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竹听舅母说这些八卦听得津津有味,不枉她和封恒先前折腾了那么一大场救人,做好事果然是有好报的,这不,好些真善美集于一身的夫人活下来之后,她的善报就来了。
徐夫人确实对宋师竹恨得咬牙切齿。
当日场上许多事情都是乱糟糟的,徐夫人回去之后细细一捋,便想明白了。
她闺女是做错事,可整件事里透着诸多巧合,在内宅浸淫多年的徐夫人,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其中没人引导。
她觉得许是宋师竹将计就计,在发现她闺女算计她时,便让人暗示了她相公。两夫妻合起伙来坑了她闺女一把。
徐夫人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她毕竟是亲娘,在知道闺女要和亲后,心里再多怒火都消失不见了。尤其在看到闺女被怒不可遏的徐府尹打了一个巴掌之后,她除了心疼,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在隐忍怒气听完妻子的撺掇后,徐府尹音调平静道:“你那个好闺女,已经做错事。你还要我帮她出气,找个理由把封家夫妇抓起来?”
“你信不信,我前脚把他们押进大牢,后脚李望宗就会向朝廷上书,说我目无法纪胡作非为不堪府尹之职?现在族里已经很难了,皇后和太子步步紧逼,你和意姐儿要是不能帮我分忧解难,起码也别为我增添麻烦。”
徐府尹这一段话有理有据,徐夫人的脸色却难看至极:“什么分忧解难?你们商量要把我闺女送去和亲,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意姐儿虽然有错,可都是你们逼出来的!”
“她为何有底气敢做出这样的事,不就是因为她是徐家女吗?从她出生,家里便金尊玉贵地供着她,如今到了她反哺之时,她更应该为家里着想才是。”
徐府尹耐着性子跟自家夫人讲道理。徐千意要是去和亲,有大义站在前面,名声许是能挽回一些,可要是她还继续弄些幺蛾子,族人们对她的怨气便盖不住了。
徐夫人听完后却觉得齿冷:“你的意思是,意姐儿就该为了家里着想,乖乖去和亲?”徐夫人总算明白闺女为什么会做出这样顾头不顾尾的事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意姐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名声都坏了,你就不怕朝廷反悔不认吗?”
“去不去不是她能决定的,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如今跟一个多月前不一样了,南蛮最近形势复杂,这两日他们内部发生了许多大事,南蛮王位置不稳,只要我朝肯嫁公主过去,他不会太过计较意姐儿的名声。”
徐府尹这是第一回与自家夫人说起政事,本来以为徐夫人当了多年高官太太,会为大局着想,没想到徐夫人听完他说的,立时道:“南蛮水深火热,你还要把闺女送过去?南蛮王不是傻子,等到他的事情完了之后,他会不会看意姐儿不顺眼?你还是个做父亲的样子吗,对族里唯命是从,连对一个秀才都要忌惮,这些年,你为我们母女俩做过些什么?”
