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络青平静地看着她。
殷觅棠这才想起来姐姐已经看过信了。
“别磨蹭了,快去换衣裳。是不是忘了一会儿要去寺里上香。”殷络青站起来,开始收拾桌上的书卷。
“晓得了。”殷觅棠把信装进信封里,亲了下信封。
玉云寺为鄂南第一寺,京中官宦或富贵人家每月为其添香火。大太太下了车,转身叮嘱殷觅棠和殷络青小心些。
殷觅棠将手递给大太太从马车上跳下来,新奇地望着山上的玉云寺。这玉云寺在山上,上山的路得步行。她转过头去,看见大太太转头吩咐王妈妈添香火的事情,而殷络青一手提裙,一手扶着车壁下来。
殷觅棠急忙过去扶姐姐。
殷络青的小丫鬟跟在后面,一时赶不过来。她远远看见了,急忙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
“棠棠,走了。”大太太吩咐完王妈妈回头朝殷觅棠招手。
“这就来!”殷觅棠牵着姐姐的手没撒开。
殷络青拽了殷觅棠一下,示意她看后面。殷觅棠疑惑地转过头,就看见了慕容家的马车。慕容家的马车还没停下来,慕容遇见却没坐在马车里,而是骑在一匹小马上。
“遇见!”
大太太循声看了一眼,看见慕容遇见抛头露面骑在马上,不赞同地摇摇头。
两家有些来往,既然看见了,也不好先行,大太太便领着两个孙女站在路旁等着慕容家的人赶过来。慕容家老夫人也是来上香的,两相见过,便一同往前走。
三个女孩子落在后面,小声说着话。
“骑马是不是比坐在马车里好玩?”殷觅棠问慕容遇见。她很早之前就想骑小马,虽然之前因为马场里的变故有着畏惧,可喜欢骑小马的那份心思到底是没能彻底熄了。
“当然啊,逍遥自在的。凉风吹在脸上可舒服了。”慕容遇见手里甩着小马鞭,“要不要我教你?”
殷觅棠苦恼地望向慕容遇见的大长腿。在青笺楼里读书的女孩子里面,慕容遇见不是年纪最大的,却是个子最高挑的。
殷觅棠还没说话,一旁沉默了一路的殷络青开口:“棠棠年纪还小,要是学也是再长大些。”
慕容遇见无所谓地耸耸肩。
后面三个小姑娘的对话传到走在前面的大太太和慕容家老夫人耳中,大太太笑笑,说:“你们家是把遇见这丫头当男孩子来养了。”
“什么男孩子女孩子的,他们喜欢干嘛就干嘛。”慕容老夫人无所谓地说。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大太太难免为以为是家中无男孙,故意这般说。可这话是慕容家的人说出来,便让人不得不信她说的实话。因为慕容家家风向来如此,慕容家世代武将。关键是不仅儿孙从戎,慕容家的女儿也是个个舞枪弄棒,上阵杀敌毫不含糊。就连面前近花甲之年的慕容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上过阵领过兵的巾帼。
大太太有些敬佩,却心里并不完全赞赏。
大太太想了想慕容家的光景,又联想到家中情况,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不怕姐姐笑话,妹妹家事忧心,的确不能如姐姐这般过得逍遥自在。”
慕容老夫人望着前方的玉云寺,但笑不语。
“妹妹不如姐姐命好,儿孙满堂,个个又有出息又孝敬。我那俩儿子,一个年轻气盛的时候整日胡作非为闯祸差点成了京中人人摇头的纨绔子。另一个先前倒是有出息,现在竟然不要家,为了儿女私情把官都辞了。唉。”
慕容老夫人笑笑,说话毫不客气:“家?儿子成家了,和媳妇孩子组成的新家才是自己的家。媳妇跑了还能不去找?”
大太太本是想倒苦水,没想到被噎了一口,停顿了一下,才说:“那也不能自断前程把官辞了!”
慕容老夫人有些不理解地看了大太太一眼,质问:“那你为啥不替儿子把媳妇儿接回来?”
“我……”大太太懵了。
“你们这些女人号称当家,咋连后宅都管不好?你要是替儿子把后宅管好了,你儿子能自己焦头烂额地把官辞了?”慕容老夫人质问的声音有点大。
后面的三个小姑娘都抬头望过去。
大太太脸色不好看了,她犹豫了半天,吐不出半个字儿来。她发现自己和慕容老夫人的想法完全不同,根本没法交流!跟她倒苦水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后面跟着晚辈还有下人,大太太憋了半天,也不得不开口:“姐姐这话说的轻巧!向来都是说的容易做的难!”
