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想听你说。”
“因为时子连接上事件算法的瞬间,时主就会知道你这个域外司时的存在。”
“域外司时?”卢苓韵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也不知道从中品出了什么。
“域外,司时。”许军锐也点着头重复着,“存在于时主所监视之下的时域之外的司时。”
“可我以为时主是无所不知的,过去发生的一切对于未来来说,不都是完全公开的吗?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们之所以不对我动手,难道不是因为我没有威胁到他们的统治吗?”
“他们没有动手,的确是因为你还没有威胁,但你‘没有威胁’这个概念本身的意思,就是他们还不知道你的存在。”许军锐说,“历史是人写出来的,即便是对于已经掌控了时间的未来来说。这是因为即便信息透明,但读取量却有着上限。”
“他们如果对你感兴趣,当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观测到你的一切,但如果对你没兴趣,他们就不会浪费容量来读取与观测你这个无可厚非的个体。时空定律被发现之前的世纪对他们来说,都是这种无可厚非的存在,他们只需要用普通的手法知道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也就是所谓的‘人写出来的历史’就足够了,因为你们很难威胁到他们。”
“所以你们才能从乱时纪来到这儿。”卢苓韵说。
“没错。”
“那时空定律被发现之后的时代呢?”
“全面监控与封锁。这个时代是通过选择最优排除项来避免未来偏移,而在那些时代,却是无差别抹杀任何可能性。这个时代的监控者是土生土长的司时,而存在于那些时代的,却是……”
“时猎。”卢苓韵说出了这个写在残缺黑本上的词。
“没错,时猎。你已经知道了。”久久地看着卢苓韵。
“那个所谓的发现时空定律的时代……”
“二十四世纪,2389年的端午节。”没等卢苓韵问完,许军锐就回答了,“当然,那时候早就不用公元纪年了。说实话,这些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毕竟那个时代是真正意义上的历史黑盒,时空隧道被炸毁,没有人能够穿越到那个年代。准确来说,二十二到二十六世纪都是那样,因为这是指控管理局防止反叛的最有效手法。”
“为什么是二十二到二十六,而不是全部?”卢苓韵问。
“因为二十六世纪后,时空管理局的统治已经稳定,而二十二世纪前……”说到这儿,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许军锐犹豫了一下,“人类的信念在一定时间跨度内是可以代代相传的。”换了个隐晦的说法,“但这种代代相传的极限顶多到两百年。”
“所以两百年之前的人类就不用过多提防了,因为就算有人穿越到这儿,在有限的寿命与技术下,他们反抗管理局的意志也没法传递到二十四世纪。”卢苓韵却懂了,“那技术呢?如果他们将时空定律直接传播到了二十一世纪,未来不也会发生重大偏移?”
“信我,时空定律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许军锐苦笑着摇了摇头,“它是个要求苛刻的种子,时间、地点、人物、环境只要有丁点不符合,就不可能发芽。”
“那血脉呢?如果直接把将来发现定律的人的祖先杀了……”
“因果链的威力你比我更清楚,”许军锐又一次打断了卢苓韵的问题,“在这个时界里,时间定律必然在二十四世纪被发现,无论发现的人是谁。”
“时界?”卢苓韵注意到了这个名词。
不知道为什么,许军锐叹了口气,这才解释了起来:“这个概念……”又摇了摇头,“用个你能听得懂的比喻,虽然和真实理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维度,你知道吧?一维是线,二维是面,三维是体。‘四维空间理论’中的四维指的是‘四个维度的空间’,而‘四维时空理论’则是不负责任地将时间也扔进定义里。”
“嗯。”
“但实际上,‘时空’本身就拥有着一个类似于你们口中的‘维度’的体系,如果把‘时空’比作一个一维的‘线’,那‘时界’就是一个二维的‘面’。普通情况下,历史的走向会维持在这个‘线’内,但当你使用能力时,历史走向就会跳跃到另外一条线上,有点类似于很多科幻小说里的提到的‘平行时空’与‘时间线偏移’。”
“但这种跳跃是发生在同一个‘面’,同一个‘时界’里的。每个时界都有着种特有的‘力’的约束,使得历史的走向可以偏移,却总有着固定的收束点,就好比二十四世纪时空定律一定会被发现,最终人类一定会完全能量化,肉.体变成种可有可无的体验,时主会统治一切。”
“但这种‘力’是可以被打破的?通过穿越时界?”卢苓韵问。
“至少有人是这么认为的。”许军锐说。
“有人?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不知道,”摇着头,目光中流露出些疲惫,“但我爸爸、爸爸的爸爸、爸爸的爸爸的爸爸,他们都深信不疑。他们确信,早在时空机被发明出来的前期,人为的时界改变是出现过的,但等到时空管理局建立,这种‘改变’就被从根本上彻底封杀了。他们把这种‘改变‘叫做‘跃迁’,时界跃迁,那是他们的梦想,一种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可能性。”
“所以跃迁叫跃迁?”
