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安回去的路上才遇到了何建平两人。
“大哥,三弟。”何建安哑着嗓子说:“回家去吧,以后咱们在这里没有什么亲戚了。”
何建喜喘气,“二哥,你没干啥傻事吧?”
“没,就是打了一架。”
何建安冷静过头了,看着都有点不正常。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没说什么,拥着何建安就回家去了。
在路上遇见了陈婆子。
陈婆子手中拿着木棍,一路风风火火,路上鞋子都掉了一只。
看见他们三兄弟平安无恙的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差点眼前一黑就晕了。
不过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只是心神微微一动之后,很快就定下来。
倒是何建安。
何建安一看见她就冲上去,跪下哭。
嚎啕大哭。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惨不忍睹。
陈婆子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问道:“老二,你这是干嘛?你还是小孩子吗?”
何建安悔得用手自打嘴巴子,哭道:“娘!是儿子错了!儿子当年不该犯浑!不听娘的话,非要娶这么个婆娘!后悔呀,这个女人没心没肺,没心肝的!”
他一个大男人这个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比小孩子看着还惨。
陈婆子心中百味杂陈,她定定看何建安一眼,叹气道:“没事就好,回家吧。”
老二是悔了。
这么多年,不管母子两人之间有多少不合,吵过多少句嘴。老二从来没有说过后悔这句话,就是死逼着不认错。不管怎么着都要护着林翠苗这个婆娘,这一次,是真的伤透心了。
陈婆子冷眼看着,这个时候,反倒是不好再说什么。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何建平何建喜两兄弟驾着何建安回去,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跟劝说何建安,就怕他想不开。
当陈婆子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就见圆宝眼巴巴的站门槛那儿等她,喊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姥姥啊姥姥你怎么还不回来?”
陈婆子心中本来热乎着,听见这一句话,脸上的笑意要笑不笑。
顿了一会儿,故意板着脸瞪了她一眼,“这孩子说什么混话?你这句话又是跟谁学的?”
圆宝嘟嘴,“就是……听见别人说的嘛。这不是好话吗?”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得办法。”想起今天发生的糟心事,陈婆子摇了摇头,对她叮嘱:“这个话你可别跟你兴国表哥说。”
圆宝点点头。然后拉着陈婆子坐下,给她捏捏肩膀,捶捶背。
陈婆子被伺候得舒服了,一声爬满皱纹的脸,很快就绽放出笑容。
“还是我乖乖好啊,知道心疼姥姥。有些人活了半辈子,这一生都过去了大半,才知道要悔。以后圆宝要好好的,不要掉一滴泪。”
圆宝点了点头,听得一知半解。
她跑回吴去,给陈婆子冲了一杯麦乳精,还放了蜂蜜。
“姥姥喝。”
陈婆子笑眯眯的喝了。
喝完了之后,圆宝央求:“姥姥,“麦乳精要喝完了,咱们能不能再买一罐回来?不不,两罐,三罐,每人一罐。”
陈婆子呛着了,咳个不停,“不行。哪里有这么多钱?”
“我们去供销社买呀。”
“没票。要工业券呢。咱们上哪要去?”
圆宝叹气,“好吧,那我以后可能永远都长不高了。”
陈婆子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额头。
鬼机灵。什么话都说。也不知道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都是谁教的。有时候把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笑完了,陈婆子又唉声叹气的,操心的还是老二的事。
老二她是不指望什么了,关键兴国年纪还小,发生了这么多事,对孩子也不太好。
想了想,陈婆子就对田丽说:“你去把兴国报过来吧。这几天晚上,让老大过去陪着老二睡几晚,别吓着孩子。”
田丽办事一向利索,很快就把何兴国抱回家去。
就这么分开住了几天,等何建安平静下来之后,就把何兴国接回去。
不过是短短几天,何建安看着憔悴了许多,脸上满都是胡茬,看上去邋里邋遢。
陈婆子见不得他这样,皱了眉头说:“之前我也就不说你了。但是往后你要是还为那个女人要死要活,我就当做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何建安立马表了孝心,“娘你放心。我不会再眼瞎第二次了。”
现在何建安听不得林翠苗的名字,一听就双眼泛红。
陈婆子不置可否,随他去了。
林翠苗的事情,在大平村传的很热闹。
这山旮旯里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大的新闻,也没有什么好消遣,现在出了这么一桩事情,家家户户都津津乐道,一出门唠嗑准要提上几句。
更何况,癞子头就在大坪村的隔壁。隔壁的生产队,偶尔还会为了抢水,跟他们生产队的人起摩擦,两村的人感情实在算不上多么好。又因为离得近,摩擦又避免不了,平时见着了,也没什么话好说。
现在大平村的媳妇嫁给他们村的烂人,看热闹的人总很多。
何建安感觉自己脸都丢尽了,尽量不出门就不出门,现在走路也都是低着脑袋,假装没听见别人跟他打招呼。就怕叔叔伯伯们,乡里乡亲们,叫住他要打听的,都是关于林翠苗的事情。
脸上无光啊。
何建安心中对林翠苗的那几份仅存的怜惜和情分,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消失殆尽,什么情分都没剩下了。
这些流言蜚语,能诛心。林翠苗是那把杀了他的刀。
不过,很快秋收又要来了。收完了之后还要抢种秋小麦,这一年到头,就没多少天闲着的时候。
庄稼人都是看天吃饭,时间到了,你想闲也闲不了。
一旦忙活起来,一身的骨头架子都要累散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去八卦人家?关于何建安那些不堪的流言,还有那些带着嘲讽而已的打趣,在这一段忙碌的时间都离何建安越来越远,倒让何建安松了一口气。
他有一把子力气,就把力气都发泄在田里。埋头苦干,除了干活就是干活,把自己累成了一头牛。
每天回家,除了吃饭就是倒头就睡。
等到何兴国要报名的那一天,何建安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陈婆子拿着扫帚上门去打了他一顿,骂了何建安一顿,何建安才反映过来,原来何兴国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了。
何建安讷讷道:“娘――我、我――”
“你什么你?”陈婆子怒不可遏,手中的扫帚刷刷刷就打下去,“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连孩子哪天开学都不知道。要不是兴国哭着跑去找我,你信不信你孩子连学都没得上?”
