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便咬了怀里的喜姐一口,听到外甥女撕心裂肺的哭声才确认自己没在做梦。为此,就算被他娘狠狠用棍子打了几下,他也是心甘情愿。
打从收到姐姐姐夫的信后,宋师柏就心心念念地想要过来瞻仰一下状元的荣光。他跟李氏商量了好几回,他娘一直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最后一回,他正想说自己多带几个管事,李舅舅正好过来,听闻此事,立马就拍着胸脯保证会跟他同行。
想着舅舅当时说表哥中进士时的高兴样,宋师柏看了一下舅舅,决定为他留些面子,咕隆咕隆喝下热茶后,就继续掀窗帘等人。
李舅舅正待继续嘲笑外甥望姐石的模样,就听到大外甥突然激动得声音都尖起来了:“那是不是我姐?”
李舅舅顿了一下,顾不得长辈威严,也立刻凑了过去。
雨雪初停,宋师竹才下船便打了一个哆嗦,她头上带着暖帽,灰鼠披风把她整个人裹得紧紧的,只剩下一张雪雪白的俏脸,在热闹的码头十分显眼。
她吸了一口咸味的冷气,满脸笑容对着身旁的螺狮道:“可算踩到地面上了。”
最后几日,众人简直是生生熬过来的,宋师竹也是如此。她虽然不晕船,可越靠北,天气越冷,带着寒意的江风简直无孔不入,偏偏船身是用木头做的,船主特地带着人跑了一趟告诉他们不准点火盆,宋师竹都觉得自己快要冷成冰棍了。
螺狮突然道:“那是不是舅老爷和柏少爷?”
宋师竹立刻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大胖子一个小胖子,急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朝她激动地挥手。宋师竹登时便看乐了。
旁边正巧也被丫鬟扶着走过来的冯氏笑道:“那是李家舅爷和柏哥儿吧?”
宋师竹点了点头,赶紧便上前对着李舅舅行了个福礼。
李舅舅看在冯氏也在,倒是不急着和外甥女说话了,正好便宜了宋师柏,高高兴兴地跟冯氏请安之后,便拉着姐姐说起话来。
“惟哥儿怎么没一块过来?”宋师竹被弟弟牵到一旁,看了下封惟没来,便顺嘴问了一句,她记得这两人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这回弟弟居然带着舅舅一块行动的。
“惟哥儿在家里带喜姐儿呢。”宋师柏道。封惟其实也想一块过来接哥哥,可喜姐儿一个肉团团,却极粘封惟,哪一日睡前见不到她家小叔叔,立马就抽抽噎噎哭得人心疼,封惟就是这样才抽不了身。
宋师柏说了小伙伴一回,心里对他姐第一句就问起小叔子十分不满,宋师竹察觉到弟弟的情绪,赶紧哄了好几句才把弟弟重新哄得高兴起来。
李舅舅这边,却是对冯氏正经地拱手作揖:“犬子这一回在京城受了二太太不少照看,真是多谢二太太了。”
他长得胖,说话行礼时颇有几分喜感,宋师竹一心二用正好看见这一幕,立刻就笑出声来。
冯氏和李舅舅立时看了过去,宋师竹摆手道:”我就是看见舅舅高兴。”
“舅舅看见你也高兴。”李舅舅听外甥女这么说,一张胖脸顿时笑出了许多褶子,招呼道:“竹姐儿别在这里冻着,去车上坐坐,舅舅给你带了许多好吃的,给你二婶也拿几样。”
宋师竹咳了一声,有些羞,自己都是当娘的人,舅舅还是把她当小孩儿对待。
冯氏笑看着这一番甥舅间的和谐,对李舅舅也生出几分好感,笑道:“李舅爷这话太客气了。”
李舅舅心道,不客气不行啊。
儿子在信里说过,他复习时经常借住在宋家前院,对此,李舅舅心里自有一笔恩情账,要不怎么会雨雪天自己跑一趟,天这么冷,他一身肥肉差点就要不保了。
寒暄几句后,这几日在船上有些受寒的冯氏,也没有继续客套,进了一架收拾得极为光整的马车,李舅舅再抬眼看向外甥女,宋师竹立刻拉着弟弟道:“坐船坐得骨头都快酥了,不着急呢。”
李舅舅笑眯眯道:“那就先别上去,舅舅就是想多看竹姐儿几眼,竹姐儿真是舅舅家的福星。”
冯氏的恩情只能算是小恩情,外甥女外甥女婿这里,才是大头啊。要是没有外甥女婿提携,以李玉隐的读书资质,绝不可能这么顺利考中进士。这点,李舅舅心里一直有数呢。
宋师柏却是被舅舅肉麻得够呛,他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道:“姐姐,堂兄表哥和姐夫呢?”
