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夫人昨晚还为了这事儿特意进宫, 都求到了头上。刘皇后见既然几桩亲事撞到一起,不如给一个合适的时机,叫这些小儿女自个儿相看。
若当真有对眼的, 身份上也合适, 父母双方通个气儿便是美事一桩。
这个时节,中秋过去了,菊花也开败了,就剩下昭和宫后山的那一片血枫林还鲜红似火。昭和宫的血枫素来是宫中一景,刘皇后想着既然无花可赏,那便赏一赏这血枫。如此一琢磨,赏枫宴才这般定下来。
皇后组织, 哪有不赏脸的。况且这次到场的都是三品往上世家的子女,便是能随便抓到一个,那也是门当户对,顶好不过的亲事。
既如此, 收到花笺的人自然是兴高采烈。
至于长安和姜怡宁俩则是凑巧都在宫里,就不必未央宫特意去发花笺邀请。刘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姑姑亲自来,长安与姜怡宁便应邀去。
事实上,这次赏枫宴邀请的都是未定亲的少男少女,姜家两位姑娘就有些不合适。但刘皇后琢磨,姜家虽与十九定了娃娃亲,但这成亲的人选最终选定的是姜长安还是姜怡宁,到如今都没个明确的说法。既然赏枫宴办得正当,长安和姜怡宁自然都得来。
长安也听到一些赏枫宴的说法,虽然惊奇这个时候就出现了大型联谊节目,但古代娱乐项目就那么多。难得有活动,她控制不住兴奋。
路上碰到刘家姑娘,长安客气地与刘家姑娘见了礼,双方便自然而然地结伴而行。
刘家的姑娘很健谈,虽说冷不丁抬头时好似脸色不大好看,但真走在一处时,说话待人都十分周到体贴。看得出刘家教养得好,但性子也是真高傲。长安跟刘家大姑娘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难得发现,素来八面玲珑的姜怡宁这回很安静,竟然一句话没说。
长安一边走,一边眼角余光注意着姜怡宁。
姜怡宁全程就摆着一副嘲讽脸。而她身边的那个刘家的三姑娘还是几姑娘,也是一副冷脸。长安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了一圈,仔细看发现,这位刘家姑娘今日好似跟姜怡宁同样都是一声白裙,一副弱柳扶风的打扮。
……所以这是在气撞了风格?还是气撞了打扮?
长安不禁有点想笑,忽然觉得姜怡宁这人很有几分意思。
姜怡宁觉得一点不好笑,她快呕死了。天知道她为了今日能出淤泥而不染,一大早起身选衣裳,准备妆容,费了多少功夫?结果一出门就在刘家三姑娘的裙摆上看到同样的绣花,一幅差不多的打扮,心里简直呕吐血。
这刘家三娘,说是如芒在刺都不为过!
事实上,刘家姑娘也觉得如鲠在喉。看都不愿多看姜怡宁一眼,恨不得立即脱下身上的这身衣裙,换一身别人再没有的来。
因着别扭,一路上就只有长安跟刘家大姑娘答话。一行人就这般别别扭扭地到了宴会的场地,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离得有点远,没用步辇,走也走了一身汗。昭和宫虽说在后宫,其实靠近东南角的后山,穿过角门,是确实有山的。
长安第一次来昭和宫,知道在这深宫居然会圈有山也是十分惊讶听。李嬷嬷特意介绍才知,原来这昭和宫,是曾经旧朝沉迷炼丹的皇帝亲自圈出来的地界。
为了能触到修道的本真,那位皇帝崇尚住深山,昭和宫的后山血枫也是因此喜好而来。
且不说昭和宫特殊,长安与刘家姑娘一道进入枫林,姑娘公子们该到的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嬉笑地说着话。冷不丁瞧过去,还有一种集体郊游的错觉。刘家姑娘与长安行了个礼,转身去找相熟的姑娘去说话了。
沈家姑娘没到,长安没什么相熟的,就兀自去到一边的树下坐着歇歇。
其实时辰还尚早,微凉的风吹拂着山中血枫,哗啦啦作响。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草地上已然昏黄,一脚下去咯吱咯吱的响,倒是很有几分叫人心神宁静的错觉。长安斟了一杯热茶,浅浅地呷了一口,盯着山中某一处远景放空。
手里攥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拔的草,默默编了起来。
姜怡宁已经去找相熟的姑娘说话,长安的身边只剩两个伺候的下人。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听到轻轻的一声低笑。长安回过神抬起头,一个青衣金冠的公子含笑地走到她的身边:“介意我坐这里么?”
