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听到谢悠然说不时,他一时竟有些失语,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悠然深吸一口气,道:“韩将军,我知道,你们筹谋了二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有墨辞在,你们才不会变成一盘散沙,因为他是前废太子的遗孤,只有他牵头出来振臂一呼,天下有识之士才会义无反顾地来投奔你们,他比你们任何人更有号召力,更有能力将这支起义的队伍壮大。因为他本身就是皇室血脉,由他来推翻梁战的暴政,登上九五之位才更名正言顺,更大势所趋。你们跟着他,才更有希望替你们的大将军洗刷冤屈,为你们自己换来一个崭新的未来。而他的表现,也没有让你们失望,因为被我的死刺激到,他发挥出了超常的能量,让你们看到你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所以,你不希望任何人来破坏这种超能量,尤其是我。可是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去面对他?您就不怕他怨恨您吗?”
她改了称呼,叫他韩将军,还一口一个您字,这让韩庆的心里有些难受。
他沉默片刻,才道:“这个,我会跟墨辞解释的……”
“怎么解释?”谢悠然嘲讽地道:“解释在您的眼里,他就是一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软蛋,一个只知道儿女情长不懂人间疾苦的情种,一个把女人和爱情看得比生命比家国大义比父母的血海深仇都重要的窝囊废?”
她言辞尖锐,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捅入了韩庆的心窝子里。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女孩子还有这般咄咄逼人的一面,男人的面色不禁变了变,“丫头,你怎么能这样想大叔!”
“难道不是吗?”谢悠然反讽:“您怕我死而复生的消息会影响到他,你们以为他知道我还活着后,就不会好好地打仗,不会尽心尽力地替他的父亲和你们的大将军报仇,所以,才自作聪明地隔断我和他的联系,不让我出现在他面前影响到他。韩将军,您不觉得,您和少将军的这种做法,很幼稚,很可笑,也很伤人心吗?是,墨辞虽然单纯善良,没什么野心,可他骨子里流着前废太子的血,一个能在遭受到泼天的冤屈时以死明志的男人,他骨子里,真的就没有一点血性吗?”
“没错,墨辞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对我的爱,是全心全意,可以付出生命的。可是,他还是个敢于担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该他做的,他绝不逃避,是他的责任,他绝不推脱,虽然他从出生就没有见过他爹娘,理论上来说并无多少感情,但为人子者,为受了冤屈的父母报仇是根本。更何况,韩将军您养育了他多年,就算他不是太子遗孤,就算他真的是您的儿子,为了替您抱屈,他也会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的。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上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才毫不犹豫地挑起了这个重担,哪怕前面是冰刀霜剑,他也永远冲在第一线,从不退缩。而你们,却把这份赤子之情当成是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表现,当真是可笑至极。”
她字字如刀,句句掷地有声,说得韩庆无地自容,一时竟无言以对。
谢悠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站起来,道:“我一直以为,您和墨辞生活了近二十年,您是了解他的,现在看来,我错了。您根本就不了解他。我真替他感到寒心和悲哀。”
说完,不待韩庆反应,她已抬腿走了出去。
留下韩庆张了张嘴,起身想要再说什么,最后却只能颓然地坐回了椅子里。
他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怔忡良久,神色掠过一丝茫然。
难道这一次,他们真的做错了?
第589章 担忧
明月山庄不远处是一片湖泊,湖岸是宽阔的草地。一早,谢悠然一身劲装,沿着湖岸纵马狂奔,骑了一圈又一圈。闪电四蹄飞起,带着她宛如御风疾行,浓雾中,只见一人一马呼啸而过,留下一道道马蹄印,凌乱纷繁,宛如谢悠然的心绪,纷纷扰扰,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晨曦渐渐地明朗起来,火红的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跃而出,霎时金光万丈,照耀着大地。
浓浓的白雾渐渐散去,湖上氤氲的水气蒸腾,愈发显得湖中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安然静静地伫立在湖边的一株柳树下,目光追随着那个在晨曦中端坐于马背之上的红衣少女,眼底溢出了浓浓的担忧。姐姐已经沿着湖岸骑了二十圈了,可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昨夜韩将军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为什么她的行为如此反常?此时此刻,她深感无力,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帮不上姐姐一点忙。
咬了咬牙,在那个火红色的身影再度疾驰而来时,她一横心冲了出去,张开双臂挡在了一人一马的前面。
谢悠然冷不防她突然冲出来,顿时心头一惊,忙不迭地拉缰绳:“吁――”
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千钧一发之际,闪电终于硬生生顿住了步伐。
谢悠然出了一身冷汗,她从马背上翻身跃下,一把将妹妹拉到一旁,呵斥道:“你不要命了?好端端地跑出来干嘛?嫌自己命长啊?是脑子抽风了还是不想活了?”