说出这句话后,宋师柏也激动起来,他家姐夫是状元,两个堂兄表哥,也都是进士。这一个个的,足够他回丰华书院跟同窗说一年都说不完了。
就连李舅舅也看过去,宋师竹指了指船上:“盯着人搬行李呢。”
她刚才就是看着他们还要忙活一阵,才想着先下船在岸边转一转。
怎么能让状元公和进士公干活呢,李舅舅大手一挥,带来的几个管事便上前帮忙,好歹把三人解放出来了。
宋二郎和李舅舅不熟,和堂弟说过话后,就上了马车照料冯氏。
李舅舅自己用的马车极大,便把余下的人都带了上去,一块说话才热闹呢。宋师竹也没拒绝,一行人归家心切,悉数检查完行李便动身了。
马车上,宋师柏一直双手托下巴看封姐夫。
封恒有些不大适应这样的小舅子,道:“怎么这样看我?”他险些鸡皮疙瘩都被他看起来了。
宋师柏立刻道:“看稀奇啊,姐夫是咱们县里第一个状元,我爹写信来都说了,等姐夫回县里,咱们丰华县就能立状元牌坊了。”
正在和儿子外甥女说话的李舅舅,抽空也插了一句:“你大表哥也有进士牌坊呢。”而且还是朝廷给的银子。
李舅舅方才就已经把牌坊银从儿子手里要出来了,他不缺钱,可这是朝廷发的牌坊银,李舅舅已经想好,一定得在祖宗牌位前供一供才行。
宋师柏当然知道表哥也有,可状元不一样啊,三百个进士才一个状元呢。不过这句话,他倒是没有说出来刺激舅舅,而是道:“对了,姐姐姐夫,你们是不是认识周家人?”
李舅舅也接了一句:“就是周家船行的周家,占了京安渡口好多年了,周家少东家知道我们是来接状元的,热络得很,一早上让人送来不少热水热食,吃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周家?
宋师竹见到舅舅弟弟太高兴,脑子转了一会儿才提溜出关于周家的记忆。她有些没想到周家居然还敢出来晃悠,宋师竹还以为上回他们家的船出事后,这家人必得被朝廷收拾了。
李舅舅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些缘故。
封恒想了想,道:“应该是过来道歉的。”上回他和李腾在渡口为了查案,跟周家打手打了起来,封恒平生第一回跟人动手,记忆还是十分深刻的。
宋师竹忍不住道:“就算是为了道歉,这速度也太慢了。”
李舅舅失笑道:“不慢,已经挺快了。”
宋师竹琢磨着舅舅这句话,也明白过来了,人家压根不是反应慢,而是先前就没把他们看在眼里,封恒中了状元后,才赶忙过来补锅的。
见外甥女恍然过后,便是一脸的一言难尽,李舅舅还以为她是觉得周家势利,便道:“世人都势利,这种事习惯了就好。”
李舅舅倒是觉得周家这般挺正常的,他自己就是个势利的俗人,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儿子赖着外甥女外甥女婿上京考会试,就是因为他自己在文章上死活不开窍,已经耽误了李家一代,李玉隐要是不能赶紧考个进士回来,李家在琼州府的地位就会渐渐被他人顶上。
李舅舅还想再劝几句,不过看着外甥女一幅觉得周家就该倒霉的模样,就连封恒和李玉隐也是如此,李舅舅为人自有机敏,顿了一下,也没继续围绕周家的话题说下去了,而是顺势说起喜姐儿。
这个话题宋师竹爱听,立刻就认真起来了。见姐姐关注点都在外甥女身上,宋师柏也说了几句,宋师竹余下的路程,基本上就都围绕着闺女的日常故事在转悠。
听得越多,宋师竹心里对李氏的感激便越深,真是恨不得自己能长上翅膀飞进家门,好好给她娘和闺女一个拥抱。
