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累及父母家人。
这是当年戚无别和尤河曾定下的江湖规矩。
“放心。你兄长是我父皇和母后的友人,你媳妇儿是我妻子的姐姐。”戚无别有些无奈。
他和尤河心里明镜一样,宿禹行隔在他们两个人中间,他们两个人的立场是不同的,兵戎相见不过早晚的事情。如今宿禹行就要到京城了,加快了他们反向而行的时间。
戚无别离开的时候,尤河叫住他。戚无别转身,看见尤河笑得没心没肺,他说:“无别,我拿我的命跟你换宿禹行的命成不成?”
戚无别心里的犹豫不过一瞬间,很快又被他彻底熄了。
“不行。”
戚无别大步往外走,他知道,日后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
戚无别回到宫中时,太上皇和太后已经悄声回宫了。戚无别为了规避很多事情选择了迁都,可是最初的原因却是为了给太后择一处不会永远炎热的地方。免得她遭受炎热的苦,又要一次次两地奔波。
太后见到戚无别的时候吓了一跳,也不管戚无别已经高了一头,她一下子把戚无别拉到身边,又是摸摸脸,又是揉揉头。
殷觅棠、小红豆儿、戚如归、刘明恕,还有慕容遇见都在一旁。大家很识趣地别看眼,不去看太后对皇上的爱抚。
殷觅棠偷偷看向戚无别,莫名觉得被太后又摸脸又揉头的皇帝好好玩。戚无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殷觅棠不情不愿地转过头不去看。
“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哪里不舒服了?还是御膳房的那些人做的东西你不爱吃?哦……是太忙了是不是?反正这次我和你父皇回来很久不会再走了。你好好歇一歇,有什么事儿推给你父皇来做就好了!听见没有?你这孩子倒是应我一声嘛!”
戚无别安抚地抱了太后一下,拍拍她的背,声色别扭地说:“没事。儿子都很好。只是……和如归一起减肥呢。他瘦不下来,我便跟着他一起减,激励他。”
被提到的戚如归懵怔地抬头。
啥玩意儿?
关他什么事儿?
他刚想说话,殷觅棠和小红豆儿同时扯了他一下。戚如归翻了个白眼,不甘心地低下头。
“如归你过来。”太后又朝戚如归招手。
她让戚无别和戚如归站在一起,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一会儿摸摸戚无别的脸,一会儿又摸摸戚如归的脸。皱着眉说:“怎么还是分大小号?你们两个就不能配合一下,长得更像点。”
她拍了拍戚如归的头:“你再长一点,长成和你哥哥一样高。”
她又拍了拍戚无别的脸:“你再多吃一点,像你弟弟那样脸上的肉再多点。”
戚无别和戚如归郑重其事地答应下来。
殷觅棠新奇地望着戚无别那张被太后不知道摸了几下又拍了几下的脸。她搭在膝上的手有点痒。
在这个家里,太后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一点都不强硬,说话的时候声音缓慢而轻柔,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可不管是太上皇还是三个孩子没一个不听她的话,只要她一皱眉。
行行行,什么都行。
晚上戚无别和太上皇在书房里议事,太后把戚如归和小红豆儿等几个人都赶了回去。拉着殷觅棠坐在床上说话。
“快快快,告诉我。我儿子欺负了你没?”太后的眼睛永远有一种少女气息的清澈。她的眼睛亮晶晶地,十分期待地望着殷觅棠。
不知道为什么,殷觅棠觉得太后好像特别希望戚无别欺负她。
殷觅棠还没傻到在戚无别的母亲面前说戚无别的坏话,更何况戚无别本来也就没欺负过她。她只是实话实说:“没有呀,皇上没有欺负我,对我很好。”
太后“喔”了一声,挺耸的双肩耷拉下来。瞧上去十分失望。
这……
殷觅棠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就直接问了出来:“太后,你好像……有点希望他欺负我哦……”
“是。”太后很诚实地点头。
太后叹了口气,很头疼地拉住殷觅棠的手:“你不明白。无别这孩子……从小就太出色了,无论做什么事情就没出个差错。我这个做母亲的,竟是一次都没教育过她。”
太后微微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不管是如归还是小红豆儿,他们小的时候,我都打过屁股、手板。可是无别呀,他根本做出来讨打的事儿来。我就想着,也许他有了媳妇儿,就他那张臭脸,早晚要让小媳妇儿受委屈。到时候我就有机会好好训一训她了!”
太后的眼睛弯着,像是幻想到了日后教训戚无别的情景,笑得很甜很甜。
殷觅棠听说过婆婆对刚过门的儿媳妇儿耍婆婆威风的,倒是第一次听说儿子娶了媳妇儿要找机会向儿子耍威风的……
看着太后的眼睛,殷觅棠的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她自小便觉得太后和她见过的别的小伙伴儿的母亲很不同,她尤其喜欢太后的眼睛。好像在与太后同龄的人中,很少看见这样干净到不染一丝尘杂的眼睛。
这或许就是殷觅棠在还不懂事的年纪就很喜欢太后的缘故。
“可是皇上对我很好……”
太后困惑地望着殷觅棠:“糖豆儿,你就不讨厌他吗?他这个人呀,好无趣的。我都能想象到他一定不会说好听的话哄人!”
太后本来是想说戚无别不会说好听的情话,可又一想殷觅棠年纪还小,而且她身为戚无别的母亲,对殷觅棠说这话也不合适,就把那个“情”字给隐了。
“也、也说过好听的吧……”殷觅棠忍不住帮戚无别说好话。
太后显然是不相信:“他一日对你说的话可有超过十句?”
殷觅棠飞快地想了想,特认真地说:“话不在多,好听就成!”
