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奕可选择逃避看到他的回复,退出与他的聊天窗口,找到真正的童童,正准备告诉她情况,却又想着,算了算了,这个时间,她肯定睡觉呢,明早起来再说也一样。
她将手机锁定,在暗暗的卧室里静静躺着,等着睡意飘来,转念一想,他怎么不睡觉的?
她忍不住按亮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收到一条微信消息,她点进去――
周嘉树:手机号发给我,然后睡觉,一会儿我给你打电话,你下床开个门就行。
她是被吓得半坐起来,靠在床头,飞快地回:不用,我想接着睡觉,等等天亮了我助理会过来的。
她守着聊天窗口,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的想法来,怎料,他转发来一条新闻链接:凄惨!独居女子深夜猝死在家中无人知晓……
汤奕可一下笑出来,然后一阵咳嗽,倾身向床头柜,拿来矿泉水喝。冷冷的水从食管流进胃里,她的胳膊似都激起疙瘩。
周嘉树:我不是咒你,感冒可以靠睡觉,你要是发烧,还是要吃药。
她回:外面在下雨,你不要来了,我去拍个药盒。
他说,行。
汤奕可扯起床尾的毯子披在身上,趿上全棉的拖鞋来厨房,拉开抽屉,药盒全部搬出来,码在料理台上,拍了照给他发过去。紧接着,她感觉他是个蹩脚医生,因为他收到照片,才想起问她具体的症状,然而她简单描述过症状,他又很有医理常识地告诉她该用什么药。
周嘉树:你把药放一边,先去煮点东西吃,家里有什么可以吃的?
她扫一眼干净的厨房,玻璃柜里有一瓶买回来作装饰的水晶头伏特加,以及,由他拎来的一箱牛奶还剩两盒。
她不知怎么回答,周嘉树便发来:上回你是不是有买一袋米?
经他一提,汤奕可记起这回事儿,打开橱柜,果然有一包五百克的贡米。当初她买米也是想用来煮粥,但是煮粥的步骤是将淘过的米浸泡一个钟头,再煮上三十分钟,她耐心不足,使它得以原封不动的搁在橱柜里。她健健康康的时候,都不想费功夫,眼下生着病,更没有这个闲心。
她将这一包贡米放回原位,关上橱柜门,随即收到周嘉树发来一条语音,“你洗好米,锅上烧水,不要等它烧开,冒出一点气泡,就可以把米倒进去了。”
她来餐桌前坐下,听过两遍他的声音,心情更不好了,那是一种如果没有人理她,她自己就能扛过去,若有人来关怀,她会禁不住委屈起来,徒惹她脆弱。她不想惯着自己展示脆弱,也给他带来负担,便只回他:嗯。
放下手机,汤奕可拿起一只空杯子,才想到家里没有热开水,桌上这个玻璃壶里的凉白开,还是三天前灌进去的。她懒得烧水,也不讲究,倒一杯凉水出来,把药吞了。
不一会儿,周嘉树:米放进去,再放一点点盐。
汤奕可趴在桌上,滚烫的脸颊贴着冰冰的桌面,倒有点舒服,动动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嗯。
周嘉树:然后调到小火,加盖煮十分钟。
她突然发觉尽管不能倾吐情绪,有人陪伴,总是好一些,她心里是舍不得他太快结束话题,却仍是回:嗯。
周嘉树:再放茴香和八角。
汤奕可:嗯。
一分钟后,她回过神,嗯?茴香和八角?这是什么怪异的独门秘方。
周嘉树:你没有在煮粥吧?
原来,茴香和八角是个试探。她责怪不起来,他一片好心,被她当作驴肝肺,她只得回上一句:对不起。
聊天窗口显示他正在输入,又停止,好一会儿,就发来一句:你睡觉吧。
这是放弃治疗她的意思吗?她感到沮丧,却可以理解。他没有义务照顾她、忍受她的小性子,她也埋怨自己,没有好声好气地感谢他的关心。
进了卧室,她钻进被窝底下,听着雷雨声。既有这么适合入睡的伴奏,不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岂不可惜,但她就是又烧又晕,身子动不了,人还是醒着的。
不到一个钟头,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她的手机上,她以为是推销电话,直接挂掉。
随后,外面的门铃响了。
汤奕可已有所预感地开了门,果真见到她预料之中的人。
周嘉树穿着一件迷彩外套,材质像是雨衣,随他拂了两下袖子,那些雨水很是新鲜地落在门外。他下一个动作不是进门,而是脱下外套,里头是黑色的连帽卫衣,他把外套里面翻出来,裹一团放在她的鞋柜上。
她正想说,还是把衣服抖开,随便挂哪儿都行,晾晾干。他先问着,“雨伞放哪儿?”