徐府尹见她冥顽不灵,声音终于带上些许冷意:“你要是再听不明白,还敢示意底下人打压封家,你就给我回京城去。琼州府不需要有一个只会捣乱的府尹夫人。”
“你想让谁做这个府尹夫人?”徐夫人咬牙切齿道,“是张姨娘还是李姨娘,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的闺女去和亲,我告诉你,我闺女不会去和亲,她的事情由我担着,你不愿做的事,我都会去做。”
徐府尹见自家夫人怎么也说不明白,干脆挥袖而去。徐夫人在丈夫离开后,身上的力气就跟抽空一样。徐府尹从不会与她吵架,可多年夫妻,她知道他这么说,就是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了。
因着有徐府尹的警告,徐夫人就算再恨宋师竹,到底不敢做得太过。尤其是看到京里来的颁旨官和封家交情颇深时,徐夫人才终于深深地懊悔起来。
魏琛当时还没听说表弟被人算计的事,他山长水远从京城赶来北地,一路上风尘仆仆,也没急着进城颁旨,而是在城外驿站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才摆着仪仗进了琼州府。
因为心里对即将和亲的徐姑娘十分同情,他甚至还答应徐家多给两日时间,让徐姑娘跟家里告别。
可惜在公事完结后,听说表弟差点就被徐姑娘算计时,魏琛便觉得自己那点同情真是喂了狗。
徐夫人在接到魏琛去府学接封秀才下学的消息时,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在打听到两人是表亲时,她嘴里突然满满都是苦味。这一回徐千意在路上多少事要仰仗魏琛帮忙,徐夫人怕闺女会被刁难,甚至萌生出折节受辱,去给封家送礼的念头。
徐千意病了一场后,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她娘为了她要去跟人低头,她道:“不用去了。”
“我当时那一招,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会深恨我,封家人不会说我的好话的。”这点,徐千意看得很明白。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徐千意不后悔,她只是恨自己没有做好,导致了如今的场面。
“可是魏大人能得太子的重托过来颁旨,要是他肯为你在太子面前说几句好话,你以后也会好过一些。”在折腾了好几日后,徐夫人已经渐渐接受了闺女要去和亲的事实,她摇了摇头,“要是早知道这样……”她在人前便会忍住这口气。
徐夫人叹了一声,这段时间,反而是她一直想着闺女当时要是能成事,如今该是怎样一番局面。越是深想,她越是迁怒于宋师竹。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突然道:“李家不是还有一个庶子在牢里吗?”先前李家人一直送礼,不就是想要他们家行方便吗。
宋师竹这回还是在舅母嘴里得知徐夫人又做了什么事。
徐夫人做事实在迅速,在作出决定后,就使了人去李家传话,紧接着得到最新消息的李舅母就风风火火上门来了。
在对徐夫人这件事上,李舅母和外甥女素来是同一个阵营。
李舅母也知道外甥女婿有一门好亲戚的事,不过她却没有多问,而是跟外甥女说起家中八卦:“你舅舅突然听到徐家管事说起这件事还有些懵――”
“舅舅答应了?”宋师竹好奇问。
“你舅舅哪能那么干?”李舅母瞪她一眼,“你舅舅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李舅母也能理解他的复杂情绪,只是理解归理解,哪头亲哪头疏,李舅母还是知道的。对她而言,庶子和外甥女,当然是外甥女更加亲近。
她叹气道:“徐夫人用这个做筹码,想要换你在魏大人面前帮徐姑娘说话,你舅舅跟我说,他心里就没有答应的意思,拖着只是不想直接得罪徐家。”
所以徐夫人的打算算是落空了。
宋师竹觉得,这母女俩在达成目的这件事上,都有一股相同的韧劲。当时徐千意也是这样三番两次纠缠她,直到她不得不把话说明白。要是这个人不是徐夫人,她肯定很佩服她这种锲而不舍的母爱。
可是她和徐千意的恩怨摆在前头,又有徐夫人一直在外头颠倒黑白地抹黑她,恕她心智正常,不能为仇人的母亲感动了。宋师竹很是铁石心肠的想。
无论如何,自家能够扬眉吐气一回,都是因着魏表哥。