接到闺女的信后,李氏早早便让人打扫了正房,不仅重糊了窗纱,还把闺女女婿的衣裳被褥都让人拿出来浆洗晒干。宋师竹每年过冬前都要做一遍这样的事,李氏看了十几年,入冬前就让人把这项活计干完了。
她心里算计着宋师竹还要多久才能到家,手上却摇晃了一下悠车。睡得香甜的外孙女许是察觉到动静,一直攥着的小拳头突然就放开了。
初冬的暖阳温暖灿烂,李氏脸上才露出一个笑容,接着就听到她身边的嬷嬷快步进来,一脸激动道:“姑奶奶和姑爷到家了!”
第135章 (改错字)
宋师竹才下马车,就顾不得仪态,小跑着进家门了。
她熟门熟路地去了东厢房,第一眼看到她娘时,宋师竹真想扑过去抱她一回,不过她一路风尘仆仆的,便忍住了这股冲动,只站在原地细细打量她娘。
在她的印象里,她娘一向衣着得体,就连在家也要讲究一个体面光鲜,而眼前的李氏只一袭半旧的月色绫缎长袄,装扮素净,除了头上簪着的玉钗外,耳环戒指手镯全都收了起来――肯定是为了带外孙女才这么干的。
宋师竹心里油然生出一股酸涩感。
李氏看着突然出现的闺女,却忍不住眉毛一扬:“一身都是土,赶紧去梳洗一下。”
“娘你等等我。”宋师竹被亲娘嫌弃,心里却欢喜极了,她探头看一眼悠车里的小人儿,便高兴地进了净室。
李氏和宋师柏几个人都住在厢房,他们走后一行人也没有挪到正房,净室里处处都是她娘留下的痕迹,宋师竹半点不担心自己没有换洗衣裳,她娘肯定会安排好的。
确实如此,她才进去片刻,衣服热水全都鱼贯而入,宋师竹打发了螺狮下去梳洗,也不要其他下人帮忙,自个卸了头饰,沐浴洗漱,换了一身家常的桃色软袄,才高兴出来想要和她娘诉家常。
不过……情况显然和她想的不一样。
室内十分安静,李氏已然不在,只喜姐儿细微的呼呼声,衬出几分温馨可爱。宋师竹正想把外头的丫鬟召过来问问她娘的去处,丫鬟却先一步察觉到动静,进来报说李氏留话,叫她洗漱完后去正房。
宋师竹点了点头,又看了一下有车里的闺女,突然便不着急行动了。
她趴在悠车旁,几乎入迷地看着睡得极香的闺女,看着小家伙睡着睡着突然挥舞了一下拳头,便露出一个慈母笑。
她才伸出手戳了戳闺女脸上的小梨涡,此时棉帘子微微一动,进了一个二十岁上下的清秀妇人。
奶娘童氏发现屋里有人,有些难为情,迟疑道:“少奶奶好,我来给大姑娘喂奶。”
奶娘是宋师竹亲自挑的,她自然也是认识童氏的,她把手放下,点了点头,也没有离开,想看看童氏平时是如何照看闺女的。
只见童氏拿过热烫的帕子擦了擦胸口,之后才把喜姐抱在怀里,小不点似乎习惯她的怀抱,闭着眼熟练地蹭着丰满的口粮袋,没一会儿就咕隆咕隆吃起来了 。
宋师竹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复杂。她的奶早在出发半个月后就没有了,现在也只能看着别人喂闺奸心酸。似乎她一直盯着不放,让童氏有些羞,她脸上突然便浮上一层红晕。
宋师竹顿了一下,童氏先前既黑且疲,在他们家养了大半年,居然白皙俊俏了这么多。
喂完奶之后,童氏便用手帕擦了擦喜姐儿的下巴,下意识地亲了她一口,又突然僵住了,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看向宋师竹。
宋师竹虽然在闺女的事情上有些小心眼,但也能看得出来童氏是真心疼爱闺女,便略过这个亲亲不提,着重关心了一下童氏的日常吃喝和母乳质量,又问了一遍喜姐每日喂几回奶,把几次尿,什么时辰醒来等等事宜。
童氏见宋师竹不追究,松了一口气后,对这些问题几乎对答如流,这一点让宋师竹极为满意,夸了她几句,还让童氏出去后去螺狮那里拿赏封。
