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在这儿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待着,不要乱走。”殷争把怀里的殷觅棠放下来,细细吩咐,“哪儿也不许去,不能往屋子里钻,记住了?”
“嗯……”殷觅棠点头。
大太太也对堂厅中的下人们吩咐几句,吩咐他们看管好堂厅里的孩子们。大人们匆匆往里屋走,堂厅中只剩下殷家的一群孩子和奴仆。
老太太的住处在殷家后宅正中,曾相当气派宽敞。然而随着殷家老爷子的过世,老太太的卧床不起,这儿没了往昔的恢弘,只剩下森然。
殷觅棠转动着眼眸打量着堂厅,莫名觉得有些冷,她摸了摸小胳膊。
“四妹,是冷了吗?”殷少柏看到了殷觅棠脸色有些发白,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安慰着。
“有一点。”
鄂南的冬天,湿气很重,湿气侵身,容易伤身。殷少柏吩咐这些弟弟妹妹的下人都回去给自家的小主子带件小袄过来。大人们都不在这里,他身为这群孩子里最大的就要拿出兄长的样子来,虽然他也不过是过了今日才刚八岁。
殷觅棠扯了扯殷少柏的袖子,问:“大哥哥,曾祖母怎么了?”
听到殷觅棠的话,堂厅中的其他孩子也都好奇地望过来。
殷少柏倒是为难了,他虽然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可是并不知道怎么跟一群弟弟妹妹们解释。他越是不说话,一群小豆丁越是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殷少柏有些尴尬,“那个……”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从里屋跑出来几个老妈子,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她们从里屋里跑出来,匆匆往外跑去。
不多时,里屋里传来一阵阵低低的哭声。堂厅里这群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说话了。
没多久,里屋的哭声越来越大,悲天怆地。
堂厅里的这些小孩子有些害怕了。
殷家的五姑娘殷云娴和六姑娘殷云娇互相扯着手儿,有些害怕。最后她们挪到殷觅棠身边,扯了扯殷觅棠的袖子,殷云娴压低了声音,小声喊了声“四姐姐”。
殷觅棠知道两个妹妹是害怕了,其实她可害怕呀!可是她是姐姐,她不能害怕!她伸开双臂抱住殷云娴和殷云娇,两只小手分别拍两个妹妹的后背,壮着胆子硬气地说:“不怕,不怕!姐姐在呢,没事儿!”
殷月妍扭过头,就看见三个妹妹抱在一起的画面。她白了殷觅棠一眼,和二房的人这么亲,怎么不跑二房去!
殷月妍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大姐和二姐如今不在殷家,最小的两个妹妹害怕居然找殷觅棠那个小矮妞,也不来找她!
她不甘心地扭着手里的帕子。
小姑娘这边不怕了,小少爷那边却闹腾起来,襁褓中的八少爷殷少榕哼哼唧唧地哭,一岁多的七少爷殷少杨也开始哭。两个奶娘急忙把他们两个抱起来,想着方子哄他们。
先前跑出去的几个老妈子又匆匆跑了回来,她们回来的时候手里全部抱着白花花的布。
殷觅棠略松开一些两个妹妹,扭过头好奇地望着她们手里拿着的白布。
几个老妈子里,有两个抱着白花花的布急匆匆往里屋去,而剩下的几个老妈子则是将手中抱着的白布哗啦一声放在地上。殷觅棠这才看清,那些都是白色的衣裳。
殷觅棠还在想着是要换衣裳吗?陈妈妈已经过来把她和两个妹妹拉开,扯开她身上红色的小斗篷,而她的两个妹妹殷云娴和殷云娇也被自己的奶娘拽开了。殷觅棠本来就有点冷,斗篷被陈妈妈粗鲁地扯下来之后,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殷少柏皱了下眉。
殷觅棠眼前一片白,陈妈妈将雪白的孝服给她套好,腰带一绑。
殷觅棠回头望了一眼堂厅,发现大家都皇上了这样一身雪白的衣裳。她第一个看见殷争从里屋里走出来,她心里有点害怕朝殷争走了两步,“爹爹……”
殷争没有听到,他声音有些低沉地说:“一会儿进屋去磕头,不许吵闹。”
殷觅棠走了一半停下来,她听出来了。她听出来爹爹的声音里不对劲,好像很难过的样子。爹爹……他是哭过了吗?