太后忽然反应过来:“哦,对了。你们还没成亲呢!”
“我、我才十二……”殷觅棠结巴下来。
“还有三个月就过年了,过了年不就十三了?”
十三也有点小吧……
殷觅棠想这么说,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记得太后是十一岁就和太上皇成亲了,她姐姐殷攸也是十一岁嫁给了姐夫……
太后又摇摇头:“不成。成亲太早也不好。你还小呢。说不定你及笄之前的这两年,再遇见更喜欢的呢。”
“啊……”殷觅棠惊讶地张大了嘴。
太后也觉察出来了,自己这么说话好像有点不太好。她略一思索,拍了下殷觅棠的手背:“你等等。母后给你写的个东西。”
殷觅棠还来不及惊讶太后用“母后”这个自称,太后就下了床,他踩着鞋子走到一边的小方桌前坐下,拿来纸笔开始认真写字。
殷觅棠看着太后被脚后跟露在外面,随意踩着跟鞋。她有点犹豫要不要提醒太后好好穿鞋啊?一会儿被太上皇看见了,太后恐怕又要被训了。殷觅棠小时候就见过两次太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被太上皇训着……
殷觅棠也穿上鞋子,走到太后那儿去看太后在写什么。
若不是太后说了是写给她的,她倒也不好这样站在后面看。既然是写给她的,那她看着应当也是无妨的。
殷觅棠歪着头望着太后在纸上写的字,不由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太后写了好一会儿,才写完。她低下头吹了吹,把纸张上的墨迹吹干,才递给殷觅棠:“呐,你拿好了。一会儿读给戚无别听,让他严格遵守了。若是他没做到这上面写着的,你尽管来找我!”
“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无别和他父皇也应该谈得差不多了。走,咱们到前面去。让无别送你回去。”
殷觅棠跟着太后往外走,她注意到走到门口的时候,太后抬起脚,规规矩矩地把鞋子穿好。
前厅里,戚无别有些感慨地说:“父皇,儿子有件事情想问您很久了。”
“你说。”
“您是怎么把母后养得这么无忧啊。”戚无别又是感慨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太上皇笑笑,随意说:“她的无忧是我的执念,她的泪则是梦魇。我活着,她便是一切。”
戚无别叹了口气,无奈扶额:“父皇,这种肉麻话的情话您下次还是说给母后听罢!”
太上皇大笑:“不不不,这才不是什么情话。皆是肺腑之言。”
太上皇目光微沉,沉默了片刻,又加了一句:“这世间所有动听的情话都是肺腑之言。”
戚无别重新抬头看向太上皇,道:“父皇,当年您做了很多很多事罢。”
“还好。当你有了目标。想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笑,便没那么苦难了。”太上皇拍了拍戚无别的肩,“别急,慢慢来。不管多艰难,一步一步往前走,想要的东西总会得到。”
许久,戚无别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长长舒了口气,那种被他藏在心里的颓然似乎又消散了些,或许藏在了更深的地方。
是啊,有什么可怕的。最坏的结果他已经经历过了不是吗?
太后走进前厅的时候父子两个都沉默着没在说话,太后笑着说:“正好。散了散了,都歇着了。无别,外面冷,快送糖豆儿回去。天已经黑了,好好护着,别让她摔了冷了哈!”
“儿子遵命。”
“哦,对了。你先领着糖豆儿去你凌天宫说话。她有话要对你说。”
戚无别看向站在太后右后方的殷觅棠,殷觅棠则是匆忙别开了眼。
戚无别本来还想和太上皇说些别的事情,此时也将事情拖到了明日。他起身行了礼,带着殷觅棠往凌天宫去。
太上皇和太后梳洗过后躺在床上说这话。他们两个习惯了每晚偎在一起说话,把今天的事儿说来对对方听,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秘密。
太后絮絮把今日殷觅棠在她这里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太上皇听。
太上皇替自己的儿子心疼,他笑着说:“你啊……无别就是你捡回来的罢。也不怕糖豆儿那孩子有你撑腰,日后骄纵了。”
太后摇摇头,确定地说:“不会呀。这孩子可喜欢无别了。当初她小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亲事不妥。毕竟都太小了呀。现在她也喜欢了咱们的无别,那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然要帮帮儿子呀。让糖豆儿更喜欢他一点。”
“你今日才和糖豆儿说了多久的话,就这么确定她喜欢无别?”
“确定!”
“为何如此确定?”
太后略略翻身,伏在太上皇的胸口,望着他的眼睛,浅笑嫣然:“因为这孩子望着无别的目光,和我小时候看着你的时候是一样的呀。”
“这样啊。”太上皇望着太后的眼睛。
戚无别带着殷觅棠往凌天宫走,戚无别问:“母后说你有话要跟我说?”
“啊,其实是……”
“算了,回去再说。”戚无别打断她的话。
殷觅棠瞪了他一眼,这人可真是不讲理。明明是他问了话,她刚要回答,他却又阻止。
似明白殷觅棠的气愤点,戚无别解释了一句:“有风。”
“哦……”殷觅棠转过头,重新看向前方。
今晚的月亮正好别切去了一半,闪烁的星星在一旁明明灭灭地点缀。殷觅棠仰着头望着夜幕。她忽然觉得连安城的夜幕似乎与鄂南不太一样的。
殷觅棠仰着头望天上的星月,一时不察,被一条小木棍绊了一下。她小声叫了一声,顺手抓住一旁戚无别的手腕。
戚无别反手牵着她的手,另一手环过殷觅棠纤细的腰,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他笑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连路都不能好好走。”
殷觅棠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只是这声音里没什么生气的意味,反到溢着层轻松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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