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儿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劝解女儿。
怎么劝呢?说因为你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因为你娘得宠,她们的娘不得宠,所以哪怕是姐妹之间,也难免有些差别。
这些差别虽然细微,但它就是存在,可能随着时间的过去,会越积累越多。宫里就是这样,很多事是没有什么道理而言,得宠的嫔妃风光无限,不得宠的嫔妃连冬日里用的炭都会被人克扣。
不平衡吗?嫉妒吗?
自……然会的。
可怎么解决?
自然卯足了劲争宠,也好改变自己境遇。
所以有时候宫里争宠,并不是你不想争就能不争的,来自于身边周遭方方面面都会逼着你去争去抢。
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光是妃嫔之间,宫里的孩子之间也是这样。同样都是龙子凤孙,有的人高高在上,受下面奴才们的追捧,有的却就像隐形人,奴才们不踩你一脚就是好的。
盘儿说不出悲天怜悯的话,她只能保证她和她的孩子不会遭受这种欺辱。
可这种话怎么和婉婤这么小的孩子解释?
说的太深,未免显得残酷,说的太浅,她以后肯定还会受到同样的伤害。
别看婉婤平时好像很‘懂事’,其实盘儿知道她还是把婉婤养得太没有心机,所以她除了对继德堂那边的人有些敌视与防备,诸如胡良娣徐良媛她们,也就是婉娴婉婵她们,是没有敌视和防备的。
也因此才会受伤。
第110章
盘儿还在整理说辞, 婉婤却说话了。
“娘, 其实这事也怨女儿,女儿也是一时得意过了头, 才会那么说, 明知道三姐平时喜欢计较这些, 却忘了。”
盘儿没忍住,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怎么会怨婉婤呢,婉婤还小, 说错话做错事挺正常,不过你能明白自己错了,就说明还不算错。那你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
婉婤有些愣住了, 她以为娘说她错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娘竟然真的认为她错了。
“女儿……”
盘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放缓声调:“你看你既然明知道婉婵是个喜欢计较的,你却偏偏当着她面说出那种话,娘知道你是一时失言, 毕竟但凡是人总有一时忘形的时候。那你可知道她为何会那么生气,认为你是在拿话刺婉姵?”
“因为我有的,四姐没有。”说出这话时, 婉婤极为犹豫,像是确定又像不确定。
盘儿赞赏地点点头:“对, 因为你有的, 她没有。人都是有嫉妒心的, 你看你修院子是因为你父皇许诺给了娘, 也是父皇对你的偏爱,可同样都是女儿,父皇偏爱了你,就难免疏忽了别人。若你是婉姵,今日看到父皇给了别人你没有的,你会不会生气难过?”
婉婤想了想,道:“女儿肯定会。”
大概是盘儿举得例子太严重了,婉婤似乎也想多了,她似乎格外不能接受父皇对别人比对自己更好,小脸涨红起来,有点想哭的样子。
“你看光是一个也许,你都受不住了,更何况是别人。”
婉婤低下头:“女儿知道错了,女儿明日就去和三姐四姐道歉。”
盘儿笑了笑,又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娘这么跟你举例说明,并不是要让你去道歉,而是告诉你人分三六九等,有些事情是比不了也比不得的,就好比你看宫里的那些宫女和太监,为什么他们偏偏就要当奴才侍候人,而你却可以高高在上享受他们的侍候?”
“那是因为我是父皇的女儿,父皇是太子还是皇帝,女儿天生就是金枝玉叶。”这个婉婤倒回答的极快,口气也极为肯定。
盘儿发现跟婉婤有点说不下去了,这孩子太擅长转移话题,可她这么说又没错。不能因为她出身卑微,没有婉婤的这种想法,就认为她是错的。
血脉、出身天生就制约人们的一切,有的生下来就吃糠咽菜,有的天生就含着金汤匙出生,这是无解的,不是你不甘不愿就能逆转。你不想让自己活得激愤,活得愤世嫉俗,就只能保持平和心,然后通过自己的双手努力去争取。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卑不亢,不怒不怨。
“这跟娘说的是差不多的道理,可有些东西有的人有,有的人注定没有,那拥有这一切的人是错吗?”