殷觅棠的鼻子忽然一下子就酸了。
殷觅棠跟着殷家其他的孩子一起进到里屋,里屋里的人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悲痛,女眷更是满脸泪水。
殷觅棠在屋子里寻找,终于找到瘫坐在椅子上的祖母。祖母十分憔悴,脸上挂着泪。殷觅棠再回头,看见爹爹侧过脸抹眼泪。
“吧嗒”、“吧嗒”,殷觅棠的眼泪瞬间涌出来,一颗一颗圆润的泪珠儿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啜涕着。
殷月妍回过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演戏装好孩子——殷月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殷觅棠根本没看见殷月妍的表情,也不可能知道殷月妍神奇的内心活动。此时的殷觅棠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席卷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为了曾祖母吗?好像不是,她对曾祖母几乎没有印象了。因为爹爹和祖母吧,因为她在意的爹爹和祖母难过了,她便也跟着难过,他们哭了,她也跟着哭了。
殷家的孩子男孩子在前,女孩子在后,规矩地跪在地上,对着床榻上白发苍苍的老人磕头。襁褓里的八少爷也是由他母亲抱着跪下。
殷觅棠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爹爹和祖母的泪。她伏在地上,额头贴在地上,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四姐姐?”殷云娴拉了殷觅棠一把。
殷觅棠吸了吸鼻子跪直身子,才晓得要起来了。她走到殷争面前,拇指和是食指捏着殷争裤子上的一点布料扯了扯。
殷家老太太虽然这三五年人老糊涂了,可是年轻的时候对家里的晚辈都很疼惜。殷争想着幼时的过往,心里悲痛。殷觅棠扯了他很久,他才觉察。他慢慢舒了口气,弯下腰来,说:“棠棠听话,一会儿才能回去。”
殷觅棠踮起脚尖,用小手去擦殷争眼角的湿润。
“爹爹不哭……”她说完,自己倒是扯着嘴角哭起来。她很努力忍着哭腔,小身子却跟着哭啼一颤一颤的。
被小女儿安慰,殷争心里五味杂陈。他压下心里的悲痛,把小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后背。“嗯,爹爹不哭,所以棠棠也不哭。好不好?”
“好!”殷觅棠使劲儿点头。
殷觅棠紧紧抱着殷争的脖子,她喜欢抱着爹爹的感觉,很安全很踏实。可是她也知道爹爹一定还有事情要忙,几个叔叔都在忙前忙后呢。
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认真地说:“爹爹去做事情。”
殷争宽大的手掌覆在小女儿的脸蛋儿两侧,给她擦眼泪。知女莫若父,殷争知道小女儿为什么哭成这样。
殷觅棠推了殷争一下,自己用手背去擦眼泪,板着脸认真地说:“爹爹是长孙!不许偷懒!”
殷争有些心酸地点点头,他把殷觅棠抱起来交给陈妈妈,说:“太晚了,孩子们撑不起,都把他们抱回去罢。”
各屋的女眷都等着这句话呢,立刻让奶娘把孩子们抱走。
殷觅棠在陈妈妈的怀里扭过身去张望。此时她才注意到躺在床榻上的曾祖母,曾祖母白发苍苍,骨瘦如柴。殷觅棠仔细回忆了一下,也没能把床榻上的曾祖母和印象里的曾祖母联系起来。
有点吓人。
她往陈妈妈的怀里缩了缩。
陈妈妈高高瘦瘦的,身上没肉,抱着不舒服。殷觅棠叹了口气。
陈妈妈感觉到了,她偏过头,问:“四姑娘怎么了?”
就连关心的询问都是没有温度的语气,人家名门闺秀走路像是尺子量过似的,但是她这人说话竟也能像是被尺子量过似的。
殷觅棠又不能实话实话,告诉陈妈妈她嫌弃她太瘦了。她想了想,说:“妈妈,死是怎么回事?”
