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别手指抚过琴弦,一阵熟悉的触觉。他垂着眼,随意拨动了两下琴弦,紧接着手指微顿,换了个方向,弹出流畅的音律。
影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望向戚无别。
戚无别神情淡淡,是他一直以来不符合年纪的寡淡表情。他弹了很短的几句,双手压在琴弦上,琴弦发出一阵颤动嗡音。
影喉间滚了两滚,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点头禀告:“是,正是这首曲子。”
戚无别的眉峰却皱起来,他上半身向后靠着,摆摆手,整个人陷入沉思中。影抱起长案上的琴,悄声退出去。临出门前,他回头多看了戚无别一眼。
戚无别被困惑所扰。
这个时候的尤河应该是十六岁。十六岁不是重点,重点是尤河前世十六岁时身体羸弱靠药物续命。前世尤河这个时候体弱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前世里这幻术是戚无别教他的。
戚无别虽然借着武帝转世的名号,行事多不遮掩。可是还有些顾虑,便把武艺给隐了,除了当初刺入马蹄中的那枚短钉,他这生就没露过身手。
望着桌上的那片碧绿长叶,戚无别的目光复杂了起来。
此时的尤河坐在树下悠哉弹琴,魏佳茗坐在一旁,在给手腕换药。当时那些人冲进小院的时候,她自然没有坐以待毙,手腕上还是带了伤的。
尤河一曲弹完,开口:“你准备去哪儿?我可以送你。”
“回殷家。”
尤河有些惊讶地望向她。
魏佳茗笑笑:“做了母亲的人便不能随心所欲,孩子便是牵挂。即使知道她们过得好好的,也只有亲眼看着她们才能安心。”
“你要带两个女儿走?”
魏佳茗沉默了片刻,说:“总要问问她们,去留随她们自己选。”
“继续瞒着殷争?”尤河问。
魏佳茗垂着眼睛,静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她有些无力地扯了下嘴角:“我还是没瞒住。”
尤河摇摇头,道:“他也有权利知道,毕竟是他的孩子。而且吧,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儿也不怎么样。我猜,现在的殷争只恨自己知道得太迟。”
魏佳茗想了想,问:“你真十六岁?”
“不,我已经一百零六了。”
“哦,我女儿可不能嫁个糟老头。”魏佳茗笑。
魏佳茗赶回殷家的时候,是夜里。开门的家仆看她回来惊得结结巴巴,魏佳茗没看他,问了女儿们现在的住处径直去找女儿。
殷攸和殷络青刚躺下,两姐妹挨着躺着,还没睡着,正在小声说着话。当魏佳茗推门进来的时候,她们两个愣了一下,才惊喜地跳下床,跑过去扑到魏佳茗怀里。
“娘亲!你没事了!”
“爹爹和二叔这几天一直在找你!”
魏佳茗一踏进殷府,想到那个女人也在这里,心里就一阵厌恶的情绪。她压下这种情绪,含笑摸了摸两个女儿的头,问:“要不要跟娘走?”
“要!”
“去吧,去换衣裳。”
“好!”两个女儿一起应着,转身去穿衣裳。
魏佳茗抱着胳膊靠在桌子上,望着两个套衣服的女儿,想起那一日殷觅棠哭着问是不是不要她了。魏佳茗眉心皱起来,心里也跟着皱起来。
心疼。
算了,若那孩子想跟她走,她便也带着她。
“棠棠呢?她又住在你们祖母那里?”魏佳茗说道大太太的时候,心腹中一阵犯恶。
“嗯。大前天祖母叫她去寺里上香,回来以后就住在祖母那儿没回来过。”
魏佳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或许就算她问殷觅棠愿不愿意跟她走,这孩子也是不愿意的。本来留在这里对她也好。
魏佳茗带着两个女儿往外走,走到庭院中,看着院子一侧的一棵海棠树,停下脚步。
“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魏佳茗的眼前总是浮现殷觅棠满脸泪水的样子。魏佳茗觉得欠这孩子一个怀抱。若今日她带着两个姐姐走,连问都没有问过她,这孩子又要难过了吧?
一阵风吹过,海棠树上的叶子落下来几片。
“你们在这儿等着。”
魏佳茗转身往正屋走去。随着她离正屋越来越近,想起大太太那张脸,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成了拳,心中的仇恨又开始隐隐燃烧。她强压着这种仇恨闯进大太太屋中。
大太太呆呆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如纸。
魏佳茗扫了一眼殷觅棠不在这里,问:“棠棠在哪?”
