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夹了一筷子,就顿住了。
实在是对面人如有实质的目光令人无法不在意。
想了想,她道:“要不一起用一点?”
沈恪将视线移到她手中的筷子上,那是唯一的一双。
“……嗯,要不你下手抓,我转过头去?”
沈恪:“……”有时候真想敲开这姑娘的脑袋,看看她里面装的是什么。
无语良久,沈恪才道:“不必了,姑娘吃吧,我不饿。”
“那你转过去吧。我吃饭的时候不习惯别人看着,会有一种吃独食的罪恶感。”要知道,在黄泉谷吃饭的时候都是师兄弟几个一起抢着吃的。
“……”
燕飞说的果真不假,到了下午,戒严令便被解除了。听说是什么人找回了被盗走的重宝,只是怪医孙炜还没有抓到。
谢时雨心想,被你们抓到了才奇怪呢。燕飞人在这里,就意味着孙炜至少是安然无恙的。
没过一会儿,城主派来管家请她去前院,似乎终于想起来她这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神医来。
这么多天,第一次踏出东苑的大门,谢时雨望着院外的红墙绿柳,深深吸了口气。自由的感觉真好,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她被中年管家带着,向前院走去,一路上皆目不斜视,很快就到了前院。管家向前伸了伸手,示意她进去。谢时雨颔首,脚步微抬,才要迈上台阶,厅中却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一身月白色长袍,笑容可掬,一步一步踏下台阶,路过她之时,甚至点头打了个招呼。
谢时雨一顿,只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回过头望,那男子已经走出老远,逢人便点头致意,看着十分亲切。似乎不是特意向自己打招呼的。
她侧首问身旁的管家:“刚刚走过去的那位是?”
管家笑了笑,似乎理解她的疑问。毕竟是优秀的男子,寻常女子会多上几分心也不足为奇。
“那位是城主府的客人,来自都城的江公子,他不仅是城主的徒弟,还同我们府上公子关系很要好。”
府上公子,那不就是微生离。对了,还有微生流。谢时雨脑海中闪过那人的笑脸,顿时开朗,他不就是那日出现在客栈里,燕飞口中能照顾微生流的人吗?他此刻怎么会在城主府,微生流又是谁在照看。
不及她细想,管家催促的声音便传来了。
谢时雨撇去杂念,重新聚精会神起来。她迈上最后一个台阶,走进前厅,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安坐在太师椅上的中年男子,眼如寒星,身如巨树,凌厉之气显露无疑。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宛城城主,微生珏了。
传说中的负心汉,微生离不愿承认的父亲。相貌堂堂的一个男子,无怪乎那么多女人喜欢了。
谢时雨掩去眸中的探究,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黄泉谷谢时雨见过微生城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云月小熊”,灌溉营养液。
第38章
“神医有把握治好我儿的痴病吗?”
微生珏单刀直入地问话,倒是让谢时雨省去了很多场面话。
她理了理衣裙,巧笑嫣然:“我有十成把握。”
微生珏眼神犀利,审视她片刻后,才道:“既然神医信心十足,我会尽快安排你替阿离诊治。若是真的治好阿离,我会重重有赏,不止那五千两银子。想要什么,神医尽管提出来。”
说完这句话后,微生珏便定睛看她,谢时雨的眼神里一派沉静,既无欣喜,也无激动,仿佛对于微生家主的赏赐毫不关心。出身黄泉谷,到底是不一样,说不定阿离的病真的有治愈的希望。
“多谢城主好意,等少城主病愈的那一天,我会提出自己的要求。”谢时雨也不客气,该是自己得的,她会照单全收。
没有红蕊夫人的阻挠,谢时雨很快就见到了微生离。
她的气色看着不错,精力充沛,隐隐有一股劲绷直着,激动,亢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
谢时雨一边把着脉,一边问她:“最近是有什么喜事?”
微生离勉强镇定下来,稳住心神:“红蕊被禁了足,微生珏对她已经失去了耐心。该是我这个少城主走到人前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
微生离双臂环起,嘴角微扬:“我的病也差不多该好了。”
谢时雨淡淡看她,“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但有一点,你要听我的,按时吃药,每日三次例行诊脉,睡前需药浴,再辅以按摩推理,不出半月,葵水便至。”
微生离苦了苦脸色,“如此麻烦?”