这人嗓音很温润,说话的眉里行间,有股温润如玉的味道。
长安手里的草已经变成一只蜻蜓,茫然地举目四望了一下,见各棵树下都有伺候的宫人在看着。确定他在跟自己说话后,淡淡挑了一下眉头:“请便。”
刘子安眉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他一掀衣摆,款款坐下,那股骨子里的雅致立即就显出来。长安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人生得十分明透清隽。琥珀色的眼睛,眼角温润地下垂,肤色极白,身材有些消瘦,看着很又一股仙气飘飘的感觉。
“冒昧地打扰,还请姑娘不要介意。我姓刘,字子安。”
长安盯着杯中茶叶的眼睛动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虽然这般认为很奇怪,但长安听到他自我介绍,心中立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再抬头去看,她便敏锐地发觉身上集聚了不少或打量或隐隐嫉恨的目光。看来,这位是个香饽饽。长安歪着头看刘子安。
刘子安也在看着她,眼中不乏惊艳之色,坦坦荡荡,磊磊落落。
“我是姜家的姑娘,”长安不反感这个人,毕竟温润和煦如暖阳的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于是冷淡又不失礼貌地回道,“你可以叫我朝阳郡主。”
刘子安十分平淡地点头,似乎早知她是谁:“嗯,姜姑娘。”
长安:“……”
“你在编什么?”刘子安看着她手心一只丑不拉几特别像毛毛虫的东西,眼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可以给我看看么?”
长安低头看了一眼,蜻蜓的翅膀一边大一边小,嘴角懵地一抽。
刘子安很自然地拿过长安手里的东西,两根纤长的手指捏着翅膀来回翻看:“姜姑娘是在思索什么重大的难题吗?为何见你愁眉不展的?”
“啊?”愁眉不展?她?长安想想说,“大概是我比较困?”
自如的刘子安卡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长安会这么说话。顿了顿后,他又觉得好笑。饶有兴致的目光在长安的脸上流转,他嘴角勾更开,点头附和一般地说:“嗯,确实有些烦闷。这等赏花宴素来都是如此的,起先会觉得无趣,但适应了也都尚可。”
长安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他搭话的努力。
事实上,周和以看长安看得还是看得很透的,长安本质上,确实就是个看脸的人。本来准备打个酱油就走,并没有跟任何公子搭话的意向。现如今看在这人长得还不错的份上,她决定配合一点:“至少给了我浓茶。”
“喝了浓茶就不困了?”刘子安笑。
“并不会。”
刘子安有点摸不准长安的套路:“嗯???”
“事实上,浓茶除了味道特别苦之外,对我并不会起半点儿作用。我提起浓茶,只是意思意思说一句话,你意思意思听一下。”
刘子安这辈子都没被这么敷衍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长安:“……”不是很明白这人在笑什么。
这边才笑,一旁观望的姑娘家就有坐不住的。就见一个紫衣的姑娘扶着丫鬟的手,步步生莲地走了过来。见着长安,她半点不陌生,亲热地坐在了长安与刘子安的中间。她先是跟长安见礼,转头弯起嘴角立即露出一个娇俏的笑来。
这时候,刘家的姑娘也手挽手地走过来。凉亭石凳就四个,坐下来三个人,就剩一个。长安
悠闲的放空空间立即被破坏了。
坐下来的姑娘,是方才来时一路上冷着脸不说话的那位刘三姑娘。
只见这刘三姑娘一坐下来先是亲近地唤了声‘阿兄’,而后便拿极挑剔的眼神,在长安与紫衣姑娘身上转。长安的眉头立即皱起来,事实上,她很讨厌这种类似于挑猪肉的眼神。但那紫衣姑娘似乎没觉得被冒犯,甚至说起话来,字里行间就在捧着刘家的姑娘。
刘子安顿时有些尴尬,不赞同地瞥了刘家三姑娘好几眼,刘三姑娘却不为所动。
“我刘家孩子,五岁开蒙,六岁习字,七岁便开始读四书五经。便是门前洒扫的下人,也是能张口一段诗文。”刘三姑娘说着瞥了一眼长安,“旁人都说这才是书香门第该有的样子,门风正派。”
紫衣姑娘立即附和。两人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夹杂了诗词歌赋,仿佛忽地想起来长安诗词歌赋不行似的,立即表示了歉意。
长安对这种小把戏嗤之以鼻,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忽然一道如玉石相击的男声从头顶飘下来,紧接着一身血红的衣衫,头簪血玉蛇簪的王爷走上凉亭。高挑俊逸的身形仿佛将背后的血枫都衬得黯然失色,他冷淡道:“这种拾人牙慧的玩笑,确实只是玩笑。”
紫衣姑娘脸顿时又青又紫,刘家三姑娘看着她,脸刷地一下子就白了。
一阵风过,一阵幽香自前方袭来。
兜头兜脸地铺了长安一头一脸,盈满了鼻尖,冷淡又悠长。长安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可一嗅觉得不对。不知为何,她觉得这股香味有点儿熟悉。
☆、第四十四章
“十九皇子殿下。”刘子安站起身, 上前行了个拱手礼。
他一站起身, 石桌旁的人都站起身来行礼。周和以侧身站在风口,就在长安的正前方不远处,身上极淡却悠长的香被亭间的风送到长安的鼻尖, 萦绕不去。长安古怪地蹙了下眉头, 瞬间又敛起这点思绪, 也起身行礼:“表兄。”
其他人也立即反应过来, 躬身行礼。