安然从未被姐姐这样声色俱厉地训斥过,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怔怔地望着姐姐,嘴唇微微有些发抖。
这样气急败坏凶巴巴的姐姐,有点陌生。
谢悠然看到她哭,愣了一下,更多的斥责,再也骂不出口了。
“对不起。”她闭了闭眼睛,神色有些颓然。
“没关系,”安然抹了抹眼泪,道:“我知道姐姐是担心我,一时情急才骂我的,是我不好,不该突然冲出来。可我只是想阻止姐姐,你已经骑了二十多圈了,再骑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谢悠然长叹一声,一把将妹妹拥进怀里,闷闷道:“安然,姐姐没事,姐姐只是,心情有点不好。”
“我知道。”安然吸了吸鼻子,道:“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韩将军都跟你说了什么?”
昨夜韩将军离开后,姐姐的情绪就非常低落,她和怡然本来想跟姐姐一起睡,听她再详细说说分别后的这一年她的经历,就像当初在老家她们刚搬进新宅的时候,她们三姐妹挤在一个被窝里,说说笑笑一样。但看到她从书房里出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和怡然谁都没敢开口了。
一夜辗转,因为担心姐姐,一早她就起来了,想去姐姐房里看看,谁知道她的丫头青儿却说,大姑娘一早就牵着马出去了,好像是去了湖边。她不放心,便赶了过来,于是,就看到了姐姐骑着马,一遍又一遍地沿着湖边纵马的场景。
她知道,姐姐有心事,想要借此发泄,可再这样骑下去,她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所以,她才不顾自己的安危,冲出来阻止姐姐。
妹妹的问话,让谢悠然的理智恢复了几分。
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佯装无事道:“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我自己会解决的,你别担心,也不要告诉爹娘他们,省得他们又吃不好睡不好。“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如今的他们,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安然见姐姐不肯说,也只好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下人应该把早饭都准备好了,爹娘他们都在等着我们用膳呢。”
“你先回去吧。”谢悠然走过去牵马,“我还有点事要去一趟,你跟爹娘说,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她就翻身跃上了闪电的马背,稳稳坐于上面,道:“别担心,我没事的,你先回去。”
然后,她一夹马腹,“驾――”闪电又像一道光似的疾驰而去。
安然站在原地,看着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视线里,眼底浮上深深的担忧。
太守府,谢悠然跳下马,将马绳扔给正在大门口打扫的小厮,径直往里闯。
小厮反应过来,跑过来阻挡,“哎哎,大姑娘,你不能进去,将军这会儿正在忙……”
“你让开。”谢悠然冷着脸呵斥道:“我有急事要见韩将军。”
小厮苦着脸:“大姑娘,先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吧,您这么直接闯进去不合适……”
“别拦着我,”谢悠然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人推开。
“大姑娘……”
正好管家从回廊那头过来,见此情形,忙疾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小厮唯唯诺诺:“管家,是大姑娘,非要见韩将军。”
管家愣了愣,看向谢悠然:“这样,大姑娘,将军这会儿正在忙公务,不如您先去花厅坐会儿?”
谢悠然道:“好,我就去花厅等他,劳烦管家通禀一声,请将军拨冗一见,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他。”
管家道:“是,是。”又对小厮道:“还不快带大姑娘去花厅?”
小厮赶紧道:“大姑娘,这边请。”
管家看着谢悠然的身影往花厅而去,微微皱了皱眉,转道去了后院。
韩庆正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练剑,他腿脚不利,练起剑来也很吃力,但他一直硬撑着,完成了一套剑法。
管家上前,低声道:“将军,谢家大姑娘来了。”
韩庆收了剑,有些意外,来得这么早?
“她可有说是所为何事?”
