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肃实在听不出这算夸还是算损。
孙之圣却完全不以为忤,反而喜形于色:“是吗?真的吗?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影响仕途呢。”
顿了下,又嘀咕道:“未雨绸缪,我还是要提醒一下吴律师,不要把我伺候得太到位了,毕竟我是个有野心的男人。”
萧肃荣锐:你开心就好。
荣锐冲了几杯咖啡,三人坐在茶几边开会。孙之圣开了全息投影,上面是石鹏、马强和王桂玉的履历:“目前能查到的就是这些了,石鹏的情况很简单,18岁高考落榜,19岁因杀害罗才被判死刑,枪决的时候还没满20岁。”
投影里有石鹏的照片,比那本相册上的清晰很多,也帅气很多。他五官算不上顶精致,但挺有男人味儿,眼神中似有似无地流露着忧郁,难怪当初令王桂玉少女心萌动。
萧肃看着他定格在19岁的面容,莫名心生好感,怅然惋惜。
“至于马强,稍微复杂一点。”孙之圣说,“他从小学一路留级,差点没念完高中,毕业的时候都21了。警方有好几个关于他的记录,除了罗才案,还有很多寻衅滋事的小案底,哦对,还有家暴——他被他老婆弄派出所起码五次。”
马强的照片和石鹏完全是两个极端,人到中年以后,这家伙像吹气球一样发了起来,一米八八的个头足有两百斤,满脸横肉,凶相毕露。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王桂玉。”孙之圣忽然加重语气,“这个女人真是个传奇般的人物。”
王桂玉从小聪慧过人,初中跳级,加上当时小学是五年制,她考上大学的时候才16岁。
她上的是三年制大专,但在大二那年因病休学过一年,所以2000年才毕业。毕业后她在靖川市一家化工厂干了几年,2004年春节之后跳槽到了王长友的公司,担任办公室主任。那时候马强刚刚出狱不到半年。
然后就是鸡飞狗跳的婚姻生活,结婚、怀孕、流产、出轨、谋杀……等马强的案子告一段落,她被无罪释放,已经是2012年冬天了。
因为马强家人的倾轧,她在2013年初变卖家产,搬到靖川市生活,以33岁高龄回到学校念专升本,35岁考上硕士,2018年夏天毕业,进入长三角一个著名的医药公司做中间体研发。
几年之后,2023年秋天,她参加了公司的优秀员工出国旅游,不幸掉队,葬身大海,终年43岁。
“普通女人嫁人生子之后,基本就定型了,王桂玉可真是个奇女子。”孙之圣说,“经历过谋杀这么大的事情,她反而像是开窍了,一路高歌猛进,完成了人生的三级跳,从乡村寡妇变成了高级白领……这样的心智、这样的坚韧,让我不敢相信她当年能看上马强这种混子——这货就差把‘人渣’俩字儿刻脸上了。”
被他一说,萧肃也产生了疑惑——以王桂玉的性格、教育背景,怎么可能看上马强这种人?他们同学这么多年,彼此什么人应该很了解才对。
对比一下忧郁英俊的石鹏,她这审美观也太突变了吧?
“等等。”荣锐翻到最下方,忽然语气一变,“越南?她是在越南坠海身亡的?”
孙之圣眼神微敛,道:“你也注意到了?是的,越南,2023年。”
荣锐掏出手机,打开另一份资料,投影在王桂玉履历的旁边:“洪颖,2023年遭逢水灾,全家遇难,次年收到海外遗产,赴中国投资经商。”
他们俩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一片了然。
萧肃愣了两秒,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们在说什么,顿时震惊无比:“什么意思?你们是说……王桂玉没死?她、她变成了洪颖?”
作者有话要说:孙之圣:真没想到贤内助也会影响仕途……
第89章 s2
投影中, 两个女人巧笑嫣然, 左侧是朴素干练、眼神忧郁的王桂玉, 右侧是身材妖娆、表情妩媚的洪颖。
萧肃看着照片, 恍惚间两个女人的面容渐渐重合, 竟然真的有三分相似。
“不、不可能。”萧肃无法置信地道,“王桂玉是2023年死的,死的时候已经43岁了,如果她活着,今年整整49岁!可洪颖……洪颖只有三十多!”
“你忘了她是干什么的?”孙之圣却道,“想想那个张婵娟,六十多的人,乍一看不过四十出头。一个女人想要隐藏十来岁的年纪, 其实是相当简单的。”
“你是说她也打过抗衰针?”萧肃摇头道,“不, 不可能, 打了抗衰针之后会引起严重的奇美拉现象,导致心脏病发死亡。”
“那是假针,如果她手里有真的呢?”孙之圣反驳道,“当初正是洪颖和张婵娟联手, 通过耶格尔引进的抗衰针项目。假设洪颖接近张婵娟是为了向尤刚复仇, 那么她很可能一早就和耶格尔达成了某种默契。她手里有真的抗衰针,不是很正常么?”