婉婤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可那些没有的人嫉妒那些有的人怎么办?”
“离她远远的。”
盘儿觉得女儿已经有些进入状态了,点了点头道:“这种想法没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嫉妒是人的情绪,有时候可能她自己都不能控制,更何况说是外人,你不想受到伤害或者对方嫉妒之下过激的情绪,离这种人远一些也没错。可若是你远离不了她怎么办?”
“为何会远离不了,我不喜欢她就离她远远的就好了。”婉婤发出疑问。
“那比如你不喜欢婉婵,可她名义上是你三姐,同样是你父皇的女儿,你们住在同一个地方,又在同一个地方读书,偶尔有家宴了都要出席,还有平时免不了会碰上,又该怎么办?”
“娘的意思是女儿该把自己有的,但她没有的东西藏起来?”婉婤很会举一反三。
“娘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和人之间相处,若不想闹得彼此矛盾很大,彼此都不开心,确实可以偶尔藏藏拙。可之前你也说了,你是父皇的女儿,天生的金枝玉叶,并不一定要去屈就别人,这个时候怎么处事就要视情况而定了。而万变不离其宗的一点就是,要守住本心。”
“守住本心?”
“对,你若是认为自己没错,而是对方反应过大,那么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是没错的。既然如此,为何要伤心难过?同理,你若是错了,找对方道歉就好了,她若是能接受,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接受,你也不要勉强。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和人是不能交好的,不能交好那就便罢,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来我扫榻相逢,你不来,我宠辱不惊。你现在还小,娘偶尔说的一些话,可能你现在听不太懂,但以后你慢慢就会懂了。”
婉婤一面听着,一面点着头,陷入沉思中。
盘儿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女儿说,但俗话说贪多嚼不烂,一些东西她也只能慢慢地去教她。
“没想到你还挺会教女儿的。”
门边传来一个声音,盘儿看过去,才发现是宗琮来了。
身边还跟着宗钺和宗钤,宗钺表情怪怪的,大抵是顾忌着父皇在没敢出声,却又想极力去暗示娘,可惜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盘儿和女儿说话说得太认真,根本没看见。
“陛下怎么来了?”
宗琮一面走进来,一面道:“朕想着多日没考过孩子们的功课了,便回东宫来看一看,没想到会碰见你在教女。婉婤怎么了?”
婉婤颇是感觉无颜见人,大抵是以为父皇知道她做出的错事,窘红着一张小脸,也不说话。
其实宗琮早就来了,就在她说自己是金枝玉叶那会儿,具体不清楚,但知道是婉婤和婉婵闹矛盾了。
“其实也没什么,说来也怪你,你让内务府给婉婤修院子,却没给婉婵她们修。这般年纪的小姑娘,难免因为一点小事闹别扭。这不,婉婵跟她闹别扭,她心里不舒坦了,你这个当父皇的不在,我这个当娘的也只能临阵磨刀开解开解她。”盘儿笑着说,也没遮掩。
宗琮不禁老脸微窘,这事怨来怨去,倒怨他头上了?
不过这事若真较真起来,还真是他偏心了。
宗琮倒也没遮掩,估计也是想哄婉婤,道:“这事是父皇的错,父皇这阵子忙就没顾得管这些,都是父皇的女儿,父皇怎可能只给婉婤修院子,不给她们修,只是父皇忘了跟她们说这件事。福禄,你差个人每个郡主那边知会一声。”
福禄忙应声下去办了。
“父皇也给大姐她们修?”婉婤这会儿也不窘了,凑上来问。
宗琮来到炕上坐下,挠了挠女儿的脸蛋:“怎么?父皇也给她们修,你又不高兴了?”