于是第二日魏表哥上门时,顿时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宋师竹简直拿出十八般武艺出来待客,不仅单独请了顺福楼大厨过来掌厨,席面上的菜肴,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样样不少,牛柳炒白蘑、龙舟鳜鱼、罗汉大虾,当中那只片皮乳猪,更是让魏表哥深深觉得表弟妹待客热情十分高涨。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回和表弟妹没见面,先前因着小冯氏的事情,魏琛还对宋家有所误会。这一回见着宋师竹如此隆重款待,心中便有些不好意思。
宋师竹饶有兴致地看着魏琛,她还记得她做的城门失火的那一个梦里,魏琛被人打晕后绑住双手双脚扔在墙角。
要不是老天爷给了提醒,这位魏表哥现在应该不在世上了。
一想到这一点,宋师竹心里便很是稀奇,更别说魏表哥还是能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宋师竹很想问魏表哥借绣春刀一看,可又觉得这个要求十分古怪,便忍住没有出声。
宋师竹觉得自己的这点好奇隐藏的很好。但魏琛是什么人,他是锦衣卫出身,素来敏锐,在宋师竹的目光下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封恒对妻子的一举一动更是十分关注,立时便觉察到妻子对表哥不同寻常的好感。
晚饭后,表兄弟两人在书房对坐时,魏琛在表弟若有所思的眼神下,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封恒收回了目光,他倒是不觉得妻子会喜欢上魏琛,他只是想知道表哥究竟是身上哪里得了宋师竹的欢心,不过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觉得表哥十分普通。他心道,这个问题看来只有亲自去问了。
魏琛在知道了府城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后,便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些姑娘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冷哼一声道:“要是真不想去,不是十分简单吗,她只要把自己弄残了,朝廷如何也不能送出一个残障公主。”
不管徐千意没这么干,是怕朝廷查出后迁怒徐氏,还是心存胆怯,在知道徐家和表弟的恩怨后,魏琛对这位徐姑娘的同情真是丝毫不剩。
说着,他又庆幸道:“你幸好没惹上一身腥。”
魏琛本来以为表弟也就是个秀才,这些事离他还远着,此时却不敢再这么想了。随着拜阖朝有名的李大儒为师后,封恒已经进入了好些有心人的眼里。
徐姑娘不会是最后一个想要通过封恒算计李大儒的人。
怕表弟以后再被设计,魏表哥简直是掰开揉碎了把其中干系讲给封恒听。
封恒听表哥说了一大堆徐姑娘和亲都是皇后和徐妃在宫中的博弈,要是封恒坏了她的算计,等到太子主政后,皇后一定会秋后算账之类的话。
封恒:“这些老师先前也跟我说过了。”再听一回表哥说了这些事,封恒越发觉得自己最近的想法又巩固了一回。
魏琛犹自不觉,还以为表弟是为了女色算计烦心,他摸了摸下巴,道:“你要是真的不愿意被这些桃色纠葛牵连,我教你一个法子。”
封恒看着表哥的模样,眉心便是一跳,之后魏表哥嘴里果然没啥好话。魏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龙争虎斗,虎妻更猛于虎。”
要是家有声名远扬的母老虎,那些人再算计,也得看看封恒有没有那个敢抗内的心。
“我读书不如你多,史书上不是有一个妇人连毒药都敢喝,就是不愿让相公亲近美人吗。照我看,表弟妹就是太软乎了,她要是厉害点,哪个姑娘靠近你,都把她臭骂一顿,谁还敢起那个心思。”
封恒:“……”
无论如何,两日之后,封恒告别了自家表哥,徐千意也跟着颁旨队伍离开府城。
听说徐夫人在家里大哭一场时,宋师竹也没有半点动容。当时听到魏表哥那句话时,宋师竹简直醍醐灌顶――她觉得魏表哥说得很对――徐千意既然那么不想和亲,为什么不把自己弄残?
而徐夫人跟徐千意果然是母女俩――她那么担心自家闺女,为什么不跟着去京城,还要留在府城?
