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颠簸坎坷,木宛童没出过远门,身子也不够强健,所以瘦了不少,人也没有以前精神,萎靡了许多。
走到半路,沈晰和得来消息,夏侯召已经安全抵达樊门关,虽然顺帝判定夏侯召为叛臣,但军中那些大老粗向来是不服朝中管的,倒是没闹出什么波澜。
沈晰和没有将这件事隐瞒,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木宛童,语气中倒是没有对夏侯召的不满和负面情绪。
他打老早就不满意成帝和他的那三个儿子,一个个都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争权夺势倒是挺厉害。
木宛童对此也丝毫不稀奇,成帝是个卸磨杀驴妒忌能臣的,他的儿子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尤其三皇子的坏名声人尽皆知。
这是心里暗暗祈祷了,夏侯召和木左珩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夏侯召到了樊门关,算是画地为王,只差将南齐的旗帜砍掉,另立一面。
陵阳城最中心的一座大宅,占地面积极广,足足占了三条街,宅宇连绵,高低起伏,皆是青砖素瓦,分外素净雅致。
宅中不似其他府邸,满是匆匆来往的丫头小厮,人格外的少,偶尔才能见着身着青衣的下人从容来往,步履安静,无人高声喧哗,就连行止间都如这座宅中一般,透着一股诗书气。
府中多植松柏,就算寒冷的初春也苍苍翠翠,丝毫不见颓败之色,景致错落,将南方的小桥流水与北方的大气融合的淋漓尽致。
府西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朗朗的诵读之声,这便是沈氏的私学了。因沈氏名声满天下,不少人慕名而来,不远千里将孩子送来沈家教养。
自从沈家老太爷辞官归隐,加之沈家大爷被贬陵阳老家,沈家便一心一意教书传道了,私学便愈发壮大。
沈氏原本是在陵阳有一所学院,招揽天下学子,大多有名的文人雅士,当世大儒皆出自这里,只有学院里优异的学子,才会被纳入沈家西府。
“夫人,夏侯将军派了人来。”年轻秀气的小丫头身着淡青色襦裙,规规矩矩的给沈家主母江氏行了一礼,声音清脆的禀报道。
抬眼瞧那江氏,斜倚在美人榻上,右手撑着额头,虽年近五十,却依旧风韵犹存,眉眼恬淡,丹唇皓齿,举止从容优雅,外罩了一件宝蓝色水云缎披帛。
发堆成了简单的堕马髻,只簪了两对珍珠簪子并一支足银挂钗,行动间微微摇晃,腕子上一对水润清透的翡翠镯子,愈发显得端庄温婉。
左手里捧了个小巧玲珑的手炉,微微蹙眉,口中念念有词“夏侯将军?难不成是夏侯召?除却他,本朝再无一个将军是这个姓氏了,只是他派人来做什么?”
来了便是客,何况人家是客客气气来的,江氏抬手,命丫头将人请到正堂一叙。周围的丫头婆子上前来,替她梳妆打扮,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头上又戴了一副坠着珍珠的昭君套,虽依旧轻简,却端庄异常。
江氏心中犯嘀咕,往常从未与夏侯召有过交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派人来了?她听说夏侯召划樊门关自治的事儿了,难不成他想要争取咱们沈家?
说夏侯召在樊门关划地为王,他们沈家在陵阳也差不多,沈家在陵阳几百年的根基,自然十分稳固,沈家声望又高,百姓对沈家的爱戴远远超过了对皇室。
“去把二公子叫来,一起见客了。”江氏自己出去见外男总归是不好,便叫人拉扯上自己的二儿子。
小厮应下,加快步伐去了沈晰酩的院子,沈府实在太大,沈晰酩的院子离得远,免不得要走快些。
远处的院子里,一男子披头散发的仰躺在榻上,青衫广袖,宽大的衣摆垂到地上,一条长腿微微曲着,脸上盖着一本书,瞧着落拓不羁。
小厮将地上倒了的酒壶扶起来,轻轻摇晃了沈晰酩“二公子,二公子!”
沈晰酩呢喃了句,翻了个身,脸上的书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鼻梁高挺,唇色浅薄,眼睛微微上挑,含情却又显不轻浮。
“别来烦我,去找你们三公子。”沈晰酩迷迷糊糊又将眼睛闭上,将书挡在了脸上。
小厮一急,又上前去推他“二公子,您别睡了,三公子整日的不着家,大公子又不在,可就您一个人了,您不去谁去?你快别难为奴才了,快去罢,省的回头夫人又责怪小的。”
沈晰酩烦躁的一把将书揭开,支起身子来,定定的看着小厮,乌黑顺滑的发自然垂在肩上“就像我大哥在家,母亲能指使得动他一般!你别给我油嘴滑舌的!”