婉婤嘟着嘴,别别扭扭地说:“那倒也没有啦。”
“就是心里有点小吃醋,觉得自己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了。”当娘的在一旁拆台。
“娘——”婉婤撒着娇,又窘起来了,“哪有你这么说女儿的。”
宗琮失笑道:“真是个小丫头。那好,父皇答应你,到时候多给你一些好东西,你高兴没?”
“高兴了。”婉婤这丫头倒是不遮掩。
这边说完了,婉婤又下了炕和两个弟弟说话,宗琮嫌孩子多闹腾,让他们去东屋玩去。
等孩子们走后,他瞥着盘儿:“你来我扫榻相逢,你不来,我宠辱不惊?你就是这么对付朕的?”
这是哪儿跟哪儿?
盘儿也不是没应付的法子,笑着抚了抚他方才被婉婤撒娇撒痴弄皱的衣襟:“妾身又不是小孩子,难道陛下真想让妾身当你嘴里的醋包啊,成天顶着个醋坛子满宫里乱转。”
…… 这话就说得有些深意了,宗琮瞥了她一眼,笑笑没说话,手上却捏了捏她脸颊。
“小精怪。”过了会儿,他才有些无奈道。
盘儿飞了他一眼,抚了抚鬓角:“不是小精怪,都是老精怪了,都三个孩子的娘了。”
“那你的意思是朕是更老的精怪?”
盘儿忙捂着脸往一旁躲:“这是陛下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宗琮这次够不着了,只能望洋兴叹。
既然来了,又是快吃晚膳的点儿,肯定是要留下来用晚膳的。
宗琮已经很久没和婉婤他们一起用过膳了,几个孩子都很高兴。
尤其是婉婤,这会儿也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了,和父皇又是说又是笑,还要把自己画的图给父皇看。还是盘儿阻了,说等用完膳再说。
等用罢膳,婉婤的图早就拿过来准备着了。
她拿到书房摊开父皇和娘弟弟们看,还跟宗琮一一解说,很有架势的模样。
宗钺道:“大姐的这个池子好,父皇给儿子也修一个吧。”
“我也要,我要养小鱼。”提起养鱼的事,宗钤自然不会轻忽。
宗琮笑看着几个孩子,大方道:“好,都修。”却不禁想起之前考校宗铎和宗钺功课时,宗铎拘谨的样子。
宗铎是长子,他难免寄予厚望,所以平时对他的学业很上心。
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宗铎对他并不亲近,甚至还有些生疏,尤其对比媛媛的几个孩子来说,尤其明显。
宗琮不免想自己是不是对待孩子太过严厉了,又或者疏忽了,毕竟这些年他忙着朝中的大事,难免对几个孩子有所疏忽,自然关心不够。
女儿也就罢,宗琮在几个女儿面前一直都是慈父的态度,宽容居多,可能也是见得少的原因,可儿子都是等同的对待,宗钺却能毫不拘束的管自己要东西,宗铎想说什么话却欲言又止遮遮掩掩。
方才他明显想说什么,却又碍于宗钺也在。
宗琮不可否认皇家的儿孙机锋多,但他经历了太多的这些,并不希望他的孩子也这样,尤其几个孩子都不大,未必没有掰过来的可能。
自然不免又想到婉婤的修院子上,所以等歇下之后,宗琮难得对盘儿叹了口气道:“朕还是对几个孩子疏忽了。”
盘儿倒没有多想,只当是在说婉婤那事。
“小姑娘们年纪都还小,为了个珠花都会争得脸红,但也都是一时的,过后就又好得跟什么似的。你不是许诺给她们修院子嘛,没什么事的,婉婤就是还小,一时没明白过来意思。”
她哪知晓宗琮想得很远,已经想到立太子的事上了。
也是朝堂上有大臣提起过,不过因为太上皇还没挪宫,新帝连自己的家事都还没安顿好,封后大典都还没办,自然也不可能有心思去想这个,所以也就寥寥几个大臣提了几句,也没人附和就罢。
可宗琮却是早就考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