慕容遇见在后面特硬气地插嘴:“上回爹把娘气得回了外祖父家,祖母把爹捆到树上去抽了顿鞭子哩。后来亲自去外祖父家接娘回来的!还是我娘把我爹从树上放下来的……”
慕容遇见的声音低下头,她摸了摸鼻子,“我娘还恼了,怪祖母抽爹的鞭子下手太重……”
大太太脸上的表情像是见鬼了似的。
慕容老夫人眉开眼笑:“妹子,我跟你说哈,我那混小子从小吃泥长大的,丑了吧唧的。能娶个媳妇儿不容易啊。我可得好好哄着。媳妇儿要是跑了,我还得花钱才娶个回来,多折腾呐!还不一定能娶得着,娶不到还得我这老太婆管着他,有那时间不如打打牌,打打架也行。”
慕容遇见不爱听了,她小声嘟囔:“我爹才不丑。回家告诉我娘你又说我爹坏话……”
“臭丫头,你要是胡说八道下次不带出来了!”慕容老夫人瞪了慕容遇见一眼。
她又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小奸细”,然而气愤地往前走。
大太太看了眼慕容老夫人跟个孩子赌气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她完全理解不了慕容家的家风。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有这么埋汰自己儿子的?是亲生的吗?
大太太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闷头往前走。
因为两个人先前的对话实在是对不上路子,两个人倒也不再说话了。
走在后面的慕容遇见闷闷不乐,她质问一旁的殷觅棠和殷络青:“你们两个说说,我爹哪儿丑了?”
殷觅棠回忆了一下,她印象里的慕容易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银铠甲,威风堂堂。她对慕容遇见父亲的印象也就是这样了,至于美丑……她没什么印象了。但是绝对不丑就是了。
“威风!”殷觅棠说。
“我问你丑不丑,没问你威不威风!”
殷觅棠皱起眉头,苦恼地思索起来。
“你说话啊!”慕容遇见继续追问,摇着殷觅棠的胳膊。
殷络青不动声色地把妹妹拉到自己另一侧,把她和慕容遇见隔开,警告地看了慕容遇见一眼。慕容遇见一愣,想说话的时候,殷络青已经转过头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人从后面跑来,冲开殷觅棠和殷络青。
“棠棠!”殷络青刚刚站稳就去找殷觅棠。
殷觅棠被撞倒了,跌坐在地上。她指着往一旁的岔路跑去的人,喊:“他抢了我的镯子!”
那个三色翡翠镯子,那个戚无别送给她的镯子。
殷络青急忙把她拉起来,她不关心什么镯子不镯子的,她只关心殷觅棠可伤着了。
慕容遇见却黑了脸,大喊了一声“站住”,挥着手中的鞭子朝岔路追了过去。
“我的棠棠!可摔着了?”大太太惊慌地跑来,把殷觅棠搂在怀里。
“我、我没事儿……’殷觅棠推开大太太,朝着岔路的方向去追。
大太太一把抓住她:“别去追,危险!”
“遇见!”殷觅棠使劲儿挣开大太太的手。她心疼那个皇上送给她的镯子,她更担心为了她去追强盗的慕容遇见。
大太太忙转过头,有些急躁地对慕容老夫人说:“遇见这孩子也真的,胆子太大了!你做祖母的怎么不担心呐!”
“一个小贼而已啦。”慕容老夫人无所谓地摆摆手。
她虽然这么说,可是慕容家的家丁已经追了过去。然而没等这些家丁追到人,慕容遇见就压着人回来了。她手中的鞭子缠住那个贼的脖子,把人拖了回来。
那个贼,瘦瘦小小的。此时身上已是遍体鳞伤,都是被慕容遇见手里的鞭子抽的。
“好好好!”慕容老夫人连说了三个好,朝自己的孙女竖起大拇指,“真给祖母长脸!”
慕容遇见将镯子扔给殷觅棠,问:“还丢了别的没有?”