“所以跃迁叫跃迁。”许军锐点着头,“但时界与时空不同。从时空来讲,只要管理局愿意,任何时空穿越与时间线偏移都可以被观测到,无论是通过事件算法预知未来、通过记忆与史料窥探过去、还是通过既视感回顾已逝时空。这是因为历史的走向就好比一辆列车,而管理局与时主就是列车长,他们可以监控和管理车上发生的一切。但时界却不同,时界的存在无法被观测,就像是这个班次的列车无法知道那个班次的情况一样。这个可能听起来有些晦涩拗口,但本时界对本时界的人来说,是唯一的。”
“没有人知道所谓的另一个‘时界’根本存不存在,更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时界跃迁’。但对于人类,至少是对于乱时纪的人类来说,‘没有办法’本身,有时候恰恰就成了‘办法’。他们觉得既然‘二十四世纪定律出现’是不可变的,那么,改变这个‘不可变’,就是‘时界跃迁’。”
“他们之所以能够坚信着所谓的’时界’与所谓的‘新世界’的存在,仅仅是因为管理局设下的那一系列防范罢了。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如果时界跃迁不可能,如果时主的出现是必然,那么,管理局又在防着些什么’,他们就那样信着,信着……”
摇着头,“一切就是场虚无缥缈的梦,但却又有很多很多的人为了这个梦而死了。虽然‘死’这个字眼一旦被放在了时空长河中,连它本身的意义都不复存在,因为一旦历史改变了,没有‘出生过’的人,又怎么可能‘死’呢?他们想时界跃迁,甚至不惜抹杀自己的时代与自己的存在。”
“所以,你呢?”卢苓韵认真地看着许军锐,“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是,但我不想再是了。所以,”许军锐挤出了个意义不明的笑容,“韵韵,我告诉了你这些。”
因为‘不想再是了’,所以告诉了自己这些。这么句乍一看有些无厘头的话,竟像那摆了满桌的凌迟刑具似的,瞬间让冷汗浸湿了卢苓韵的后背。
因为‘不想再是了’,所以告诉了自己这些。那原本,应该是怎样的?
她不敢接着往下想,她甚至想忘记刚才的一切。她背起包连招呼都忘了打,直接踉跄地走出门,落荒而逃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逃着些什么,只知道,现在这种深入骨髓的害怕,是她从未有体会过的。
卢苓韵的背后,是许军锐那久久没有移开的叫人看不出情绪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深夜的意外加更!!其实主要原因是…
在晋江主页上瞅到个“科技兴国”的活动,突然发现这篇文章好像挺合适的哈哈哈,然后就一直思考要不要去凑凑热闹呢...
