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尤河笑了一声,“是不是还有酒窖和琴室?”
“你怎么知道?你以前来过?”殷攸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挺好,挺好。养养花养养鱼,酿酿酒弹弹琴,还能养养小……”尤河看向殷攸,把后面的话咽回去。
他又问:“还有守在外面的官兵吧?”
“你又知道啦?皇上说是派来保护你安危的。”
尤河挑起殷攸的一绺儿头发,卷在食指上把玩,问:“你能出去吗?别人又是否能进来?”
“能呀,我能回家。爹爹和娘亲昨天还来看过我的。”
尤河点点头。看来是不拘着其他人的进出自由,但是他相信外面守着的那些人定然是不准他踏出王府半步的。但是若他真的想离开,那些官兵岂能有本事留住他?
尤河轻笑了一声。不过他现在的确还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留在这里养养花养养鱼,酿酿酒弹弹琴,再,顺便养个小媳妇儿打发时间算了。
这一世,如今的他不过是一个无名之人。然而前世的他再过十年却被人冠上第一刺客之名。他喜欢杀人,可他又不是杀人魔。更何况他走上刺客这条路,本就是被逼的。他不杀人的时候,养花煮茶酿酒弹琴的日子,也心向往之。
就算被拘在这座王府,尤河也过得逍遥自在。几日下来,王府里的布置被他改造了不少,他抓了几尾鱼放在室内养着,琴室挪了地方,占据整个后院的花园被他重新翻种、裁枝,换了个模样。他抱着一坛酒回屋,经过前院的时候,看见殷攸在踢毽子。
殷攸以前不喜欢红衣,可自打她喜欢上尤河以后,便换上了同色的红衣。正是夕阳西沉的时候,暖洋洋的光照在院子里,照在她的身上,踢毽子的小姑娘忽然像极了争相夺食的红鲤鱼,变成朝气蓬□□来。
尤河眯起眼睛,多看了一瞬,开口喊她:“攸攸。”
“诶,在呢。”殷攸稳稳地把毽子接住,跑到尤河面前。她踢了许久的毽子,鼻翼上蒙了一层细密的小汗珠儿。
“这几日可无聊了?”尤河问。
殷攸伸开双臂:“方圆百里有你,就不无聊!”
尤河怔了片刻,缓慢笑出来,他摇摇头,颇为无奈地说:“你这孩子……”
殷攸瞥了下嘴,她不高兴尤河每次都喊她孩子。
“你想不想跟我学武啊?”尤河在一旁抄手游廊的围栏上懒洋洋坐下。
“你要教我吗?我想我想我当然想呀!”
尤河忽然发现,除了养养花养养鱼酿酿酒弹弹琴,还能多一件来做。啧,这日子还挺不错。
很快就要过年了,这一日殷觅棠一直跟在魏佳茗身后,帮她收拾家里。其实也不是魏佳茗亲自动手,只需四处看看,拿拿主意,吩咐下人就好。
魏佳茗指着客房里高脚桌上的一个花瓶,说:“红杏儿,把这个花瓶抱到库房里去,再把库房里那个红梅花瓶抱来。”
红杏儿没过来,殷觅棠小跑着先跑过去抱起大大的花瓶。
魏佳茗笑着摇摇头:“哪里用你做这个的?”
“红杏儿在外面忙,腾不开手。我来!”殷觅棠抱着花瓶,朝库房去。
魏佳茗怕她抱不动,急忙跟上去,看着她将花瓶放进库房,在她想要抱起那个红梅花瓶的时候,魏佳茗忙拦住了她:“行了,这里又脏又乱,下人做就行了。你陪娘亲去厨房看看发糕蒸好了没。”
“好!”殷觅棠去拉魏佳茗的手。
魏佳茗看她一眼,牵起她的手往厨房去。魏佳茗觉得如今殷觅棠比起小时候更依赖她,殷觅棠平时里不住在家里,每隔几日才回来一日,而她回家的这一日必是黏在魏佳茗身边。而殷觅棠只要是在魏佳茗跟前,必是要牵着、跟着或依偎着。
母女两个往厨房走,魏佳茗牵着她,柔声说:“明日入宫,在宫里住几日,很快就回家过年了。”
“嗯,棠棠很快就能回来帮娘亲了。”
魏佳茗笑了,说:“你想帮我什么?”
“帮好多……”殷觅棠想了想,“平时我不住在家里,都帮不了娘亲什么事情。快过年了,家里这么忙,我还是帮不了忙……”
殷觅棠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我在家的时候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魏佳茗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问:“棠棠,你想住在家里还是宫里?”