大太太慢慢抬头看着她,没说话。
魏佳茗转头看向屋子里的小丫鬟。
阿兴身子颤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在、在侧、侧屋……”
魏佳茗转身往侧屋走。
侧屋里没点灯,屋子里很暗。魏佳茗大步走到床榻,床上的被子卷在一起,殷觅棠还想小时候那样喜欢埋在被子里睡觉。魏佳茗有点不忍心将殷觅棠喊醒。
“棠棠?”魏佳茗小声喊了一声。她轻轻扯开被子,脸上瞬间大变。
棉被里根本没有人。
“嗯。大前天祖母叫她去寺里上香,回来以后就住在祖母那儿没回来过。”
魏佳茗猛地站起来,转身走到正屋,冲到长榻前,抓着大太太的衣襟,质问:“棠棠在哪?”
大太太呆呆地望着魏佳茗,像是不认识了她似的。
“我问你话呢!棠棠在哪!”
“嘘――”大太太将食指搭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地说:“你小点声,别把他吵醒了……”
大太太慢慢转动眼珠子,看向魏佳茗身边,她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
“谁?”魏佳茗皱眉。
“你儿子呀!他在睡觉呢!”大太太探手,在虚空中做出抚摸的手势来,“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呀。他呀,和棠棠一起长大。棠棠长高了多少,他就长高了多少。棠棠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他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棠棠上课,他也握着毛笔写字哩!写出来的字迹和棠棠一样一样的……”
魏佳茗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太太,她压下心中滔天的恨意,掐着大太太的衣襟收紧,高声质问:“告诉我棠棠在哪!”
大太太忽然就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地哭起来:“我都把棠棠送走了,他怎么还阴魂不散啊……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是为了殷家运势!我是为了殷家好!你赶紧走啊!去投胎啊!”
魏佳茗握住腰间的剑柄。
“佳茗,你没事了!”殷争和殷夺跑进来。
魏佳茗松开大太太,转身看向殷争,问:“棠棠在哪?”
“不是在侧屋吗?”殷争看了眼侧屋的方向。
“你是怎么当父亲的!”魏佳茗红着眼睛吼出来。
殷争看了眼不断呓语的大太太,转身往侧屋去。
魏佳茗没等他出来,直接冲出去,去了马厩牵了匹马,出了殷府。
三天了。
三天了!
殷夺很快也骑着马冲出去殷府,殷家的家丁举着火把急匆匆出门寻找。
“母亲,告诉我棠棠在哪儿?”殷争红着眼睛盯着自己的母亲。
大太太用手指着殷争,皱眉教育:“你要好好读书,光耀门楣!你总是心软,母亲知道你不忍心,就没告诉你,母亲帮你!母亲什么都能帮你办好!母亲都是为了你……”
殷争痛苦地闭上眼睛。他扯开大太太抓着他袖子的手,转身走到外面去。
阿兴跪在外面,身子不停地发抖。
“把那一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殷争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哽音。
“那天大太太让奴婢在三里亭等着,没让奴婢跟着啊!大太太把四姑娘带去哪儿了,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您就放过奴婢吧……”她跪着爬到殷争脚边抱住殷争的腿。
殷争踹开她,疾步往外走。
鄂南这个时节的夜晚很闷热,可是殷争在漆黑的夜里寻找女儿的身影,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黎明前的时候,天地间一片黑暗。他调转马头,疾奔向沈家,将睡梦中的沈休喊醒。
“殷兄,怎么了?”沈休打着哈欠。
“路上再说!”殷争抱拳,顾不得礼节,抓着一身寝衣的沈休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不够,殷家的家仆不够,殷夺手中的御林军不够。殷争还要更多的人去寻找。沈休手中有兵,可没有圣令,绝对不敢在京城有所动作。这个时候宫门大关,是进不了宫的。所以他找来沈休,这个皇帝的亲舅舅来帮忙。
沈休的确有随意进宫的身份,可也是白日。守宫门的人看着沈休皱起眉,这是难为人啊!
“开宫门!”沈休一脚把侍卫踹开。
戚无别一整夜都没睡,一直在躬清殿研读宿国军事资料。
“什么?”戚无别抬头,“调动京中所有兵马。”
戚无别扔下手中的书册,冷着脸,大步往外走。
“陛下……”李中峦抱起戚无别的一件长袍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殷家四姑娘丢了,陛下派出全京兵力寻找,甚至亲自出宫寻找,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惊动了整个京城。
又过了两日,魏佳茗身心疲惫地走在山上。这一片山多水多,她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少座山。虽然整个京城都是官兵,城里城外地搜。可是她自己还是一刻没有休息过,沿着城外一座又一座的山去找。
这两日,她不仅没有休息过,也没有吃过东西。时不时的,她就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日头或是月亮,算算时辰。
“五天了……”
魏佳茗望着西沉的日头,心里也跟着沉下去。
将所有悲观的预测抛开,她坚信她的小女儿没事,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她手中的长剑随着割着地上的杂草,忽然看见一块布料。
那块粉嫩的布料只有那么一丁点,像是被人故意割下的。
魏佳茗脚步猛地顿住。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她用颤抖的手捡起那块布料,在周围仔细寻找起来。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