她条件反射地回答,“地上。”玄关是瓷砖地,从外头带回来的雨伞,她都往地上一扔,想处理它的时候再处理,要是有水迹,只需擦一擦。
他入乡随俗,便把雨伞扔在地上。
打开客厅的灯,她皮肤本来就白,现下更是苍白,嘴唇也没颜色,羸弱地靠着沙发,像是神话故事里虚化的仙子,风一吹就散了。
周嘉树说,“你把药吃了?”
她惊奇地说,“这都猜得到?”
“空腹吃药很伤身体。”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感冒药和消炎药吃完,人会很累,你上/床休息吧。”他在小小的厨房里,四下寻找着什么,“你买的米,的确是还有?”
不等她出声,他已经找到,抽出剪刀,剪开包装,同时说着,“没事干的时候,你就可以把米淘了,然后放进冰箱里冷冻,什么时候想煮粥,再拿出来扔锅里。”
他一直在说,她不好意思走人,也不知道该应什么。
周嘉树发现了她,便是粲然一笑,“我念我的,你快去睡吧。”
回到卧室,她才察觉到自己没有穿文胸,身上这一件用来当睡衣的长袖t恤,说薄不薄,说厚不厚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什么……他看到又如何,今年他二十岁,彻底打开言情题材的大门,一定会接到吻戏,可能还有机会演上/床戏。
汤奕可躺在床上,思潮迷迷糊糊、混混乱乱,却也知道有人开门进来,将冰凉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泪光从她的眼角落下来,好似微微发亮的、细细的丝带。
周嘉树轻声笑起来,她此刻很像个小孩子,生一场病,难受到哭了。
他的手离开她的额头,人还没有离开。她睁开眼睛,直勾勾地望住天花板,眼泪一颗一颗,更完整地掉落,喑哑的嗓音说着,“我奶奶过世了。”
他一怔,低声说,“抱歉。”
她闭上眼睛,摇摇头。
奶奶是个大嗓门,打喷嚏很大声,呼噜很大声,笑得很大声,小时候她玩得忘形,跑得远了,奶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喊她,她都听得见。昨天她要做‘汤奕可’,要有得体的姿态,要让他们明白她不是戏子,她是个明星,于是不能痛痛快快哭一场。想着想着,她沉沉入眠。
待醒来,外头还在下雨,所以照进卧室的日光淡淡的,除了感觉身体有点好转之外,另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便是她的床上还有一个人。
周嘉树坐在她的床头,环着胳膊,歪着脑袋睡着了。
他还真不客气。
汤奕可慢慢地坐起来,没有弄出动静,开始打量他。年轻的好处,就是皮肤非常经得起折腾,也看不见毛孔。他的睫毛不是特别长,很是自然,鼻子是高挺的,却有几分稚气。
她是不想吵醒他的,但是嗓子一痒,咳出一声来。
他睁开眼睛,又不适应地闭上,微微皱了下眉头,再睁开。正好她在眼前,他那一双出众的眼睛,就盯住她。她一时忘了言语……
第14章
那天上午,天光灰蒙蒙的,使她眼珠子的颜色变得深了些,披下来的一头长发好像因为病气愈发厚重。四目相对之下,周嘉树率先打破这一刻的安静,“你醒了?”答案显而易见,她张了张嘴,没出得来声。
是汤奕可自己把声音忍回去的,她知道自己的嗓子完全哑了。也不是没有喉咙发炎过,这是正常的康复流程,第二天哑了,第三天化痰。
他利落地下床,“我把粥煮好了,你是再躺会儿,还是起床吃饭去?”