周和以则无声地站在那儿, 背脊挺直, 神色淡淡。亭外的秋光映照着他的背脊,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这一身红衣的红和他眉眼中的淡。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相貌气度实在是太突出了, 他站在哪儿, 就会令哪儿黯然失色。
“长安。”极冷淡的嗓音,却叫出出乎意料的熟赧,长安表情差点没控制住有点崩。
周和以却好似没看见长安的吃惊,很自如地走到长安身边坐下。颀长高挑的身形,要比刘子安高出半个头来。这的多高?长安很没出息地走神了一下,至少一米八八吧?心中嘀咕着一抬头,发现自己被冷香包围了, 冷不丁吓一跳。
“都坐下吧。”周和以翻过茶托上一只杯子,斟了一杯茶。
长安看了眼站着没动的几个人,有点犹豫。但身边周和以端着杯盏忽地斜眼瞧了长安一下,不知怎地, 长安很没出息地就坐下来。
刘子安是第二个落座的,面上笑容依旧自如,只是话少了许多。
刘家三姑娘和紫衣姑娘,也就是吏部尚书万南城的嫡次女,面面相觑之后,矜持地在长安的右侧坐下。万二姑娘今日本是为刘子安而来,但今日陡然直面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盛第一美男子十九皇子,还是没能绷住两颊微微泛起了薄红。
刘三姑娘就更不必说,之前见过一次周和以便一直念念不忘。今日离得这般近,胸腔里那颗砰砰乱跳的心,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长安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心态就平衡了。看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花痴。心中这般想着,长安绷紧的肩膀平缓下来。眼角余光偷偷去瞄了一下周和以,就见他目光跟自带雷达似的敏锐地就抓过来。
长安瞬间低下头去装死:“……”
王爷嘴角勾起来,隐约有点想笑。果然,陈二花这女人就是在暗中倾慕他。
刘子安嘴角的淡笑已经收起来。垂眸凝视着手中的杯盏,根根分明的眼睫之下,眼神幽幽的。他不开口了,周和以又懒得开口,刘三和万二两个姑娘有心引人说话,却因一时间心绪不宁也不知怎么开口。于是热络的场面一下子就冷下来。
长安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表兄怎么会过来?”
这人一看就是那等我行我素的性子,按理说,这等打着赏枫名头实则相亲的宴,他应当不感兴趣才是。不是长安以貌取人,实在是一个人的性子真能从面相上看出来。
事实上,周和以确实就是长安以为的那种性子。这等赏花赏枫的宴会,周和以素来都是能不露面就不露面的。今日之所以会过来,实属心血来潮。当然,王爷是不可能承认他是因为听说长安也在就巴巴过来,他只是不喜旁人欺辱他的人而已。
“闲来无事,正巧娘娘邀了我,便过来了。”周和以长指搭在石桌上,哒哒地敲了两下。
中毒型手控的长安,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就追过去看。周和以嘴角默默勾得更高,白玉似的手指捻起杯盏,竟比白瓷还要干净。
这个人,这个人真是,长得太不符合常规了!
长安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眼珠子盯在那只手上就有点拔不下来。在座的几个人都注意到长安的眼神,刘子安嘴角默默抿直,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刘三姑娘则有些生气,但似乎又没什么立场可生气的。只觉得姜家这个孙女果真是乡野养大的村妇,半分礼仪规矩都不懂。竟然大庭广众之下管不住眼珠子,如此孟浪!
心口不舒坦,她放下杯盏就开口了:“这般坐着也无趣,小女前几日学了一种行酒令的新玩法,不如以茶代酒,来试试?”
万二姑娘头一回见到十九皇子的真人,眼睛受到了冲击,思绪便颇有些混乱。但她对刘子安的心思由来已久,哄着刘家姑娘不是一日两日,十分自然地就接起了的话茬儿:“有郡主在,咱们也不玩得复杂,就玩一些简单的。”
长安闻言抬起头,这话什么意思?
周和以眉头也蹙起来。
就连一直温和以待的刘子安,看着她的眼神也隐约带着不赞同。
万二姑娘心中一咯噔,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太直白了。眼神闪烁了几下,她看向刘三,盼着刘三能说一句缓和一下。然而刘三只顾低头饮茶,根本没有帮衬的意思。万二心中有一瞬的恼火,但又确实是自己口无遮拦,只能硬着头皮把话圆了过去。
长安没说什么,周和以却开了口:“行酒令不论到哪里总要来一遭,委实无趣。刘姑娘万姑娘若是想玩,不若去那边。”
说着,他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枫树地下席地而坐,欢声笑语的几个姑娘。
几个人目光顺着他投过去,就看到不远处,好几个姑娘围坐成一圈,巧笑嫣兮地说着话。嬉笑打闹那副娇俏的模样,引得一众公子的眼珠子流连难去。
刘三万二的脸立即涨红了。
觉得难堪,但周和以又委实没说什么。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镇定地为自己找补了一句‘人少确实不大好玩儿’。长安从旁瞧着,忍不住就又瞥了周和以一眼。周和以眼波流转之间,目光自然地落到长安身上,镇定地与她对视。
长安不知为何心口倏地一跳,她绷着脸移开视线,心中还是有那么点触动。她是不是估错了这位绿帽王爷?这位的性子好像也没那么冷漠,挺护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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