(虽然是篇收藏两位数的绝对透明文,但闲鱼也可以有梦想,即便我已经做好了零票垫底的心理准备)
所以,有空又营养液多月石多的朋友去帮我投投票呗_(:3」∠)_
第72章
“怎么了?”开往栗南的车上,董硕用余光看了眼副驾上的卢苓韵,问道。
卢苓韵摇了摇头,单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没有回答。感受到从卢苓韵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沉重气息,董硕识趣地没再追问,专心地开起了车。
或许是国庆长假的缘故,即便是在这天还蒙蒙亮的清晨,高速六车道就已经被塞出了自行车般的车速。董硕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敲着方向盘,目光还时不时望卢苓韵身上瞄两下,硬是把车开出了种做贼的画风。
在发生过昨晚的那一切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本应该有了质的改变,而实际上,直到卢苓韵提出让董硕带她去见邦贾范之前,董硕都一直自以为着这种“改变”已经发生。可现在,他却不确定了,他甚至开始觉得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即便知道这些,他却又像倒退回成了个不谙世事的傻小子似的,竟然愿意这样“一厢情愿”着。至少,她已经开始主动让自己插手她的事了,不是吗?
“就是……”就在董硕胡思乱想的时候,卢苓韵突然说起了话,“有时候事情一多,就不知道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了。每件事好像都有着两面,每个人好像都有着二心。”
董硕意外地没能接上话。
卢苓韵也好似并没打算让董硕开口,“怀疑着怀疑着,自己就没了主心骨,什么事也都变得没准了。就像现在,”像是忘记了车里还有另一个人似的自言自语着,“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走这一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该相信什么?”
“……其实,”董硕绞尽脑汁揣摩出了点卢苓韵这些话的源头,开始小心翼翼地忖度用词,“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虽然职业病让我习惯性地将什么都怀疑一遍,但实际上在我心里,比起怀疑,我却更愿意去相信。所以当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的时候,我会选择相信,然后凭着直觉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相信,为什么?”卢苓韵转过了头。
“因为怀疑远远比相信要累得多,”二人的目光对上了,“既然任何人和事都是两面的,那还不如暂且相信一下,等真相来了,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迟,不是吗?”
“……也是。”卢苓韵收回了目光,“那……‘被背叛’与‘背叛’,你觉得哪个更难受?”
董硕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得看对方是谁。”
“长辈,亦师亦友亦家人,但实际上对方也并没有任何需要对我负责的义务,我也没有任何权利去要求对方什么。”顿了顿,又补充道,“说到底,我只是一直在单方面受惠还不知福罢了。”
“你既然是这么看待对方的,”董硕在蜗牛般的移动车队中停下车,扭头认真地望向卢苓韵,“那答案是什么,你不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归知道,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总是不一样的。”竟像是觉得董硕的目光有些耀眼似的,卢苓韵本能地侧开了头,用很小的声音说。
“背叛,更难受。”董硕说出了答案。
“是啊,背叛更难受。”卢苓韵瘫在椅背上,喃喃自语着,“这是在很久以前就注定了的,我不可能背叛他。无论他说什么,我最终都会去照做,所以外公不希望我找他……可既然这样,他明知道这样,为什么又……”摸了摸藏在胸口衣服里的半块吊坠,感受着那上面无法理解的纹路。
说着说着,卢苓韵闭上了眼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了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董硕将这一切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再说,而是悄悄地将车内空调的风调小了。
――――――