她用薄不可闻的气音说,“我起来。”
“借用你一个杯子,我漱漱口。”
她忙不迭点头。
他要走出卧室,又回头来想说什么,却咳嗽一声。她正担心他是否被她传染,只听他说着,“你多穿件衣服,不要再感冒了。”话音落下,他出了卧室。
汤奕可有点纳闷,她家是开着暖气的,尤其在生病的特殊阶段,不然她也不敢这么放肆,只穿着一件t恤……
她短促地抽一口气,一头扑进被子上,头发也从背上向两侧散下来。她明白他的意思了,但她情愿不明白。这张床怎么不为它的主人排忧解难,张开大口把她吞掉,这样就不用面对他了。
她将头发挽了几下,扎成个松松的髻,刷牙净脸,然后望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两撇淡淡的眉,和没有气色的嘴唇,活脱脱的病西施。她不自觉取来架子上的化妆包,不及打开,她犹豫片刻又放回去,最后换上一件圆领针织衫、运动长裤,走进厨房。
周嘉树坐在餐桌前看着手机,抬眼见她进来,随即叫她坐下,自己起身走到料理台,盛出两碗粥过来,“平常我要做饭都是给自己吃的,所以好不好吃,我就不保证了,但米肯定是熟的,你将就一下。”
厨房开着灯,照得眼前这一碗白糯糯的粥面剔透晶莹,徐徐冒着热气。他太谦虚了。
她用勺子搅着,给粥散散热,问他,“昨晚你在熬夜?”
“昨天是我们话剧最后一场,我情绪有点亢奋,睡不着,打了一晚上游戏。”她还没有看过他的话剧,正打算说‘下次一定要捧场’的时候,他又问,“你玩游戏吗?”
她说,“我不适合玩游戏。”
他很好奇,“你玩过什么?”
“宇哥……”汤奕可清清嗓子,跟着解释说,“我的助理,他带我玩过……王者,偷塔的时候遇到敌军,我又打不过,队友就叫我赶紧跑,但他追着我打呀,我心想,我只剩这么一点血了,你居然还要砍我?我气不过,就回头跟他拼了。”
他笑出声来。
“没有等到我复活,战斗已经结束了。”
她对游戏不怎么上心,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玩,不像男孩子精力旺盛,拍大夜戏的间隙还能打上一局,放假她只想睡觉。
她才要吃一口粥,搁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周嘉树接通电话,走出厨房。她以为这是一通很私人的电话,可他似乎走到玄关,似乎开了门,然后她明确地,听见他说了一声“谢谢”。
他拎回来一袋外卖,“我点了几份小菜,光是粥,怕你吃不下。”
“你就这样去拿外卖?”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有什么问题。
她问,“被认出来怎么办?”
“不怎么办,送外卖的人不是固定送一个区域。”
“如果他有个妹妹是你的粉丝,他回家跟她说,周嘉树住在华夏公寓c座17层,她过来一瞧,却见到我。”
他失笑说,“你想太多了。”
是啊,最近她总是在与他有关的事情上,想得太多。
她咳一阵,声音沙哑地说着,“演员要有想象力。”
“对。”他把外卖的小菜摆上桌,“但是你少说几句,不然用微信发给我也行,别用嗓子了。”
她想到他们相对而坐,不言不语,只用手机聊天的场景就笑出来。
结束这一顿早午饭,收拾好快餐盒,他又要收起碗筷,她忙出声,“你放着吧!”
“没事儿,顺便了。”说着,他已经转身将碗筷放进洗碗池,“你厨房里什么吃都没有,餐具倒是很多。”
“朋友经常来我家,就多备了几副。”说到这里,汤奕可抬头望墙上的时钟,已是十二点四十分,她感到为难地,小小声说,“嗯,我不是要赶你走,是我助理要过来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哦,我也该走了。”他冲洗好碗筷,放进沥水架里,抽几张纸巾,擦干一双漂亮的手,“待会儿你记得吃药。”
“等我病好了,我请你吃……”她想了想,极有诚意地说,“一个礼拜的大餐。”
他打趣说,“有个餐厅叫‘一个礼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