大里说未来是堂堂的一国之母,咱们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何必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您自己之前也说了,姑娘太不懂事,奴婢劝您姑娘年纪还小,出嫁不过几年,想不开也是正常。可姑娘糊涂,您不能糊涂啊。那宫里进人是能拦得住的?再往远点说,未来太子爷登了大宝,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是时又该怎么办?
“您可还记得王姨娘?当初您恼恨她受宠,日日和老爷闹,闹来闹去反倒闹得夫妻生分,连老夫人都说您的不是。之后您使计对付了那王姨娘,又趁机给老爷纳了洪姨娘、钱姨娘,男人都是贪花好色的,不出一年,老爷自己就对王姨娘淡了。后来王姨娘抑郁而终,您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一个大对头。”
刘妈妈温言温语,劝得苦口婆心:“您让大姑爷在江南寻个绝色,不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如今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就算大夫人给您出手下绊子,可您别忘了大夫人那侄女出身河南赵氏,最是讲究女子德行。
“这样的女子若是做大家妇,自然是没什么挑,可夫人别忘了,男人怎么会喜欢这种总是端着的女子,若论讨男人喜欢,还是得那些下贱的,下贱的才能放下身段百般笼络。之前您瞧不中大姑爷送来的那瘦马,实则让奴婢来看,正正好。
“咱们别的不让她做,只要她能替太子妃拢住太子,等太子妃生下嫡子,稳坐太子妃的位置,就什么都不怕了。那赵姑娘,现在我们顾忌亲戚身份,不免束手束脚,可若进了宫,她就是个妾,还不是任太子妃拿捏。”
作者有话要说:改动大房嫡幼女排行,写的时候没觉得,后来才发现年纪不对,她应该比盘儿年纪大才是。
第6章
经过这一番劝解,二夫人到底恢复了一些冷静。
她徐徐长吐一口气,道:“奶娘你说的我不是不懂,我就是气不过赵氏背地里玩花招。”
刘妈妈道:“夫人您这就想差了,再退一步讲,若她是时和太子妃作对,别的不说,咱们陈家就饶不了她,是时您看大夫人是向着她侄女,还是向着陈家,有她的苦处受。”
二夫人露出一抹笑,似乎已经看见大夫人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的情形了。
“那奶娘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老夫人说让我明天就进宫,把事情跟太子妃说了,我听老夫人那意思,是想把赵曦月当妾抬进东宫。赵氏那个贱人,竟说动老夫人让抬那赵曦月给太子做妾!”
说到最后,二夫人又恼怒起来,显然恨大夫人至深。
“老夫人怎么说,您就怎么做,为今之计,还是要劝好太子妃,毕竟太子妃现在还得家里撑腰,若不是咱们家实在不合适再进人到东宫,又哪轮得到赵家的女儿。不过如此一来,三夫人四夫人的念想就落空了,夫人何不趁机做个好人,也要让三夫人四夫人知道该恨谁。”
“这好人我定是要做的,她让我难受,我也不会让她好过!还有那赵曦月,赵氏不说让她帮太子妃替太子开枝散叶吗?我就让她好好的替太子开枝散叶!”
之后二夫人又和刘妈妈说了些私房话,就歇下了不提。
次日,二夫人收拾妥当打算进宫,谁知临出门时被老夫人叫住了。
老夫人还是不放心让二夫人去和太子妃交涉,再加上太子妃自打入了东宫后,除了逢年过节宫中筵宴远远能瞧见一面,老夫人已经许久未曾和太子妃说过话了。
今天进宫,她除了打算办这件事外,估计还存着点拨的心思。
按下不提,盘儿第二天就收到了消息。
消息是香蒲传来的,不过是小丫头们之间的琐碎话。
盘儿只知道老夫人把二夫人叫去荣安堂,回来的时候似面带怒气,今儿一大早老夫人就和二夫人一同进了宫,就心知她让裴永昌办的事办成了。
容不得她多想,因为裴永昌把晴姑姑送来了。
*
盘儿自打七岁被家里送去寄养,就再也没回过家。
除了逢年过节,家里的娘偶尔会过来探望她。
她处境尴尬,说是被寄养的女儿,偏偏又不是。‘娘’虽然待她不亲近,但家里其他姐姐学什么,也是让她跟着学一些的。
于是不免和晴姑姑相处要多一些。
晴姑姑便是‘家里’的教养妈妈,她出身风尘,命也苦。据说当年是秦淮河的头牌,沦落风尘多年,最后寻了个待她真心的读书人,便自赎下嫁了。
原想这算是脱离苦水,谁知世事无常。男人喜新厌旧,说是爱重,不过是贪爱好颜色,待真是日日相处,里头的苦水就一点点漫了上来。
那男人说是文采风流,实则在举业上一事无成。
家中有老母,也有两个侍候的下人,却是外强中干,早就家道中落。晴姑姑嫁过去没几年家里就支撑不下去了,只能靠晴姑姑攒下的私房贴补家用。
就这,婆婆还嫌弃她出身下贱,败坏了儿子的名声。屡屡刁难不说,见晴姑姑一直无所出,还逼着儿媳给儿子纳妾。
等到那纳来的妾生下庶子,家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男人读书出身,百无一用,又不愿出外谋生,晴姑姑侍候了婆母,还要操心家中生计,日子越来越难过。眼见那恶毒的小妾谗言让男人趁着晴姑姑还没有年老色衰,将她卖掉换银子,晴姑姑无奈奋起给自己找了个营生。
这营生便是替人调教家中的瘦马。
晴姑姑本就是瘦马出身,又受过‘名师’指点,沦落风尘的那些年所见所闻也不少,深谙此道。
就靠着这营生,晴姑姑才保全了自己,可夫妻之间也是名存实亡。晴姑姑平时是不回家的,只每次那男人来要银子的时候,夫妻才会见面。
晴姑姑心疼盘儿处境,私下里教过盘儿很多东西,虽学得不精,但也帮过盘儿很多。
前世的盘儿就像这世一样,被裴永昌送进陈家,又被送入东宫。
因中间没有她拉拢裴永昌搅局,便只送了她一人。
这无疑是在太子妃心中扎了根刺,所以盘儿入东宫后处境并不好。太子妃既想利用她笼络太子,却又见不得她受宠,对她屡屡磋磨打压。
她不谙世事,又生性胆小,只知自己是陈家买来固宠用的,又被太子妃控制在手中,就要为其办事,敢怒不敢言,屡屡退让。
不光如此,太子妃不想让她怀上身子,不止一次对她暗中下手。盘儿就是靠着跟晴姑姑学的那点医理和调香的手段,才发现了这一事情。
之后她能生下三皇子,也都是因为这。
等后来她终于有了能力,曾命人去扬州寻过晴姑姑,可那已是五六年之后,那时晴姑姑早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