卢苓韵与董硕到达这地址上的小胡同时,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尽管入秋后的空气早就开始变得阴凉,可艳阳却唯独不愿在这正午时分示弱。当两人拨开无处不在的晾衣线,爬着铁架躲着人,找到邦贾范住的那十几平方米出租屋时,背上的衣服都已经彻底汗湿了。
“邦贾范实际上早在绑架案正式开始调查的五六年前,就金盆洗手了。他拿着黑心钱在城里买了房子,娶了老婆,生了儿子,日子过得不错,直到突如其来的锒铛入狱。”董硕一边走,一边介绍着。
“他妻子的家庭背景本身不错,在结婚前还是个完全经济独立的国企白领,根本不知道丈夫曾经干的勾当。所以当年的事情一败露,一知道枕边人的险恶,她就办了离婚手续,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发誓从此和邦贾范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等到邦贾范从牢里出来,什么房产啊、黑钱啊,全都上缴的上缴,赔偿的赔偿,父母已故,妻儿也都成了陌路人。他无处可去,只好回老家用仅有的继续租了个房,也就是这儿。”说着,董硕就伸手敲上了面前的锈门。
“门是开着的。”卢苓韵却说。
董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盯着卢苓韵的脸看了许久后,才猛地意识到了她的言下之意。他一把推开房门走进屋,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注意着自己的足迹。卢苓韵则自始至终都双手插兜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房子里没有半点灯光,就连从窗口照入的艳阳,在这巴掌大的拥挤阴森小屋里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房子很脏、房子很黑,房子很潮。若是细心点,还能听到某些不明动物的?o?@声,还能闻到食物腐败般的酸臭味。
而就在这样一个房子的深处,一个黑乎乎的小椅子上,坐在着一个骨瘦如柴、嘴角微歪的白发老人。老人已经没有呼吸了,像是块晒干了的破布似的向后耷拉在椅背上。就如同那黑本上写的、已经消失的那个时空的卢苓韵曾经梦到的那样。
探探鼻息、探探脉搏后,董硕对着门口的卢苓韵摇了摇头。然后一边踏着来时的脚印往外走,一边拨通了当地警局的电话。
――――――
等录取口供等等一系列程序走完,两人打道回府时,太阳已经有了要下山的趋势。于是乎,一大早踏着朝阳从京州跑到栗南的小轿车,就这样又踏着夕阳走在了返程的原路上。
董硕虽然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可却还是忍不住想听卢苓韵亲口说个明白。可谁知,他的问题还没出口,卢苓韵的手机就先响了。好在通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卢苓韵只是听对方讲了一大串后,“嗯”了两三声就挂断了电话。
“是顾湘的老板。”一收好手机,卢苓韵就解释道。
“顾湘?那个湘菜馆?你不是已经不在那打工了吗?”董硕问。
“唔,那里有个加油站,停一下呗。”卢苓韵却指着挂有“栗南市欢迎您”的牌子的方向,说了句不着边的话。
“洗手间?”董硕想都没想就听话地将车靠了边,“也是,马上就上高速了,栗南上的服务站少得可怜。”
“谢谢。”卢苓韵说着,解开安全带就准备下车。
“所以,顾湘怎么了?让国庆长假你去帮忙?”董硕赶在她出去之前问道。
“是啊,”卢苓韵点了点头,“说是老板和几个兄弟因为父母养老的问题打了一架,把胳膊弄折了。国庆假期客多员工少,老板不亲自下场根本忙不过来。”
“所以就找上你了?”听董硕的口气,好像在为卢苓韵打抱不平,“你答应了?”
“嗯。不过放心,就晚上去帮把手,不会耽误警局工作的。”卢苓韵本人却好像根本不觉得委屈。
“不会耽误警局工作。”董硕恨铁不成钢地气笑了,“你这是有三头六臂、一天四十八小时呐,餐馆里的端茶上菜洗碗也能把时间静止了以后做不?”
“不错的想法,”卢苓韵故意认真地点了点头,“下次可以试试,只要能瞬移起来不把顾客吓飞就行。”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车,“我去去就来。”打完招呼,似乎低头看了眼时间,这才向加油站的方向跑去了。
直到看见卢苓韵的背影变成了一根黄瓜般的大小,董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忘记问正事了。他懊恼着敲了下座椅,之后就单手撑着脑袋,观赏起了卢苓韵奔向洗手间的飒爽英姿来,似乎是这么盯着,卢苓韵就能早些回来,卢苓韵早些回来了,他就不会又将正事忘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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