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就在她思索的空档,君漓已经抱着她几步走出了房间,径直上马,十分自然地将她的手圈在自己的腰间,然后面无表情道,“院子查封,把这些人押回汜阳,大刑伺候。西北角的屋子里还有人,先扣押起来,问清楚身份和被拐的地点后再放。”
“是!”指挥使毫不迟疑地应答后又迟疑地问道,“那,萧小姐呢……?”
不是他多嘴,实在是太子爷这个骑马要走的架势怕不是压根儿没考虑萧小姐该作何处置。可毕竟是太子爷启蒙师者的掌上明珠,这么直接不管不顾,是不是不妥当?
然而太子爷并不是那等总是觉得不妥当的人,他决定了的事情,他一般都觉得妥当得很。
因此,太子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五城兵马司是不是该换指挥使了,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请示?”
语毕,没有给出任何暗示与指示,君漓拉了马缰打马走人。
一名士兵挠着头,“大人,太子爷这……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让我们在这儿等萧太傅来救自己闺女,太子爷要带着怀里那个先走了。”指挥使大人心领神会,目送君漓骑马远去。
院中一隅,萧月华端高下巴,挺直腰背,沉默地立在窗边,眺望满园灯火,同样是目送君漓远去,她的眸光却灼灼熠熠,亮得吓人。
白皙修长的五指狠狠掐在木制的窗框上,萧月华不断收紧双手,最后“咔”地一声轻响,涂了淡粉色蔻丹的指甲断了一截。
她亲眼看着太子爷带着人进来,亲眼看着太子爷神情前所未有的慌乱,也亲眼看着太子爷从自己的面前掠过,亲眼看着他面如寒霜拔剑杀人,最后又亲眼看着他抱着锦笙从房间里出来,绝尘而去。
可是太子爷至始至终没有往她这边看一眼。
倘若是输给一个女人,她绝对不至于如此挫败无力,但如今要她接受的事实是自己输给了一个男子。
萧月华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
可是,太子爷为什么会和天枢阁的阁主相熟?萧月华微微蹙了蹙眉。除了在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见过,他们还能有何交集?
锦笙说自己和刑部侍郎安怀袖是朋友,可他们之间也不该有什么交集才对。
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觉得锦笙的模样很面善,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且她隐隐觉得这个记忆在脑中十分深刻,也隐隐觉得锦笙的脸上少了些什么,似乎在记忆中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当时锦笙低头揉眼睛那一瞬间,她一个女子都被惊艳了片刻,说惹人怜爱也不为过。她的记忆中,锦笙就应该是这样的,给人以惊艳的。
究竟是哪里见过?哪里不对劲?
萧月华的眸色渐渐变深,看来,有必要查一查这位锦阁主的底细了。
明月高悬,奔驰的马儿惊飞林中栖息的鸟雀。
“太子爷,我不见了之后你有没有通知子渊和小澈他们?云书呢?她是不是担心坏了?他们知不知道你来救我了?”
由于马儿跑得太快,锦笙只能紧紧抱住君漓的腰,贴着他的胸膛,整个人被他圈在前面,又用他的外衣埋在怀里,舒适了,暖和了,气氛也尴尬怪异了。
锦笙只能随意扯些别的来缓解缓解。
君漓垂眸扫了她一眼,见她乖乖地把他抱得很紧,粉团一样的脸缩在自己怀里,一双映着皓月的眸子也正盈盈望着他,他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她,“全汜阳都知道我来救你了。”
“……”然而如今看来,这个气氛是越缓解越尴尬。
锦笙有些脸热地埋下头,抱住君漓的手也就顺势松了一些,因着是随意扯开话题,她话都没过脑子,随便问了句,“小澈为什么没有来?”话一出口,锦笙先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
她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小澈作为太子爷的亲信,为何不一起来……太子爷对不住,真不是故意扎你心的。
锦笙小心翼翼地抬眸瞟了君漓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正想开口解释一下,君漓径直打断了她,“我走的时候他正和一位姑娘相谈甚欢,我脸皮薄,不好意思打扰。”
“??”纵然是无心一问,但这个回答还是让锦笙猝不及防地懵了,以及……你再说一遍你脸皮什么?
