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县里最大的供销社关门重建,连着旁边的几处平房一起施工。四个月后,县里有了一座五层楼高的百货大楼。
说是五层,最顶端只能说是半层,也不开放做商场使用。
百货大楼顶上有一个大大的红星,下书‘伟大的领袖万岁’,再下一点是小一些的‘红荷百货大楼’,顶楼隔一段就插着一把红旗。
百货大楼开业当天,就从顶上放下来两面大大的红幅,上面的字是金色的,老远就能瞧见。
‘热烈庆贺红荷百货大楼开业’‘华国与党的领导照耀四方!’
从字数到结构都不押韵,也不对称,乍一看两条幅毫无关联,可没有后面那条,前面那条就成不了真。
小老百姓的,想这些也没用。
有县领导来剪了彩,又放了两挂鞭炮,百货大楼的开业仪式就完成了。
等领导从门前让开,守在外面多时的人民群众就一窝蜂的冲了进去,想要见识见识百货大楼是什么模样。
百货大楼比原供销社占地广,每层的层高也高了许多。各个柜台泾渭分明,都有自己的地盘。
一楼有文具专柜、调味品专柜、洗浴用品专柜、卫生纸专柜……除了高档保养品专柜外,都是些常用的也比较便宜的东西,这些年国家在发展,这些东西基本都不要票了。
二楼买的就更高档些,纺织品、针织品、鞋、搪瓷、热水瓶等都在这层,都是得要票才能买的生活用品。
三楼就更不得了了,卖的是手表、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电视机……走到这层人们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也不敢大声说话了。
人们不禁对四层更加的期待。
四层卖的是真正的大件――床、柜子、桌子等。人们看到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没想象中的值钱,但在他们的接受范围内。
刚冲进大楼里,人们看热闹的多,真的去买的少,等把四层楼都转了一圈,想买东西的人才纷纷奔赴自己需要的柜台。
这一圈看下来,董馥梅最感兴趣的是电视机,家里没有这个。
可惜的是她没有电视机票买不了,只能看不能买就没多少意思了。
真正柜台前挤满了的也只有第一层和第二层,第一层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第二层是物品尚算稀缺值得抢购。
第三层、第四层逗留的人虽然挺多,但基本没几个买,问价的都少。但要是有人问了,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听到价格还要齐齐倒吸口气,像是集体被价格吓到了,表情动作还挺同步,看着可逗乐。
百货大楼新开业,不买些什么就好像亏了似的,董馥梅在看过电视机后就去一楼买了卫生纸,又给孩子们买了一些文具,就算是支持过百货大楼的生意了。
学校还没放假,跟董馥梅一起来的是家里两个小不点,周学新看她买了这些就要走,不干了,干嚎起来:“不嘛!不嘛!要吃糖嘛!妈妈买糖嘛!”
说起糖周小枫就想往嘴里塞手指头,也馋了:“我也想吃。”
“没糖果票了。”董馥梅没顺着他们,她在吃食方面是尽量满足孩子们的需求的,家里也常备着糖,孩子们时常都能吃上一颗甜甜嘴。但周学新年纪小小,找吃的极厉害,不管她把糖果放在哪里,他都能找出来偷吃掉一半!
脸蛋长得挺好的一个娃娃一口牙已经烂的差不多了,幸好还没到换牙的时候,还有机会掰回来。
现在董馥梅不会在家里存太多糖果,只留下一点点。周学新贪吃倒也挺乖,也或许是第一次吃过了被董馥梅狠教训过,要是量将将够家里人分食的,他不敢将别人那份偷吃了。
董馥梅买东西常带着两小,他们年纪虽小,也知道买东西要钱要票了,听到没票他们就知道今天肯定买不了糖了。
周学新低头叹了声气。
周小枫拉住他的手,嫩生生的安慰:“哥哥不要难过,下次分糖我……我的糖可以给你一半。”
周小枫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不舍,可她还是说了。
旁边经过的一位老奶奶听到忍不住称赞:“这孩子可真乖啊,这么小就会分享啦。”
董馥梅笑应了两句。
那边周学新先是眼睛一亮,后又动了下脑袋做了半个摇头的动作:“算了,你自己吃吧。”
咬一半下来都是口水,谁要吃口水啊。
也是吃惯了好东西,两小虽然有些想吃糖,但也没有非要吃到不可,而且还能因为嫌弃口水而挑三拣四,要是困难的人家怕是掉到泥里都会捡起来再扔嘴里。
家里条件好后孩子不免养的娇了些。不止是两个小的,就是大的那些,除了周小溪在外面可能会吃些苦外,其他的这些年都没受过什么难。
这点董馥梅心里清楚,不过她的孩子们都被她教的善良知礼尊重长辈,走偏了她也会尽量矫回来,就是娇了些也不妨事,总不能家里明明有条件偏要孩子去吃苦头吧。
……
在外人看来,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差是不可能差的,但也不会觉得特别好。
主要就是孩子多。
那么多娃想要养好哪是简单的事呢?养孩子得要钱,尤其是城里,吃穿用哪个都要钱,还得给孩子上学。半大的少年人最会吃,赚不了成年人的粮,得吃成年人的量,他们一家就周显义赚钱,怎么可能供得起全家?
