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抬头看向面前的宫人,不知如何开口便一声不吭。
“娘娘可有哪里不适?”小宫女搀住长安的一只胳膊,小心地扶着她起身,“太医说您伤着头了,这段时日怕是会有些犯恶心想吐。但娘娘您莫忧心,太医交代过了,这症状过段时日便好了,您大可放宽了心……”
小宫女絮絮叨叨的话入不了长安的耳,她如今满心都是周和以满身血倒在地上的场景。
云里雾里地被牵到净室,置身浴桶,肩膀没入水中才恍然惊醒。这里是皇宫!刺杀周和以的人,果然是周修远!
长安刷地一下站起身,吓得一旁伺候她沐浴的宫人惊叫。
“娘娘!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小宫人手里拿着软布,连忙去按长安,“陛下夜里会过来,您快坐下好好沐浴,可千万莫耽搁了大事儿!”
“大事儿?什么狗屁的大事!”长安冷笑,“本妃是溧阳王妃,你在瞎叫什么娘娘?”
“娘娘息怒!”
几个宫人被长安突然的暴怒吓得不轻,膝盖一软就跪下去。但想着御前的传话,小宫女硬着头皮道:“娘娘您可莫要闹脾气,酉时御前才传了话来。若是娘娘醒了,陛下今夜必定会来过夜。您若不梳洗一二,这该如何……”
“住口!”长安心头火蹭地一下就冒出来,厉声道:“本妃乃溧阳王妃,是陛下的弟媳!什么过夜?你莫要口出污言秽语!”
那小宫女吓一跳,整个身子都伏跪下去:“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周修远人呢?!”长安的后脑勺一抽一抽的疼,现如今满脑子都是周和以生死未卜的模样。疼痛让她根本没法集中精力思考,她只关心一件事,周和以怎么样了!“他人呢?残杀亲兄弟,他这是不敢见人了?”
“娘,娘娘!”小宫女的胆子都快叫长安给吓破!
自进宫以来,她就没见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人,恨不得扑上来捂住长安的嘴。她左顾右盼,做贼似的压低了嗓子劝说:“快,快住嘴啊娘娘!您如何能直呼陛下名字?这里是宫里,隔墙有耳,如何能这般说陛下!”
“为何不能说?”长安捂着额头,脸色酡红,唇却白得吓人,“周修远既然做得出,本王妃为何不能骂?这个阴险小人!卑鄙无耻!本王妃今儿就……”
“长安。”长安的话还没说完,一道低沉的男声从屏风后面冒出来。
浴桶中,长安浑身一僵。
就听那声音带点愉悦的调子,优哉游哉:“精力这么旺盛,叱骂朕起来中气十足。看来身子无碍啊……”
长安打了个寒颤,脸一瞬间绿了。
须臾,整个人蜷缩到水里去。
☆、第一百一十章
“长安, ”周修远一身龙袍, 仿佛刚刚才从早朝下来,“吃了一路的安神散,身子可有哪里不适?孙太医就在外头候着, 你梳洗妥当后, 叫太医再号个脉。”
长安恍惚地看着他, 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色大亮, 草木微微枯黄了。
玉门关离京城几百公里, 便是快马加鞭, 一夜的功夫也不可能走这么远。所以到底过去多久了?现如今是什么时辰?周和以如何了?他的那身伤……
“周修远你究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掳走弟媳,这是被女色糊了心,连人伦道理都不顾了吗!”长安心中惊恐, 蜷缩着腿窝在浴桶中, 整个人绷直得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弓。眼睁睁看着周修远缓步靠近,她厉声呵斥道,“你身为一国之君,理当做天下表率!这般小人行径,就不怕宣扬出去为天下人耻笑吗!”
“弟媳?”面对长安的指责,周修远根本不为所动,“你如今是丽妃, 将会入住翠平宫。是朕新得的爱宠,丽妃娘娘。”
“住口!”长安怒急,慌张地便四处翻找。
然而净室里除了些换洗的衣物,盛香薰的器皿, 也没什么趁手的东西。长安左右看,胡乱地抓起一旁架子上正在燃着的香炉便狠狠冲周修远掷了过去。
鎏金的香炉加杂着火星,咣当一声砸在周修远脚下。火星子溅出来,燎得周修远龙袍下摆都烧出几个洞。宫人们瞬间跪了一地,周修远却盯着浴桶中惊慌失措的美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原以为是个温顺兔子,没想到脾气还挺大。”
周修远不仅没生气,反而弯腰去捡起翻了的香炉,转身轻飘飘地放到长安的手边。
缩进了水中长安双手抱胸,死死盯着他,一双美眸都喷出火来!