小厮一看有戏,便急急忙忙拿了梳妆台上的发带递给沈晰酩,嘴里的话不停“二公子,这满府上谁不知道您是个慈善人儿,您就救救急,去见个客,夫人一个人应对男客多少不方便。”
二公子是个嘴硬心软的,总是嘴上倔强,实际上极好讲话,底下人有事,最多也求他。
沈晰酩咬着发带含糊不清的问“哪家来的客?要母亲亲自接待,这样精贵,还拖上了我。”
小厮微微沉吟“说是樊门关来的,夏侯将军的人,来府中拜访。”
沈晰酩挑眉看他,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方才半信半疑的打理了衣衫,心中和江氏想得一般,夏侯召?他派人来做什么?
夏泺等在正堂,手搭在膝上,力求不失礼数,他是代表了他们将军来的,可不能丢了脸。
他时而担心自己衣冠不正,让沈家不满,又担心自己说话不够文雅,惹了沈家厌烦。这可是将军的终身大事,他得谨慎对待!万一他惹了沈家不快,将军恐怕就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过了半晌,江氏才带着沈晰酩姗姗来迟。
夏泺屈身抱拳冲着江氏一拜“晚辈夏泺,此番奉将军夏侯召之命前来拜望,多有叨扰,还望夫人公子海涵。”
“哪里的话 ,是我来晚了,还请夏小将军见谅,府上实在事务繁杂,难免耽搁。”江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微微颔首致歉,又请夏泺免礼落座。
沈晰酩极其端方的冲着夏泺行了一礼,夏泺手忙脚乱的回拜他,心里暗道,我滴个娘咧,将军回头娶了宛姑娘可不得了!
“夫人客气了,是小辈今日来的唐突,将军命在下将礼物送来贵府,区区小礼,不成敬意,改日我们将军必然登门拜访。”夏泺一个紧张,将所有的话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从身侧捧出一个雕刻精美的匣子。
江氏的笑容一滞,改日还要登门拜访?夏侯召莫不是真想争取他们沈家?沈家门人满天下,也只有成帝那不着调的一家子才回想着往外推。
实在论起来,夏侯召比起成帝还有新帝要好得多。
只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总要与夫君商议才好。
便只是客气道“夏侯将军少年英才,府上自然是欢迎他来做客。”
沈家门楣不低,不至于因为夏侯召强势而低眉屈膝,只是淡淡客气应了便好。
夏泺忙得摆手“夫人实在客气,唤晚辈名字即可,晚辈来的时候,将军还叮嘱了,只让夫人把他当做小辈一样看待,切莫生疏了。”
江氏与沈晰酩都不解其意,一时读不懂夏侯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若是沈家有女儿的话,夏侯召这样的示好行为,多半看来是打算与沈家结亲,可沈家这一辈并无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儿,他这样表示亲近友好又是为了什么?
天色已经不早,江氏想要留下夏泺用膳,夏泺想着他们文人家繁琐的规矩就觉得头皮发麻,赶忙摆手,匆匆拒绝
“时候已经不早了,晚辈也该回樊门关去给将军复命,今日多有打扰,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江氏不强求,抬手示意下首坐着的沈晰酩“融光,你去送送夏小将军。”
沈晰酩字融光,但凡亲近些的人都唤他的字。
夏泺抿了抿唇看着站起身来的沈晰酩“有劳了。”
自打进了沈家,夏泺的神经就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丝毫不敢出现偏差,现在稍稍松了口气,脑子开始活泛起来。
怨不得宛姑娘生的那样好看,天上仙儿一般的人,她母亲的娘家都跟那天宫上来的一样,仙气飘飘的,她可不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沈晰酩将夏泺送出府,卸下来唬人的那套端方如玉,又变得懒散起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后背却挨了重重一巴掌。
沈晰酩一回头,瞧见正是江氏,不高兴的扁了扁嘴。
“大庭广众之下伸腰展腿的多不雅!让人看着不丢人?”江氏板起一张脸,教训着沈晰酩。
沈晰酩不怎么情愿的应了一声,复又问道“夏侯召送来的礼物,母亲你拆开看了?”
“送来送去无非就是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什么新奇了?哪里值得看!”江氏不以为然,方才命人将东西收进库房了。
沈晰酩却有了兴趣“我倒觉得能是个不同寻常的好东西,想要瞧瞧,母亲,您拿给我瞧瞧行不?”