外人并不知道董馥梅偶尔会做些雕刻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卖了比周显义赚的还多。
外人倒是知道他们家大女儿周小溪是去了文工团,但别人想着周小溪那年纪,觉得她去文工团也就是当个‘学徒工’,肯定养自己都费劲。
这样一来,很多人猜的他们家就是面子上光鲜。新房子住着,自行车骑着,收音机听着,除了这以外,指不定怎么吃糠咽菜呢。
想是这么想,嫉妒他家‘面上光鲜’的也大有人在,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心歪了的想挖挖墙角。
他们一家‘吃糠咽菜’主要就是孩子的问题,周显义本人的工作以及他的工资可是很体面的。要是能把男人抢过来,前面的婆娘和孩子都赶走,这家里的东西可就都是自己的了。
这些年想这么做的女人不老少,只是周显义没给人家机会。
但今年运输队队里一个老司机提前退休了,接了他工作的是他今年刚高中毕业的女儿。没有工作就得下乡,老师傅为了自己的女儿只能提前三年退休。
但那女孩不会开车更不会修车,要不是怕下乡这工作肯定也不是她接班。没办法,只能调剂当了个材料员,主要负责登记每天的材料进出。
看在她爸的份上,没让她从最低级别开始,但一个月工资也就32元,比她爸的68.8元少了一半还多,还没有机会赚点外快。家里就算有点积蓄,也得开始节省起来。
这女孩就有些受不住了。
她现在不工作,就得下乡,要不就是嫁人,她私心里想选择第三条路。
她心里清楚这工作等她弟长大了得让他弟接过去,家里是不会让她带着工作岗位嫁人的。她就想着得找个有工作的,而且还是得有高工资的。
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小伙才开始奋斗,工资也就可怜巴巴的二十来块,自己过日子是行,结婚生孩子就可勉强了。
工资高的那些都是有一定年纪的,都结了婚的。
其中,周显义是各方面综合最好的一个,首先,他基础工资58,被评过单位劳模,前途一片光明;
☆、第110章醒悟
职位之便, 女孩危雅兰想接近周显义是很容易的。
可是除工作交接外,周显义并不怎么愿意和她说话, 二十岁鲜活的大姑娘和他抛媚眼他就像瞎了似的完全看不见。
她这是第三者插足,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追人, 每次被无视只能自己生闷气。
这天中午,难得看到周显义在食堂吃饭。
危雅兰有些激动,坐到他旁边的一张桌上,故作熟稔的打了声招呼:“周同志, 难得在食堂看到你啊。”
周显义礼貌的对她点了点头, 没想回话。
但危雅兰还在追问:“我听说你有空都回家里吃的, 今天工作也不咋忙, 你怎么不回去?”