因为徐夫人的位置才是她的立身之本,所以她不会为了闺女牺牲,她只会想要别人为她的女儿牺牲。
这一点感悟,宋师竹几日后在高夫人的生辰宴上,看到徐夫人望过来的怨恨表情时,登时就浮现在心里了。
第75章 (改错字)
河督署衙半个多月前便从安陆省城搬到了琼州府,高夫人随着高总督到琼州府任职一旬有余,这还是高家第一回设宴请客。
宋师竹收到高夫人的请帖时其实十分惊讶。
当时中秋将至,她正忙着准备节物节礼,门房就报说高家管事上门了。
虽然知道高夫人是个仗义的好人,可他们从前一点交往都没有,宋师竹想了想,还分别去了舅家和李老太太那里取经。
李舅母没有接到高家的帖子,看着她的眼神还有些小嫉妒。
李老太太却是跟她讲解了一番这位高夫人的性情来历,让她到时跟着李家的人就可以了。
宋师竹听到李老太太这么说,便安心下来。不过今日过来后,她还是察觉到自己跟这种场合的格格不入。
今日高家宾客盈门,席面也准备得很是丰盛。就是夫人太太们大多都是身有诰命,她一个秀才娘子在这里真是鸡立鹤群……
头一回出现在这种高级女眷场合,宋师竹忽略了对面目光阴沉的徐夫人,把目光投射在桌上茶器都是汝窑所出的天青色鱼子纹瓷盏上。
汝窑瓷具就算在大庆朝也十分有名,宋师竹的陪嫁里就有这么一套茶具,一壶四盏,贵得她从箱子里拿出来时都要轻拿轻放,她前日拿出来接待魏表哥时,魏表哥直夸她待客热忱。
她心里想着,要是待会徐夫人忍不住对她的怒火砸场子,高家就赔惨了。
高家丫鬟许是觉得封李两家颇有渊源,把 她引到两位李少奶奶旁边,宋师竹左边是李小少爷他娘韩氏,右边便是跟她相看两相厌的宁氏。
甫一落席,宋师竹就觉得宁氏看着她的目光都带着嘲笑。
不过她一向厚脸皮,对着宁氏高高兴兴地一笑,许是她脸上张牙舞爪的得瑟把宁氏给气着了,宁氏磨了磨牙齿,再不把脸转过来了。
高夫人生得和气富态,对宋师竹说话时态度也很亲切:“先前我们一家子住省城时,便喜欢跟亲朋好友交际往来,来到琼州府后,这还是家里第一回设宴,封娘子以后可要经常过来家里玩。”
高夫人是最近才进入府城的交际圈子,虽然来得晚,人家身份高。她是三品淑人,高总督又有实权在手,高夫人甫到府城便十分受欢迎。
她先前对这位秀才娘子表现出来的善意,整个琼州府的人都看得见。如今在徐夫人面前居然说出这句话,为宋师竹撑腰的意思昭然若现。
对上高夫人含着笑意的清亮目光,宋师竹心里十分感动,其实高夫人为她和徐夫人对上没有一丝好处,可她几次三番在徐夫人面前明刀明枪护着她,宋师竹对此真的很领情。
徐夫人突然出声笑道:“高姐姐这些日子在咱们这些人面前一直抬举封娘子,不知道封娘子究竟有些什么好处,高姐姐可否为我介绍一二。”闺女跟着颁旨队伍离开后,徐夫人这心就跟被人剖成两半一样,越是无所适从,她越想要找个发泄的出处。
此时有个太太便笑道:“封秀才做的事,琼州府里随便找个人问问都知道――”
“那咱们琼州府的人都要把封秀才封娘子当成救命恩人一样供着才行,需不需要我在庙里为他们捐两座金身?”徐夫人讽刺地打断道。
徐夫人此话一出,宁氏脸上就现出一抹笑意。
她身边的韩氏瞪她一眼,宋师竹也看了看她,才对徐夫人温言道:“要是徐夫人真有这个想法,不如把金子都捐给慈孤所,阖城百姓都会感谢夫人的,到时候许就是旁人想着为夫人塑金身了。”
徐夫人冷笑一声:“封娘子还真的是伶牙俐齿,高姐姐能请你上门,真有福气。”
宋师竹毕竟算得上是自家人,韩氏也不能看着她被欺负,就道:“徐夫人这话说的让人费解,封师弟是我公公门下弟子,他当日所作所为,不过是在遵行师门德行为先的训旨。看起来,徐夫人倒像是觉得他多管闲事了。”
打死徐夫人也不敢说封恒做的事是多余的,她面色淡淡道:“二少奶奶这么断章取义可不好,我从来都没这么说过。”
“没说过当然好。”高夫人插话,又道,“我想着也没人敢这么想,否则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这句话里隐隐露出了一些威胁之意,徐夫人这些日子本就火气大,当即便道:“高姐姐今日家里办着好事,当然这么想。”
对徐夫人的话,高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却是笑呵呵地对众人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信佛的,我先前听寺里和尚说禅,老和尚总是喜欢和我说一些因果故事,我听完后,一直深觉这个世上一啄一饮,极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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