“没有,只说有重要的事要问将军。”
韩庆愣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去跟她说,我换身衣服马上过去。”
“是。”
谢悠然在花厅等了没多大会儿,韩庆就来了。
“悠然。”他看起来有点憔悴,想必昨夜也是没有睡好。
第590章 去雍阳
“韩叔。”谢悠然起身,淡淡地跟他打招呼。
“坐吧,”韩庆摆摆手,去主位上坐下,待管家奉上茶,这才道:“你们都出去吧。”
“是。”管家一挥手,带着所有的仆人都退了下去。
花厅里只剩下了韩庆和谢悠然二人,韩庆这才正色对谢悠然道:“你这么早来找我,可是已经想通了?”
“是,”谢悠然道:“韩叔,我想通了。”
韩庆松了口气,他就知道,这孩子是个通情达理明事理的,不会让他失望。
然,他的心刚放了下去,谢悠然已直直地问道:“韩叔,你告诉我,墨辞到底出了什么事?”
韩庆端茶的手一晃,茶水险些泼了出来,他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将茶杯重重放下,神色有些不悦道:“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昨晚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怎么又来问我这个问题?”
谢悠然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昨晚,韩叔你骗了我。”
韩庆心里一颤,佯装镇定道:“你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谢悠然深吸一口气,道:“今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去山庄旁边的湖边骑马遛了几十圈,然后,我突然想通了一些事。韩叔您带着墨辞搬到烟村五年,虽然之前我们两家并无交情,但就这近两年我对您的了解,您不应该是能说出昨晚那些话的人来。那些话很容易让人误会您是一个唯利可图,为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什么怕影响到墨辞,什么只有我不出现,墨辞就会一直以为我死了,然后,这股怨气会成为支撑他战斗到底的动力等等,都是推托之词。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墨辞一定是出事了。您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才编制了这么拙劣离谱的借口来阻止我去找他,对不对?”
韩庆盯着她,良久无声。
谢悠然又道:“韩叔,我有几斤几两重,您是知道的,我虽然不是什么绝世高手,但是,我也绝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不会拖墨辞的后腿。有我在他身边,虽说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墨辞一定会很安心。他没有后顾之忧,就能更加奋勇杀敌,他会为了我们两个将来的幸福而努力奋斗。我,就是他的定心剂。如果你们怕我在他身边,会造成一些不方便的因素,那么我可以不随军,只要让我去雍阳见他一面,让他知道我安好就够了,可为什么,就连一面都不让我们见?”
韩庆沉默不语,眼底却有了犹豫。
谢悠然继续道:“韩叔,您跟墨辞情同父子,您当真忍心看他被蒙在鼓里?您是个心怀慈悲的人,当初我娘难产,您能把家里珍藏的老参拿出来,并且数次帮我家度过危难。如今,你的慈悲心呢?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墨辞鸳鸯分离天各一方?您就真的能狠心拆散我们?若有一天,墨辞知道您在骗他,你们之间的父子之情,还能维持吗?他会怀疑您的居心,会对自己的信任的人产生动摇,会对自己要走的这条路产生怀疑,您希望看到那样的一个墨辞吗?韩叔,我求您了,告诉我墨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韩庆明显被她说动了,但是,他的神色还有些疑虑。
其实,昨晚回到府邸后,他一夜都没怎么睡。谢悠然的那些话,宛如诛心之语,句句戳中了他的心窝子。所以经过一夜后,他的态度,已经没有那么坚持了。
谢悠然一咬牙,道:“韩叔,我今天来,就是来向您挑明我的态度的,就算您和少将军瞒着我,就算你们不让我见墨辞,雍阳,我也去定了。不管你们如何的阻挠,我就爬,也要爬过去。想要阻止我和墨辞在一起,除非我死。”
说着,她再不废话,直接就起身往门外走去。
她态度坚决,步子迈得急促但却坚定,可以看出这话她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她是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雍阳。
先前的坚持彻底崩塌,韩庆终于闭了闭眼,喝道:“回来。”
谢悠然顿住脚步,回转身来,期待地盯着他:“韩叔,你愿意告诉我实情了?”
韩庆神色颓然,道:“你真的很想知道墨辞发生了什么?”
谢悠然压着激动的心情,“是。”
“那好,”韩庆起身,神色痛苦道,“带上一队护卫,骑上你的马,去雍阳吧。去了,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完,他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花厅,素日里那挺得笔直的背,此刻看上去,竟佝偻得厉害。
好似一夜之间,他就苍老了十岁似的。
谢悠然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抹不好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她出发,去雍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