周修远不以为意。他垂眸,眼睛凝视着长安,绕着浴桶缓慢地走动:“莫要闹脾气了。今日你才醒,初入皇宫又遭遇了变故,闹点小脾气,朕不与你计较。往后就安心在朕的身边待着。至于十九,你莫要惦记了。”
“你这是何意?!周和以他如何了?”
“如何?”周修远脸上露出类似畅快的笑意,“玉门关那等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身中剧毒,你说他如何?”
长安的心仿佛被捏住一般,眼睛都红了:“周修远!”
“安心呆在宫里,朕会好好待你的。”丢下这一句,周修远大笑着走出了净室。
长安在宫人战战兢兢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浑浑噩噩地被扶出来,孙太医早早在外头候着了。等宫女传唤,背着药箱躬身进来。
软榻上的美人,太医们自然都认得。那日宫变,长安率领三万精兵及时解困之事是众目所睹的。孙太医瞧着如今面色惨白的溧阳王妃,小步走近。宫人随侍在一旁,将长安的腕子递出来。太医心里不由地一阵叹息。容色太盛,易招祸患……
他两指搭在长安手腕上,凝眉号脉。
须臾,孙太医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王妃,请您将另一只手递给下官。”
“什么王妃,这位是丽妃娘娘!”长安还没开口,一旁小宫女立即纠正道,“孙太医你如何能唤主子……”
“闭嘴!”长安出言打断,将另一只手递给孙太医,“太医。”
孙太医看了一眼涨红了脸的小宫女,垂眸,凝神继续号脉。他一声不吭,殿中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须臾,他突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宫人。
长安会意:“你们先退下。”
“太医,娘娘的身子到底如何了?”小宫女犹豫地不想退,“陛下忧心娘娘身子状况,正等着脉案呢。你可别隐瞒!”
“退下!”长安厉呵,“叫你退下听不懂?”
小宫女吓了一悚。
扭头对上长安的眼睛,缩缩脖子,犹豫地退下了。
人一走,孙太医压低了嗓音便直言不讳道:“王妃娘娘,脉象有些微弱,但下官决计不会诊错的。娘娘您的腹中如今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昨儿脉案上没写明,给您诊脉的那位太医怕是也诊出来了。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没直言……”
长安瞳孔剧烈一缩,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身孕?一个多月?”
“嗯,”孙太医点点头,“用了太多安神散,有些伤。”
长安微微睁大了眼睛,手轻轻放到腹部,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孙太医这会儿也看出了长安处境窘迫。好好儿的溧阳王妃,本该随溧阳王一道前往北疆,却在溧阳王离京的两个多月后莫名其妙出现在宫中。且不说其中曲折如何,溧阳王妃腹中又有了身孕,这都是要造孽啊……
“安神散是什么?”长安恍惚了片刻,立即问道。
孙太医叹气:“致人昏睡的药。一般剧痛难忍之时,开一些,叫人忘记疼痛的。”
长安立即懂了,就是迷.药一类的东西。算算路程,从玉门关到京城,至少一个半月的路程。便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得半个月。周修远为了叫她不挣扎闹事,居然给她用了这么久的迷.药!简直是丧心病狂!
可不就是丧心病狂吗?孙太医摸着长安的脉象,这孩子如今还留得住,当真是命大。
“王妃娘娘预备如何?”孙太医叹气,“脉象已经很微弱了。救不救得了另说,便是救下来,往后孩子身子骨儿也弱……”
“救!”长安不等他说完,一把抓住孙太医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道,“必须救!便是用最珍贵的药也得救!”这是她跟周和以的孩子!
孙太医被她抓得一愣,“王妃?”
“太医,”长安这一会儿从惊惧愤怒到惊喜愕然,心思高低起伏,又迅速冷静,心口砰砰跳个不停。奢华的宫殿叫人无所适从,但抚摸着腹部,长安做了决定不过一瞬的事儿,“这件事,你先瞒着,莫要透露出去。”
孙太医绝世久经内宫,长安这番心思转变,他立即明白了。
想着溧阳王与溧阳王妃伉俪深情,这番变故,怕是御前那位垂涎溧阳王妃这弟媳的美貌了。说是造孽,还真是造孽,圣上未登基前就因女色闹出过事儿,果不其然,改不了。心思几番捻转,他点了点头:“王妃放心,下官省的。”
翠平宫这一番变故,远在北疆的周和以是不知的。
青纱帐中,一动不动仿佛死人的周和以眉头蹙了蹙,平放在身子两侧的手指抓了抓被褥,终于睁开了眼睛。屋子四处的帷幔垂下来,遮得四处无光。周和以动也不能动,躺太久,身体僵硬得仿佛动一下,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来人啊……
太久没有动嘴,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
周和以艰难地敲动了床榻一边的柱子,发出轻微的哒哒的一声响动。安静得仿佛死了一般的屋子这一瞬间活过来,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期间碰倒了椅子,发出嗞啦的刺耳声响:“主子,主子您可算是醒了!”