殷觅棠犹豫了一下,才说:“都想……”
魏佳茗点点头,在回廊转角的时候停下来。她蹲在殷觅棠面前,双手握着殷觅棠的小肩膀,说:“棠棠,你不要怕,娘亲不会再走了。永远都在你身后,不管是你住在宫里,还是日后去了别的地方,只要你回来,这里就都是你的家,娘亲和你爹爹就都还在这里。”
魏佳茗将小女儿垂在胸前的一绺儿发放在她身后,“所以不要因为娘亲而顾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你记得你随时回家,爹和娘都还在这里。”
殷觅棠望着魏佳茗点点头,她想说什么,又终究没说出来。
魏佳茗起来,倚着围栏坐下,然后探手把殷觅棠抱起来放在身边,一手搭在殷觅棠的肩上轻轻地拍着她安抚她,一边问:“棠棠,你现在能不能告诉娘亲,那一日你祖母把你带到荒山上发生了什么?”
过了这么久,魏佳茗终于才问出来。她知道殷觅棠因为那件事情性情大变,若要解决问题,首先要找到问题。先前是顾虑殷觅棠旧事重提,现在过了几个月,魏佳茗觉得殷觅棠的情绪平复了些,才问出来。
殷觅棠听了魏佳茗的话,忽然伸出手抱住魏佳茗的腰,趴在魏佳茗的怀里。
“别怕,别怕……”魏佳茗轻轻拍着她。
魏佳茗想把殷觅棠扶起来,手探过殷觅棠的脸,却感觉到一阵湿意。
殷觅棠咬着嘴唇,趴在魏佳茗的腿上不出声地掉眼泪。
魏佳茗一阵心疼,她咬咬牙,狠下心:“别怕,说出来,告诉娘。”
殷觅棠又哭了一小会儿,她用手背擦擦脸上的泪痕,坐起来,用泪痕未湿的眼睛望着魏佳茗,说:“姐姐比我好,可是祖母最疼我。娘亲和祖母吵架,祖母害了一个人,娘亲想要祖母的命,然后祖母不再喜欢我,把我丢在外面,想把我饿死……”
殷觅棠说得很慢很慢,很努力压抑声音里的哭腔。细微的哽咽藏在声音里却是怎么都藏不掉的。
想起大太太之前将殷觅棠独自丢在荒山上足足五日,若他们再晚一日找到殷觅棠那后果简直不敢设想……每次一想到这里,魏佳茗就是一阵后怕,心里跟着战栗。
她轻轻拍着殷觅棠安抚着她,其实她自己心里也同样又是惊怒又是惧怕。
殷觅棠继续说:“娘亲走了,带走了两个姐姐,不带走我……”
魏佳茗怕殷觅棠又多想,急忙打断她的话:“那是因为你那个时候还小,而且染了风寒,娘亲还才带你走的。”
殷觅棠吸了吸鼻子,眼泪悄悄落下来:“谢谢……”
“什么?”魏佳茗眼中浮现迷茫,伸出手来给女儿擦眼泪。
殷觅棠的眼眶里被泪珠儿盈满,遮挡了她的视线,让她面前的娘亲变得看不太清,只剩一大片幻影。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声音里的哭腔再也压不住。
她哭着问:“其实,我不是你亲生的孩子吧?”
魏佳茗的手生生顿住。整个人惊在那里。
第63章 交心
魏佳茗不可思议地望着泪眼婆娑的殷觅棠,心里的震惊一浪叠过一浪。她以为殷觅棠是因为她祖母想要害她而性情大变,却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别的事情。
一瞬间,魏佳茗犹豫了。她在否认和承认之间摇摆不定。也许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希望能找到自己亲身的父母,更何况殷觅棠从小就很喜欢赵妈妈,如果让她找到她其实是找妈妈的女儿,兴许她会很开心?
可另一方面,魏佳茗心里又有别的担忧。自从她抱起昏迷的殷觅棠,她就打定了主意这辈子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照顾,她来不及去想要不要告诉殷觅棠真相。就算要告诉殷觅棠,那也是要等她长大了才行。她才这么小,刚被最亲的祖母伤了心,若再让她知道她并不是殷家的女儿,她岂不是变成更难过?
刹那之间,魏佳茗心里有了主意。她板起脸来,质问:“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这些东西!”