陈妈妈板着脸:“人都会死,死就是没了。像你曾祖父、祖父。”
殷觅棠想了好一会儿,有些不明白,又问:“所有人都会死?祖母和爹爹也会吗?”
“所有人都会。”
殷觅棠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她抓着陈妈妈衣襟的小手儿颤了一下。在这个冬夜,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死,第一次对死亡有了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佬们的投喂,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
算了算了,我还是加更吧。
挺晚,估计12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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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入宫
殷家老太太在大年三十去了,殷家刚挂上的红灯笼、贴上的对联全被扯了下来,换上了一片素色。那些亲戚间的走动,也都免了。殷家人一直留在家里。听着别人家的鞭炮锣鼓,小孩子不懂事儿嚷着要去玩儿,被大人一遍遍训斥住。
殷觅棠叉开腿儿坐在大太太屋里的罗汉床上,在她的两条不长的小短腿上,一绺一绺摆着各种颜色的绣线——她这是拿自己的小短腿儿当绣线架子呢。
她在绣荷包。
殷云娴和殷云娇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自从上次年三十的晚上老太太去的时候殷觅棠安慰了两个妹妹,这两个小堂妹最近对殷觅棠格外亲近。再加上家里的人都在守孝,不许出去玩,五姑娘和六姑娘就时常来找殷觅棠。
“四姐姐,我也想绣。”殷云娇说。
殷觅棠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四岁的小孩子是不能拿针的!”
她伸出五根手指头来,在殷云娇眼前晃了晃,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颇为自豪地说:“我五岁了,是大姑娘了,所以才能绣。”
一旁的殷云娴咯咯地笑,“四姐姐,我也五岁啦!”
她也伸出无根手指头在殷觅棠面前晃了晃。她只比殷觅棠小了两个月。
殷觅棠缩了一下小眉头,特别严肃地说:“不行,你也小。”
“不行就不行,我也不想绣。”殷云娴爬上罗汉床,去拉殷觅棠的手。她四处看了看,看见屋子里的丫鬟刚巧都出去了,她才压低了声音,说:“四姐姐,我听说要分家了。你知道什么是分家吗?”
殷觅棠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知道。”
殷云娴有些失落地从罗汉床上下去了。
两个小堂妹又在殷觅棠这儿玩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殷觅棠却仍旧低着头仔细绣着手里的荷包。她答应过皇上要把第一件绣活儿送给他。
她记得哩!
殷觅棠手中的动作慢下来,不由想起那一日在马场上的那一幕。也不知道他的胳膊还疼不疼……
皇上那个人就算是疼了也不会说出来吧?这样会吃亏哩!殷觅棠觉得等下次进宫要好好劝劝皇上,不要总是逞强才是。
“呀!”殷觅棠小声叫了一声,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尖儿,雪白的指腹沁出一丝红,这一丝红,越来越多,逐渐凝聚成一颗血珠儿。
“棠棠想什么呢,都走神了,连祖母进来都不知道。”大太太走进屋,朝着殷觅棠走去。
殷觅棠朝大太太伸出自己的手指头,“扎手了,祖母给吹吹。”
大太太“哎呦”一声,疾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一边弄帕子将殷觅棠手指头的血珠儿小心翼翼擦了,一边指责地说:“祖母不是跟你说了?你还小,还没到做针线活儿的时候。再说了,咱们棠棠若是喜欢偶尔绣个帕子玩玩也就帕子,根本不用学那么多,又不是要当绣娘。想要什么花样,买来不就成了?”
大太太一股脑说了一通,却发现殷觅棠望着她没说话,样子有点呆呆的。
殷觅棠仰着小脸儿,在看大太太鬓角的白发。她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怎么……突然就长了白头发呢?
大太太了然,笑着说:“祖母老啦。”
“不老!”殷觅棠站起来,搭在她两条小腿儿上的绣线落下,又混到一起了。她跑到罗汉床一头,抓着高脚架,去摘瓶子里的鲜红杜鹃。她咬着小白牙,使劲儿把根茎掐断一些,然后跑回来,将杜鹃插在大太太的鬓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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