童氏有些受宠若惊,低声道:“这都是我该做的。”说着,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悠车里的喜姐,才告退下去。
屋里没人之后,宋师竹伸手点了点闺女的鼻子,道:“早知道就不该那么早把你生出来。”害得她在路上牵肠挂肚的,回来后还要拈酸吃醋一回。
想着刚才心里的小情绪,宋师竹摇了摇头,母亲对儿女的独占欲一点都不亚于对丈夫的独占欲,童氏不过在她面前喂了一回奶,她就觉得自己酸得不行了。
喜姐儿犹自不觉,小家伙迷糊着半睁开眼看了她一下,之后呼噜着又睡着了。宋师竹在继续骚扰闺女和过去正院两个选择中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正院。
正房里,一行人各自见礼寒暄后,李氏左右等不来自家闺女,就知道她肯定在屋里看孩子了。
李舅舅把人送过来后就回家了,可就算少了大哥和外甥,屋里女婿儿子妯娌侄子还是坐满了一整个屋子。
又让人去催了一回宋师竹后,李氏无奈笑道:“这孩子平日也不这样,许是太久时间没见闺女了。”
冯氏哪里会介意这一点,她摇头道:“大嫂不用这么外道,在家里就该怎么自在怎么来。”
说出这句话,冯氏心里也有些复杂,李氏对她这么客气,何尝不是觉得她和侄女隔了一层。在京城时她和侄女处得多好,可一见着自家嫂子,亲疏便显出来了。
李氏也就是帮闺女描补一句,见冯氏不介意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不过她看了一下坐在对面风尘仆仆的女婿,还是觉得宋师竹放肆过头了。
哪有这样把男人撂在一旁自个跑得不见人影的道理,何况封恒如今的地位也不比从前。封恒察觉到岳母的小心思,不由得失笑:“娘子一路上便归心似箭,要是不让她先去看看闺女,她在这里坐着也不安心。”
宋二郎也笑道:“就是,竹妹妹跟我们是什么关系,既是一家子,大伯母就别客气了。”
李氏看着这一个个的都维护着闺女,满意之下也生出一些怪异,感觉她才是外人一样。
宋师柏在一旁看着,心道,他娘在这些人面前还真是不用这么客气。他这些日子也体验到他大姐姐的好人缘了,二婶把他姐当眼珠子一样,二堂兄对待堂妹也是亲密无间,更别说待妻子如珍似宝的姐夫了。
宋师竹迟来了一步,一进来就看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不由得道:“在说什么呢?”
冯氏最先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把手炉拿上,赶紧进来暖暖,别冻着。”
妯娌把自己的话给抢了,李氏顿了一下,以笑示意闺女坐到自己身边:“说你们在京城的事情呢。”
宋师竹顺势走了过去,坐在李氏下首:“在京城二叔二婶都很照顾我们,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我们一份,二婶还送了我一座宅子,我收着都不好意思了。”除了宅子太贵重肯定要退的外,好些待遇,甚至连堂兄堂弟屋里也是没有的。宋师竹好几回都有拿人手软的感受。
宅子?李氏愣了一下,觉得妯娌真是够大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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