是方自仲,他早一步来到北疆,安顿好一切。日盼夜盼两位主子的到来。结果等了一个月,却等来了差点断气的周和以,女主子不知所踪。
“主子您可算是醒了!哇,您可算是醒了!”
方自仲多老沉持重的一个人,扑到床榻上便哭天喊地起来。他怕啊,他是真的怕!周和以被带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十几个大夫没日没夜地拔毒诊治,耗费了一个多月,才堪堪将主子给救过来!
若非夜枭用特殊古法吊着,就差那么一点,人当真差点就没了……
周和以嗓子里犹如火在烧,干涸得发不出一丝声音。方自仲哭了半天想起来,连忙去桌边倒水,又跌跌撞撞跑回来扶着周和以,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接连喂了四杯水下去,周和以才好了许多。
方自仲小心地将人放下去,一面将杯子搁到桌案上一面飞快地将这一个多月来,北疆发生的种种说与周和以听。与此同时,从屋顶落下的暗卫也从旁补充。早在一年前,周和以便派了暗卫远赴北疆。事实上,他早就做好了来此地落脚的打算。
暗卫言简意赅,迅速汇报完毕,这才说起了玉门关遇刺的后续。
他说完,室内一片死寂。
许久,周和以沙哑的嗓音低低地响起:“也就是说,你们赶到之时,王妃早已不知所踪?”
“是,”暗卫,也就是暗一,低垂着眼睑盯着脚下的地砖,“刺杀主子的人,是来自江湖有名的刺杀悬赏楼。幕后之人下了大价钱,请来的时悬赏楼前三十的顶尖杀手。江湖规矩,悬赏楼不会轻易透露背后卖卖之人,所以暂且没查出是谁。”
“往宫里查,”周和以捂着嗓子,用手又指了指杯子,道:“这件事,与周修远脱不了干系。”
方自仲会意,连忙去倒了一杯温水,扶着周和以慢慢饮下去。
“周修远早就想要本王的命,除了他,本王还真想不到有谁会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刺杀。”周和以肯定的说。今日这一笔,他记在心上!“王妃失踪之事,务必在三日内给本王结果。若刺杀出自于周修远之手,王妃十之八.九,也在宫里。”
方自仲喂水的手一顿,险些打翻了水杯。
周和以瞥了他一眼,紧抿着唇,神情越发的冷淡,实则已经心急如焚了。他到是宁愿长安人在周修远手中。毕竟凭周修远对长安的觊觎,落周修远手中,长安至少不会吃亏。怕就怕长安被旁的什么人带走,长安生得那副美貌,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可就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事情。
红雪红月红星三人早在外头候着,没女主子在,他们也不敢往男主子身边凑。一个个伸着脖子,巴巴地等着屋里人的动静。
方自仲在伺候周和以吃了药之后退下,暗一方才伸手进胸口,掏出一窜珠串。
“这是属下在马车附近捡到的。”他双手高举,呈到周和以面前,“应当是王妃发觉不对,趁人不备摘下来丢在马车附近。”
周和以看着珠窜,心里忽地揪起来。这个女人真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了方向, 夜枭查探消息的速度比预料得快得多。夜枭不愧它能力可飞天遁地的名声, 三日内就有了周和以想要的结果。
长安人确实被周修远掳走,人就在皇宫。
半个月后,紫怨蓝欲等四人从天而降, 砍晕了翠屏里整日盯梢的宫女, 仿佛一阵及时雨般给这段时日犹如惊弓之鸟的长安吃了个大大的定心丸。有这四人在, 起码武力上有了倚仗。另外, 不管如今北疆的情况如何, 这四人能找来皇宫, 至此以后她腹中的孩子能保下来的几率高了一倍不止。
这半个月来,长安为瞒下身怀有孕之事殚精竭虑,已有许久没睡个好觉。
毕竟依照周修远的性子和做派, 若他知道长安怀孕, 这个孩子决计不可能留下来。长安心中顾虑孙太医清楚,但想在周修远眼皮子底下瞒住事儿,委实有些为难。不过好在孩子月份尚浅,小心些,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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