殷觅棠摇摇头,惊喜地捧着失而复得的镯子,“哇――”了一声,她望向慕容遇见的目光充满了无限的崇拜。
大太太心里暗道了一声“坏了”,她可真怕殷觅棠跟慕容遇见学坏了!不管慕容家怎么巾帼不让须眉,大太太从骨子里不喜欢姑娘家抛头露面。她的棠棠才不能成为那个的女人。大太太把殷觅棠搂在怀里,带着点占有的意味。
既是来添香火的,中午也要留在寺中吃一顿斋饭。在玉云寺中的这一日,殷觅棠一直围着慕容遇见转悠。即使她什么都不用说,眼中的崇拜和讨好意味也是一览无余。
就算是回了家,殷觅棠晚上躺在床上也在一直念叨着慕容遇见有多了不起。烦得殷络青捂住耳朵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殷觅棠终于住了口,她想起明日就可以回宫,那时候又能看见慕容遇见了,她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这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了今天去玉云寺的场景。只是在梦里挥舞着鞭子去追大坏蛋的人不是慕容遇见,而变成了她。
第二日进了宫,她直接跑去慕容遇见的房间找她,却没想到慕容遇见并没有来。殷觅棠有些失望,还是上课的时候问了小红豆儿才知道原来是慕容遇见的外祖父过寿,家里给她请了假。
慕容遇见的外祖父也是沈书香的祖父,沈书香也一并告了假。
这些小姑娘们的课程松得很,若是家中有事时常可以告假。
小红豆儿发现殷觅棠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诵读课的时候,先生喊她背诵,喊了她两声她才听见。
“你怎么啦?”下了课,小红豆儿把殷觅棠拉到角落里。
殷觅棠听了听操练场的声音,问:“小红豆儿,为什么男孩子可以习武,女孩子就不可以?我也想习武,抓坏人。”
小红豆儿望了一眼操练场的方向,随意地说:“那就学喽!”
“真的也可以吗?”殷觅棠有些惊讶。
“为什么不可以?”小红豆儿反问。
“我……”殷觅棠摇摇头,“祖母不会让我学的!”
“那就不告诉她呗!”小红豆儿朝她勾了勾手指头,“走,咱们去操练场看二哥哥他们是怎么跟先生学的。”
殷觅棠被小红豆儿拉着往操练场跑去。殷觅棠的心里“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难道她也可以学?可是如果被祖母发现了,祖母一定会不高兴吧?殷觅棠心里犹豫起来,可是她又一想,不如就像小红豆儿说的那样瞒着祖母?反正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宫里的。
小红豆儿拉着殷觅棠跑进操练场里,站在回廊中望向正在打拳的男孩子们。殷觅棠第一眼就看见了殷少柏。殷觅棠想了想,觉得如果她真的要瞒着祖母在宫中偷偷地学,那么一定得先把大哥哥收买了。别以为她不知道,每隔一段日子,祖母就会把大哥哥叫到跟前,询问他殷觅棠在宫里的表现。
殷觅棠对能不能收买殷少柏心里没谱,而让她更没谱的是怎么收买殷月妍。殷觅棠不得不苦恼起来,收买殷月妍好像更难哦……
“二哥哥又被先生给训了。”小红豆儿叹了口气。
殷觅棠收回思绪,望向操练场中的戚如归。戚如归低着头,被在被训斥。离得很远,殷觅棠只能隐约听见几句“软绵无礼”、“不肯用心”……
殷觅棠望着低着头的戚如归,有点担心。
别人不知道,可是殷觅棠知道戚如归很难过的。前几天,她就无意间撞见戚如归夜里跑到芭蕉园里哭鼻子。
殷觅棠想了想,当天夜里趁着别人都睡着,偷偷跑去芭蕉园。她在芭蕉园里找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自己想多了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低低的哭声。她循声找过去,就看见戚如归坐在一个假山下的小池子旁抹眼泪。
“如归哥哥?”殷觅棠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戚如归吓了一跳,他急忙别开脸,慌忙把脸上的泪痕都擦了,才扭过头来,凶殷觅棠:“你过来干嘛!”
戚如归脸上的泪痕没擦干净。
殷觅棠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用小手仔细给他擦了眼泪,软软糯糯地说:“如归哥哥不要哭了,被先生训是很正常的事哩。我今早诵读课的时候走神,也被先生批评了哩。”
她缺了一颗牙,几次咬不准音。长长的两句话说出来,错了不少的音。
“你懂什么!”戚如归愤愤转过头,抓了一把旁边的小石子儿扔进池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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