“你要看就找了人去给你拿出来瞧瞧,就像我不同意,还能拦住你一般?”江氏无奈,只得教人取了钥匙开库房,给沈晰酩瞧瞧夏侯召到底送了个什么稀奇玩意。
“你大哥要将阿宛接回来了,我替她收拾了一处院子,照着她旧时闺房摆设的,你改明儿去瞧瞧,可缺些什么。我年纪大了,不知道现在年轻人都喜欢什么,你看着添置一番,府中出银子。”
江氏拦住了沈晰酩,一拍脑门,又继续叮嘱了他“务必尽善尽美,让你妹妹住的舒坦些。”
沈晰酩因着木宛童要住进来心里欢喜,嘴上却打趣“往常给儿子花钱也没见这样痛快,母亲倒是舍得给妹妹花钱,到底是疼妹妹多于疼我们兄弟三个。”
江氏嗔他一眼“就你贫嘴!”
夏泺快马加鞭,赶在樊门关城门落锁的之前赶了回来。
夏侯召脸上留了一道暗红色的伤疤,是躲避御林军的时候被树枝划伤的,伤口不只是擦破皮那么简单,恐怕要留疤,他也不多做理会,未曾上药。
“今日去沈家可顺利?”夏侯召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夏泺刻意愁眉苦脸“将军,他们不肯见我,还把我连带着礼物都一起扔出来了!你看这可怎么办?”
夏侯召淡淡瞥他一眼,只看着他演戏,却不置一词。夏泺现在跟方副将学的,唱念做打样样精通,真是不去说书唱戏都可惜了。
夏泺见夏侯召半晌都没有反应,知道是骗不过,便一五一十道了今日的见闻“沈家不愧是传承了百年的世家,瞧着底蕴丰厚,恐怕十个宁臣侯府都比不上。
规矩也是极为森严的,府中小厮都极有礼数。沈夫人待人和善,却不是个好糊弄的……”
言下之意,将军你想要娶宛姑娘恐怕困难重重。
夏侯召当然知道沈家不好糊弄,看沈晰和就知道了。
夏侯召掐指算着,现在是三月,童童最快的话,怎么也要四月里才能到陵阳。
就算她到了陵阳,他也不能时时刻刻见着,不说沈家会不会轻易放他进去,就说陵阳与樊门关有一段距离,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只是他必然要将她留在沈家,樊门关这里实在太苦,他舍不得童童受一点委屈,也舍不得她受一点伤。
待到四月中旬的时候,迎春花已经要开了,木宛童与沈晰和才抵达陵阳。
路途过于遥远,行程又颠簸匆忙,沈晰和实在怕木宛童身体遭不住,便强行在小镇上落脚休息了几天才继续赶路,这才晚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又要推迟更新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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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沈晰和带着木宛童回沈家的那一天, 天已经晚了, 火烧云红了半边天, 城门马上便要紧闭, 好在沈晰和及时递了沈家的令牌过去, 若是再晚一刻钟,恐怕就过不去了。
沈家家风素来清正,恪守礼节, 若是城门关闭,也不会以权压人, 让其重新打开。
规矩就是用来守的,若是人人都不守规矩,那这规矩定了就毫无作用了, 沈家世代教书育人,自然要为天下读书人表率。
江氏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沈晰和要带着木宛童入城,便早早带着人在正堂等候,就连平日里不怎么着家的三公子沈晰遥都在。
马车入了府, 便被马夫牵去,木宛童改乘一顶小轿, 绕过抄手游廊入了正堂, 便又下了轿。
她手里攥着帕子,紧张的将手握在胸前,手心里沁出细汗来,不免心绪有些激荡, 眼眶也红红的。
江氏又何尝不是,坐立不安,时不时就起身抬头张望一眼,见着木宛童进来,忙不迭的迎向前,将她一把抱在怀里,湿了眼眶。
木宛童的母亲沈王妃是沈老太爷的老来女,江氏嫁进来的时候,沈王妃才刚出生不久,算是江氏一手带起来的,都说长嫂如母,二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江氏捧着木宛童的脸细瞧,从上头见着了沈王妃的影子,不免悲从中来,连平日里的端庄都顾不得,声泪俱下,捶着胸口悲痛欲绝。
“舅母。”木宛童抱着江氏也一起开始哭,她如今回了沈家,心里所有的惶恐和不安才全都散了,她现在找到家了,也找到家人了。
一旁的人也不劝,都跟着默默湿了眼眶,沈王妃是府中太爷的老姑娘,因着身子骨弱,是捧在心尖尖上长大的,却因为皇帝猜忌,活生生病没了,如何能不叫人悲痛。
许久,还是沈晰和将两个哭得难舍难分的人劝好“你们这个样子,就是姑母泉下有知,也不会开怀的,姑母最是不高兴旁人因她而劳神伤烦。”
江氏这才哽咽的用帕子抹了抹眼下,脸上精心化的妆都哭没了大半,忙得点头“是是是,阿骊恐怕不高兴。阿宛也别哭了,省得哭花了一张小脸。”
江氏爱怜的摸摸她的脸和头“阿宛怎么瘦成这幅样子?在邺城定是吃了许多的苦,可怜见的,怎么不往家里传个信?好让家里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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