人家都问到这份上了,周显义也不好不应,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说:“我爱人带着孩子回老家了, 家里没人做饭。”
周显义的冷淡是对危雅兰的, 提到爱人的时候他的语调不自觉还是软了一些。
在城里这些年,周显义也学会城里人称呼自己的婆娘为爱人,乡下人称呼的‘婆娘’在城里人看来是很粗鄙的。
这时候学校已经放了暑假,每年的寒、暑假, 董馥梅都会找机会带着孩子回老家待几天, 替工作繁忙的周显义尽尽孝心。
回家的时候家里没人周显义不大习惯,也懒得自己开伙, 就在食堂随便对付点。
危雅兰对周显义那冷淡的态度觉得很不舒服, 可她又对自己自信的很, 即便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暗恼,行动上却依旧没悬崖勒马,甚至还幻想着哪天她将人拿下要怎么好好调・教人家。
危雅兰和周显义没话找话说,周显义只觉得烦,吃个饭都不让人好好安静。他也不是刚来城里的愣头青了,就算危雅兰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但这诡异的亲热态度也让他看出来这姑娘的意思。
他是没明白好好的高中毕业生怎么会看上他这个有九个孩子的‘老’男人,他也不想搞明白。只快速把饭盒餐盘里的饭菜扒拉到嘴里,都不等咽完就和周围的人打了声招呼端着餐具去洗碗了。
危雅兰倒是想追呢,但她光顾着说话,东西都没怎么动,她要是敢浪费粮食,立刻就有人给她举报了。
与周显义同桌的那几个工友瞄了一下她掩藏不住的愤怒表情,互相对视了一下,挤挤眼,各自心照不宣。
都不是傻的,她表现的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
这是人一头单相思,要是周显义有回应,他们肯定得被有心人给举报乱搞男女关系了。
就现在这情况,要是有人愿意,其实也可以给危雅兰小小的上个眼药。一个年轻女同志老找人已婚男同志说话,就是没干嘛都有不检点的嫌疑,告诉队长,人家就是不罚她心里也会记上一笔。
但大伙都看在她爸的份上,没人去打小报告。
当然,他们也没和危雅兰爸爸通气的意思。毕竟还没发生什么,要是先去说了,人家可不一定记着好。又不是自家闺女,且看着吧,反正她也是不能成功的。
周显义这些年对他爱人怎么样,大家伙也是看在眼里的,没人认为这姑娘这墙角能撬成功,就想着等这碰壁多了也就迷途知返了。
危雅兰不知道人家都把她当个笑话看,也不知道人家对她的态度还不错多是看在和她爸那么多年的交情上。还在想着周显义这头对她没回应,是不是因为家里头那个是只母老虎,让他不敢看漂亮姑娘。
这姑娘从小过得也顺,有种迷之自信,人傻还自认为精明,自个越想越认为是这么回事,还想着要先从董馥梅那边下手,先把障碍击退了,周显义就不会不敢和她好了。
危雅兰默默的在食堂观察,大概七、八天吧,周显义没出车,中午不在食堂吃饭,她知道应该是那个没工作的乡下老女人回来了,最近的休息日,她就按着自己从材料室翻开的员工地址摸了过去。
这天周显义还是要出车的,一大早将人送走,董馥梅让小的们做今天的功课,自己趁着早上的太阳还不大,去屋后面留的小空地上种的菜除除草捉捉虫。
危雅兰找过来的时候是八、九点,董馥梅刚好把草除了干净,手里小锄头还没放下呢就听到人叫门,便直接从房子侧面走了出去:“你哪位?”
董馥梅有一把好嗓音,不很媚,不很甜,不硬不软,犹如柔风细雨,抚过耳畔时能让人心头有微痒之感。
听到声,危雅兰侧头看去,只见一年轻貌美的女子站在那,那处光线并不怎么好,但她站在那就好像把那块地都照亮了。
美人身上的衣服沾了些泥点,似乎怕碍事,黑亮的长发也高高盘起,只漏了些碎发。衣物不算新,洗的有些泛白,颜色也不艳,只是最常见的灰布衣,面上更是清清淡淡没有任何粉末修饰,就只是这样,也足以让人见之难忘。
身如湖畔弱柳之姿,貌如芙蓉花中仙子。
与这样的人间仙子一比,一直对自己容貌相当自信的危雅兰心中竟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人是谁?’这个问题盘旋在脑海,酝酿许久的说辞危雅兰也说不出口了。
她听见她自己问:“你是谁?”
董馥梅乐了,别人找她家来竟反问主人是谁。
“我是这家主人,你找谁?”对陌生人董馥梅当然不会随意报自己的姓名。
“你是这家主人?怎么会?”危雅兰愣住了。
“为什么不会?你是来找谁的?”董馥梅边说着边往外走。
危雅兰竟往后退了两步,董馥梅不走了,奇怪的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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