“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都是我自己想的……”殷觅棠缓慢地摇头,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泪珠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这一刻,魏佳茗忽然特别怕殷觅棠询问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魏佳茗忽然理解了那种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终究要回到亲生父母身边的滋味。就在她准备告诉殷觅棠真相的时候,殷觅棠抓住她的手,哭着摇头,大声说:“娘,不是说好了吗?你不会再走了,不会再不要我了。我已经不偷偷吃糖了,也不再睡懒觉不肯起床了。我会好好读书,再也不贪玩了,你别走……”
魏佳茗心疼地要命。她把殷觅棠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不走,娘不走。答应了你的。”
“娘,我姓殷。”
魏佳茗匆忙擦掉脸上的泪,点点头:“是,你姓殷。你是殷觅棠,我和你爹爹的小糖豆儿啊……”
“所以,你不会赶我走了是不是?”殷觅棠紧张地望着魏佳茗。
“不会,当然不会。永远都不会。”魏佳茗心疼地摇头。
殷觅棠伸手去擦魏佳茗脸上的泪,哭着说:“我不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只要你的和爹爹,我只做你们的女儿,不要他们。以后我都听你们的话,你别赶我走,我哪儿也不去!”
“嗯,是!”魏佳茗脸上挂着泪,却笑起来。
殷觅棠那一句“我只做你们的女儿”像一汪温泉水,暖了魏佳茗的心扉,也坚定了她的心。她握住殷觅棠的肩膀,正色说:“棠棠,你的确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但是,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娘亲亲生的孩子。娘答应过你,再也不会舍弃你,也绝不会偏疼你的姐姐。”
殷觅棠哭着摇头:“娘亲没有偏疼姐姐,娘亲一直都偏心我的。是姐姐们不计较。我都知道……娘亲以后不要这样了,姐姐也会难过的……”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替两个姐姐着想。
魏佳茗这心里就更难受了,她心里甚至有了怨恨,恨殷觅棠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若没有那个男孩,若一开始殷觅棠便是她亲生的孩子,那该有多好啊。
“娘不会再丢下你。”魏佳茗再一次重复这句话,“就算日后你的亲生父母来抢你,娘拼了命也不会把你送走。这是娘亲对你的承诺,这三千白发便是见证。”
殷觅棠伸出手去摸魏佳茗的白发,心里难受极了。她使劲儿点头,重重地点头:“好!”
魏佳茗先止了泪,她擦了脸上的泪,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殷觅棠脸上的泪痕擦干净,笑着说:“咱们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忘记,从今往后咱们棠棠还做娘亲的小糖豆儿,好不好?”
“好!”殷觅棠再一次使劲儿重重地点头。
魏佳茗起身,把殷觅棠也从围栏上抱下来,牵起她的手:“走吧,咱们该去厨房了。今天你爹说要亲自下厨,也不知道他弄得怎么样了,咱们去看看。”
“嗯!”
“不许哭着见你爹哦。”
“嗯!”殷觅棠点头,伸出手背,使劲儿擦去眼泪的泪,然后努力冲着魏佳茗笑起来,露出小小的牙。
厨房里正在蒸肉,飘着一阵阵浓郁的肉香。殷争站在锅台前,在两个大锅间忙碌着。殷攸坐在板凳上指挥:“爹!快住手,你这道菜明明已经放过盐了!”
殷争“噢”了一声,把手里的盐洒进另外一口大锅里。
正在剥豆子的殷络青回过头看了殷争一眼,然后冲着殷攸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我也来剥豆子。”殷觅棠走到殷络青面前蹲下来,抓了一捧豆子。
“别,这个太硬了,小心磕了手。”殷络青急忙阻止了她,“你去……洗个萝卜吧!”
魏佳茗站在门口嘴角染上几分笑意。
殷争回头看她,笑道:“哎呀,看着做什么,快来帮忙啊。”
魏佳茗走进厨房拍了拍殷络青的肩膀,笑着说:“知道这个硬容易磕手还剥,去,跟你妹妹一起洗萝卜去。”
殷络青应了一声,跑到水台那儿,和殷觅棠一起踩着小板凳洗菜。
魏佳茗又朝殷攸招手:“你,过来剥豆子。两个妹妹都知道帮忙,你这个做姐姐的最偷懒。就该饿你一顿。”
殷攸吐了下舌头:“我是怕爹再犯糊涂把盐当糖撒嘛!”
她嘴上这样说着,还是急忙从板凳上跳下来,挽起袖子跑到魏佳茗面前坐下帮忙剥豆子。
虽然都是大户人家的姑娘,魏佳茗疼着她们的同时,却也并不娇养着,这些事情,从小就会让孩子们来做。她总觉得一家子人围在一起忙碌,甚至只是一起做一顿简单的饭菜,也是一件令人满足而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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