“锦阁主问了我这么多问题,轮到我来问你了。告诉我,你一再绕来话题,究竟在躲什么?”君漓平视前方,忽然纵马狂奔,速度又比方才翻了个翻,在狂啸的疾风之中,他平静却肯定地道,“你还没有正面回复我,回复我的心意。”
第65章 太子爷被拒绝了!!!
这个时候装作头太痛晕过去是不是过分忽悠太子爷的智商?
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他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还是装作风太大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什么吧。
默了好半晌, 君漓忽然问, “你抖什么。”
“我没抖啊。”锦笙下意识回答, 刚出口就知道中计了。
君漓耷着眼帘风轻云淡, “试音, 看来听得见我说话。”
“……”为什么她要和太子爷这种人斗智斗勇。
她也不是故意避而不谈, 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想要扪心叩问自己喜不喜欢太子爷呢,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因为太子爷经常对她做一些十分亲密的动作,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当然免不了被这些举动撩得小鹿乱撞,所以很容易让她错以为自己是喜欢太子爷的。
可等太子爷走了之后, 她又能清楚且理智地控制自己平静下来,不会有任何阶跃的想法,有也是一瞬间, 很快很快就没有了。
所以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到底是心动了,还是没有心动。
然而这一切都是妄谈, 就如云书所说, 不管心不心动, 他们都没有结果。
将来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和天枢阁里见不得光的辅臣, 没有什么结果。
他君临天下的时候, 她在天枢阁里处理单子;他娶皇后娶妃子的时候, 她在天枢阁里处理单子;他创下繁荣盛世,她在天枢阁里处理单子;后来他有龙子凤女,还封其为太子公主, 她还在天枢阁里处理单子。
他会睥睨苍生坐享繁华, 而她会在天枢阁里一身男装穿到死。
除非她能有机会脱下男装,不以天枢阁第三任阁主锦笙的身份,而是以别的身份过活,一切或许会有所不同。
这些远的就先不说了,就说近的。事到如今,她甚至连太子爷对她是不是真心都分不清楚。因为太子爷总是撩她、撩她、撩她,在她面前可以说是很轻佻了。
再加上云书和她分析的那些话:太子爷清楚地知道自己将来要娶妻生子,还偏要来招惹于她,分明就只是贪图一时快意,因为她好玩儿,所以想要与她多玩玩儿,却根本没有考虑他们两个人的未来,至少他没有考虑将来她该怎么办。
“或许太子爷是真心,是真心对你好,说不定也是真心喜欢你,但也确实是把你捧在手心里当成一个解闷的玩意儿。”
“除非太子爷为你考虑了以后,为你想过将来他娶妻生子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否则,他就该把自己的心思藏着,不该来惹你,不该为了让你对他动心如此撩拨于你。”
可她如何能知道太子爷有没有为她想过这些?难道她还有那个胆子质问不成?
云书和她讲这些的时候,她还不以为意,因为那时候她并没有如在那一吻后那样强烈地知道太子爷的心意。如今想来,云书其实早就看出了很多东西。
如今只能庆幸他们之间并没有结果,要是能有结果,她还得好好琢磨一番太子爷究竟是不是真心,着实麻烦。
想到这里,锦笙怅然地叹了口气,一脸老成持重,苦口婆心,“太子爷,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结果?”君漓面不改色,“你是指孩子么?”