谢时雨面色难得的严肃起来:“我观你手足冰冷,脾肾阳虚,内寒积聚。若是没有尽快调理,将来你很有可能怀不上孩子。这可不是小事。”
微生离默了默,在遇到江静石以前,她根本没有考虑过会嫁人生子,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只能孤独终老,有没有孩子,对她来说无所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想和他在一起,也想为他生个孩子。
“辛苦谢姑娘了,我会按照你的吩咐吃药的。”
谢时雨看她下定决心的样子,缓缓松了口气,就怕她会为了所谓的复仇,而不顾自己的身体。在她眼中,什么事情都抵不上一个健康的身体。
“治疗的过程会有点疼,但以你的韧性,一定可以坚持下去的吧。废话不多说,咱们开始吧。”谢时雨净了净手,取来自己的药箱,“脱衣服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微生离充分见识到了人间地狱。
什么叫会有点疼,简直是疼的生不如死啊。
无论是药浴,还是按摩针灸,对她来说都是一天中最难捱的日子,每当她痛的忍不住钻出浴桶时,那个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小姑娘,就会面无表情地将她按回浴桶中,一边又倒了更多的味道难闻的药材,将一桶热水泡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即便她习武多年,也难以忍受那样浸到骨子里的剧痛,像无数只蚂蚁,爬到她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用力地啃食着她的骨髓和血肉,每一次治疗,都是煎熬。
如此泡了十多日,微生离人生中的第一次葵水,终于来了。
很难想象,有一天她会被一个比自己小上不少的姑娘,教着如何使用月事带。谢时雨在她药浴之时,就坐在灯下细细缝制,模样专注,像是在认真研读什么医理药经。
“你真的只有十四岁?”微生离自迷蒙的水汽中向外看去。
谢时雨手上动作不停:“过完十四岁生辰已经有三个月了。”距离她下山也有三个月了,这场历练大概要结束了,微生离或许是她治的最后一个病人。
“等我的病好了,谢姑娘有什么打算?”
“回黄泉谷吧。”如果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微生离好奇道:“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培养出谢姑娘这样的神医,想必是个宝地吧。”
提起黄泉谷,谢时雨的神色柔和不少:“谷里有几座山,一条很美的瀑布,还有一座很宏伟的宫殿。风景很美,如果有机会的话,微生姑娘不妨来谷里……”顿了顿,“算了,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机会好了。”来黄泉谷的都是病人,她不可想哪一天在谷里看到微生离了。
水声花花溅起,微生离从浴桶中慢慢起身:“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有机会一定要去瞧瞧天下第一谷的风景。”
“坐下,接着泡,时间还没到。”谢时雨一眼看穿她的小把戏。
微生离讪讪地退了回去,原以为提起黄泉谷她会软化不少呢,真是个不为所动的小姑娘啊。
……
少城主的病好了。没过几日,宛城上下开始疯传这一消息。痴痴傻傻十多年的少城主居然被治好了,听说是一个来自黄泉谷的大夫给治好的。黄泉谷三个字无疑给这一消息增加了不少可信度。紧接着,城主府便放出消息,要在城中设流水席,大宴三日,庆祝少城主病愈。
这其中最高兴的人不是微生珏,也不是微生离,而是齐萱。
她的傻子哥哥清醒了,能和她说话和她玩了。这是娘亲被禁了足之后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迫不及待地要去西侧院找微生离,却被告知,微生离这几日一直待在前院。城主爹爹好像有不少话要和他说。
虽然有点怕那个不苟言笑的城主爹爹,但是想见到微生离的心还是超过了那份害怕,齐萱稍微犹豫了下,就往前院跑了。
府中也热闹了起来,都在谈论着久病未出的少城主。微生离一直深居西院,很少踏出院门,府中的下人又被红蕊夫人叮嘱,不得接近西院,是以刚入府的下人竟没见过微生离的样子。没想到那个痴傻的二公子好起来竟是如此丰神玉朗,仪表堂堂。不少丫鬟们谈起他时,还羞红了脸颊。
齐萱一边高兴,一边又有些生气。仿佛傻子哥哥再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哥哥了,他现在可是被整个府的人肖想着呢。齐萱便在种种矛盾的心情里加快了步伐,很快来到前院。
才打算迈上台阶,厅中就传来一道含着怒气的声音。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声如洪钟,气势非凡,是她的城主爹爹。只是他好像在发火?齐萱抬起的脚步停下了。
“孩儿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不去族学,也不需要接受宗族里的教诲。”这声音微微沙哑,面对盛怒的城主依旧淡定自如,正是她的二哥哥,清醒的微生离。
“理由,我要知道你的理由。”
微生离轻轻一笑,“我只是昏昏沉沉了一段日子,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如您所见,我有正常人的思维,会说话,会写字,眼下能和您对答如流还不够证明吗?”她顿了顿,语带讥诮:“毕竟是承袭着父亲您的血脉呢,除了我那个可怜的哥哥,微生家的人都足够强悍。”
微生珏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像是第一次见的儿子,黑眸幽暗,良久不语。
“族中所教,无非是继承人的学问,为家族效忠,带领微生一族登上顶峰,这些东西,父亲不是最擅长了吗?”