骂完了之后,陈婆子又是一个激灵,怒道:“你不会把剩下的钱都拿去给你那婆娘,没有给兴国留下学费吧?你脑子怎么这么糊涂啊?!”
“没有没有!”何建安立马道:“我都留着呢,我、我正马上带他去报名。”
“我呸!要等你带他去报名,人家早就不收人了!我先给他报了名,记得把学费还给我!”
何建安摸了摸额头的虚汗,连忙拿出5块钱来给陈婆子,连连道谢。
陈婆子收了钱,看了他好几眼,冷脸训斥道:“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当初咱们家那么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你现在倒是好,日子越过越烂。我可是把我能给你最好的都给了,剩下的过得怎么样,就看你自个。你说你还有没有出息?你就念着你那个婆娘,一点都不记得你儿子?”
一番话把何建安说的热泪盈眶。
他羞愧的低下头去,连连点头,说自己错了。
陈婆子见不得他一个大男人总是哭,特别是最近,见不得他消沉的模样。顿时拉下脸去,转身就走,“兴国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摊上你们这样的爹娘!”
何建安一颗心仿佛放在油锅里煎来炸去的难受,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终究没追上去,把儿子带回来。
回家的时候,陈婆子没走进家门,就听见何兴国的哭声远远传来。
她顿时嫌弃的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这父子俩究竟怎么回事,一个哭两个也哭。
“哭什么哭?喊魂呢?学费不是都给交上了吗?”
何兴国哭了有一阵子了,这个时候正在打嗝,抽抽搭搭的,说话也不清晰,“我、我不是……哭这个……我是、我是……”
圆宝顺手拍了拍何兴国的后背,安慰他,然后抬起头来说道:“姥姥,表哥的那群朋友,都笑他没娘呢,说他娘跟野汉子跑了。”
陈婆子一听这话,脸又一下子拉长了。她抄起扫帚,瞬间冲到门口,又不知道要去找哪个小兔崽子算账,所以就站在门口那骂骂咧咧,骂天骂地,骂老的骂小的。
“是哪家的人没有好好教孩子,好话不说,光说赖话,长大后要烂嘴的!什么娘跟人跑了?亏你们这些烂心肝的大人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孩子面前倒,你们恶不恶心?一群人闲了没事干,吃饱了撑的。啊呸!你们连肚子都吃不饱,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林翠苗那烂货跑了,那不皆大欢喜吗?兴国没娘怎么了?他还有叔叔伯伯,还有爷爷奶奶!欺负我何家没人了是吧?我今天倒是要看看哪个小兔崽子敢说一句!”
陈婆子那张嘴可不是说着玩的。
虽然她在和空气斗智斗勇,也不知道是在骂谁,但她从头到脚的妈都非常的起劲。
骂人的花样,都不带重样的。
路过的人听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停下来听她说一声。
陈婆子道:“看啥看?再看,连你一起骂!”
然后就连在门前看热闹的都没了。
骂完了之后,陈婆子才拿着扫帚回来扫院。
何兴国还在哭。
圆宝脾气好,眼巴巴的拿着萧回给自己的牛皮糖分给他,安慰他说:“行了表哥,别哭啦。我给你糖吃。以后谁要是再骂你,我帮你揍他!”
何兴国抽空翻了个白眼,“我都打不过胖虎哥呢,你怎么可能揍得过?奶也不让你打架啊。”
圆宝还没说话呢,陈婆子立马道:“圆宝说得对!不能让人欺负到头上!揍他!嘴欠的!”
圆宝咯咯就笑了,“那我们明天带姥姥一起上学吧,姥姥一出手,准能把他们全揍趴下!”
陈婆子:“……”
她一个老婆子,要怎么跟他们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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