锦笙尴尬地口胡,“……抱、抱歉我不是指孩子。”
“那是指什么?”君漓几不可见地蹙起眉,声音近乎低喃。好像很失落的样子。连同着绿酒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指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把锦笙给问住了。
她为难地咳了一声,“讲道理,话说到这儿了,太子爷应该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君漓脸皮很厚,“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太笨了,教不了,你退下吧。锦笙懊恼地“啧”了一声,心中顺势再给自己一耳光,什么时候了,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锦笙私心里以为,太子爷这是因为跟人剖明心意却被无情拒绝,所以尊严面子上过不去,才强行装作听不懂的。
只要给他一点点时间,他应该能自己慢慢走出被人拒绝的阴霾。大家都是经历过一定风浪的人了,不可能这般不堪坎坷折磨,这也算是给他过分顺心的人生一点适当的挫折教育。
顿了顿,锦笙忽然问道,“太子爷以前有喜欢过谁吗?”天枢阁内的典籍资料写的是没有,但锦笙觉得,把不准有什么藏在心底的小心思。
“有。”君漓缓缓道,“两年前,三月初的一晚,在柳州落雁河边的竹林中参加容青野先生举办的明珠遗光,遇见了一个女子。”欢喜至今。
锦笙微微一怔,愣了好久。
沉默一路,一直到回到汜阳两人都再没有说一句话。开始是锦笙陷于两年前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不知开口说什么,后来也是她犯了困,在君漓的怀里安心睡过去。
他们回到汜阳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锦笙被君漓抱回天枢阁,一直抱到她的卧房,唤了云书前来。
拿了包扎的东西,又打了一盆热水进来,见君漓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云书只能轻声道,“太子爷,您回去吧,奴婢来就可以了。”
君漓接过打湿的巾帕,轻柔地给锦笙擦脸,清理额头上的伤口,又给她上完药,掩好被子,在她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后才离去。
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她的书桌,那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澄心堂纸,上书一百遍小字――“曦见”。
君漓嘴角微微挽起,伸手拿了去。
或许是撞了头的缘故,锦笙这一觉睡得很沉。迷迷糊糊地好像回到了柳州的落雁河边,凉风习习,拂过师父的竹舍,两盏火红的灯笼高高悬在屋檐,映出满院的文人墨客。
拍手叫好声一阵压过一阵,锦笙着了一身青衣站在中间,如观赏走马灯一般笑看周遭,忽然一阵凉风吹来,一群人如鬼影般一哄而散,她的手腕上多了一根红色的绸带。
她焦急地奔跑,找寻着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撞上一人,跌倒在地。抬眸望去,一身明黄色锦衣的君漓正负手立在身前,疑惑地俯视着她。
他将红绸另一边系在自己的手腕上,朝她微微一笑。
他们谈天说地,肆意畅快,他垂眸的时候笑了许多次,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这次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不觉间总是上扬的嘴角,也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师父曾说“欢喜乎、风月乎、心悦乎、情爱乎”,这些都是世间最难的东西,好在上天有德,赋予世间每个人一颗完整的心,指引他们去明白何为风花雪月,何为情爱欢喜。
师父说自己教不了她这个,但好在她不需要学,以后自然会有人教。
后来清风明月,晓歌唱别,她没有匆匆逃掉,而是在云开雾散时回头予他一笑,他也没有愣在原地,而是眼尾上挑眸中的带笑朝她走来,两人的衣袂痴缠在一起。身影也交织在一起。
柔软的唇,跳动的心,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可是画风陡变,轰隆隆的雷声后倾盆大雨紧随而下,义父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如来自十八层地狱中的恶灵,狠毒低沉的怒吼,“我说你叫锦笙!你就只能叫锦笙!不想死的话这辈子就只能叫锦笙!!”
“是谁让你打扮成这样的?!再让我看见你这副鬼样子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义父……”锦笙蹙紧眉,眼角的晶莹流入青丝,她急急地轻声低喃,“义父……那个姐姐手上的蔻丹好漂亮……义父……我想要裙子……义父,义父……!”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有谁轻声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指尖拂去锦笙眼角的泪水,“我在。”
“义父,义父……义父……”
梦中一袭烟雨笼罩住了落雁河,应天站在河边冷眼睨着一身罗裙的她,低声叱道,“锦笙,我落得今日下场,全都是你害的!”他纵身跳入河中,冰冷刺骨的河水溅在她的身上,如坠冰窖!
“不要!义父……!!”锦笙在嘶声惊吼中猛然坐起,惊恐地抓紧被角,额间冷汗直流,泪痕在惨白的脸上显得尤为明显。
天边大亮,门吱呀一声打开,云书紧张地跑进房间坐到她的床边,“阿笙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锦笙皱紧眉,憋着一股没由来的委屈,抱紧被子道,“云书……”
“怎么了?”云书用巾帕给她擦额头的汗,肃然问道,“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你别去想就好了,那些都是假的。如果不开心,就和我说一说。”
锦笙捂住脸,把头埋在被子里,过了好久,才闷声轻道,“我是真的要一身男装穿到死了。”义父的罪行没有查清,小清予没有找到,就连项城的事都尚未解决,她竟在想那些并不能和她一个男子有好结果的儿女情长。
云书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谁说的,以后阿笙不当天枢阁主了,陛下总管不了你脱离朝廷之后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