微生珏剑眉微蹙:“你似乎对自己继承家族很有信心?微生家,可不止你一个候选人。”
微生离好笑地看着他:“我是父亲唯一的嫡子,这么些年来,哪怕我是个傻子,您不是也没废掉我少城主的位子吗?”或者他早有废掉他的打算,但是微生一族没有庶子继承的传统,百年来,都是如此。哪怕微生珏是一族之长,也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胡来。
或许被她戳中了伤口,微生珏久久没有开口。
她敛去笑意,正了正神色:“在那之前,我们先来谈谈红蕊夫人的事吧,父亲。”
门外偷听的齐萱一怔,她娘亲的事?
“你什么意思?”微生珏黑眸紧锁着她。
微生离接着道:“红蕊夫人害了我娘和哥哥,还想暗中对我和阿流下手,她让微生家差一点断了香火,父亲您不会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吧?”
微生珏面容一沉,门外齐萱大惊失色。
“阿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爹。”微生离突然柔声一唤。
微生珏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微生离如此叫他。
“即便您根本没有爱过娘亲,也不愿意为一个错付终身,绝望至死的可怜女子完成她的遗愿吗?她临死前,曾经对我说过,是红蕊夫人害了哥哥。她没办法替哥哥报仇,含恨而去,即便九泉之下也无法安息。”微生离脸色一凛:“害死她和哥哥的凶手却依旧活着,还成了您的夫人,作恶多端,妄图掌控整个城主府。”
微生珏只皱着眉听着,不作回应。
“红蕊夫人埋伏在微生家多年,只是为了找出先王的诏书,孙炜是她的人,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诏书被盗走,等待微生家的只会是王上毫无顾忌的打压,红蕊夫人是王上的人,这一点,父亲您应该比我更早知道吧?”
微生珏终于抬起头,深深望着眼前这个滔滔不绝的儿子。
红蕊夫人是王上的人,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早在红蕊夫人嫁给他之前。那时候,他的至交好友齐云还在世,刚刚娶了美艳的妻子,正是得意之时,却战死沙场。齐云乃是越国第一猛将,那次战争占据了巨大的优势,本该大胜归来,却死在异国他乡。他事后经调查发现,是军中出了叛徒,在齐云领少数精英团偷袭敌人时,泄露了情报,引来敌人的反杀。而那个叛徒,正是与红蕊夫人有染的越国贵族。
战争过后,齐云以忠烈之士下葬,那个背叛他的人却成了王上身边的宠臣。当有一日,他无意在王上寝殿里见到红蕊夫人才知道,原来红蕊根本就是王上派到齐云身边的棋子,她的作用正是暗中除掉功高震主的越国名将。齐云到死都不知道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害死了他。齐云与红蕊成婚后,便上了战场,哪里有机会留下子嗣,而齐萱,到底是王上的骨肉还是那位宠臣的骨肉,想必只有红蕊自己清楚了。
他一心想为齐云报仇,却成了王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当红蕊奉命来到宛城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多年付出的忠心是多么可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齐云死了,下一个就是他。
微生珏心里比谁都清楚,红蕊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阿离所说的话,不可能是刚刚清醒的这几日里才了解到的吧?”微生珏犀利的眼神扫过她的面容,凉凉地道:“你根本就没疯。连为父也敢欺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微生离早就知道今日所说之言会暴露自己装疯卖傻的事实,但是她并不在意,事到如今,她确实该和微生珏摊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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