萧肃哑口无言,整个脑子都乱了——如果王桂玉和洪颖是一个人, 那简直太恐怖了,这个女人对石鹏的执念怎么会这么深,这么长?
不过是十六七岁春心萌动的初恋而已,她竟然为了他隐忍这么多年,不惜嫁给仇人马强,不惜手刃亲夫,不惜假死重生……
三十二年了,直到今天她还在不停地复仇,尤刚、张婵娟、吕白、王长友……所有人都没能逃出她的掌心。
她甚至还有可能继续杀戮,杀了关九,吕志忠、吕洁……
这种近乎精神病的仇恨和执着简直令人窒息!
然而,当大脑中的震荡慢慢平息,萧肃陡然惊觉,这个推测逻辑竟然如此圆满,几乎解决了他们目前所有大的疑惑,更解释了王桂玉为何审美突变,嫁给马强,不惜牺牲自己风华正茂的六年,把他送上黄泉路。
情之所至,情之所困。
“可是,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萧肃艰难地道,“证据呢?我们怎么证明王桂玉就是洪颖?”
“无法证明。”荣锐直截了当地说,“王桂玉已经死了,死在国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警方留存的只有衣物碎片和饰品,经过海水长期浸泡,无法提取dna。”
萧肃想了想,问:“那反过来呢?能不能想办法证明,现在的洪颖不是曾经的洪颖?”
“很难。”孙之圣皱眉道,“洪颖的亲人全部在水灾中丧生,尸体火化,无法做亲缘鉴定。除非我们去当地寻找若干证人,和现在的洪颖面对面对质……这种跨国协调太困难了,而且即使我们证明了她不是洪颖,也无法证明她就是王桂玉。”
是啊,这只是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萧肃无言以对。
仿佛进入了死胡同,三人都沉默下来,良久,孙之圣沉沉道:“不要卡在这儿,事情是从案子起的,我们应该先从案子着手——假设洪颖就是王桂玉,那么吕白、尤刚和王长友的死全部是她精心策划并执行的,我们只要找到她和这三个案子有关的证据,就能把她绳之以法。”
“不错。”荣锐振作了一下,说,“我认为应该先从尤刚之死入手,这是洪颖参与最直接的一个案子,当初正是巧颜和无暇的合作,把她拉进了我们的视线。”
说着,他打开尤刚案的电子卷宗,投影在茶几上:“这件案子至今悬而未决的,是张婵娟杀人抛尸的同谋是谁,当时我们最大的怀疑对象是尤莉,但考虑到尤莉的身高、体力,可能还有另一个人在帮她。”
他提起这件案子,萧肃陡然想起一件事:“你记不记,我们当初曾经在我那辆minicooper里找到了一根头发,后来我们怀疑洪颖和这件案子有关,我还专门拿它去佩奇那里做过微基因检测。”
“我记得。”荣锐点头道,“当时结果表明头发的主人没有越南基因,反而有中国北方人基因,我们还做过好几个猜测。”
“如果能拿到洪颖的dna就好了。”萧肃说,“拿来和那根头发的谱图一比对,就知道她有没有帮尤莉抛尸。”
荣锐沉思片刻,说:“这个好办,我应该能拿到她的dna……但是那根头发已经被污染,无法作为证据,我们还需要其他证物或者证人来确定她的嫌疑。”
孙之圣摸着下巴,忽道:“其实这件案子,有一个最关键最直接的证人。”
荣锐瞟了他一眼,了然道:“尤莉?”
“没错,只要她出面指认,一切迎刃而解。”
萧肃迟疑道:“太难了吧?当初张婵娟杀了尤刚,事后是尤莉抛尸、嫁祸吴星宇,如果她把洪颖招出来,不是等于把自己也招出来吗?她怎么可能那么傻?”
孙之圣却摇了摇头,道:“那是因为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他们家,如果知道这一切都是洪颖策划、操纵的,她还会守口如瓶吗?”
荣锐将尤刚案的卷宗拉到最上面,道:“这样吧,我们从洪颖的角度重新捋一下整个案子——她决定找尤刚复仇,结果查到张婵娟有去瑞典打抗衰针的习惯,又因为某种机缘巧合认识了耶格尔,于是以抗衰针项目为契机,与张婵娟达成合作,进而成为尤家的座上宾。”
他指着卷宗上一处标红,道:“然后,事情的节点发生在这里,张婵娟忽然发现尤刚更改遗嘱,将大笔遗产变更到私生子名下,于是约他去别墅谈判——那么问题来了,张婵娟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尤刚把这个私生子藏了这么多年,遗嘱律师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按理最防着的就是她这个原配。”
“你怀疑是洪颖告的密?”孙之圣问。
荣锐点点头,接着道:“假设洪颖就是帮尤莉处理后事的那个人,那她很可能一开始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张婵娟与尤刚争执、杀人的过程,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张婵娟会委托她帮尤莉抛尸。”
孙之圣道:“不错,她们俩认识时间不长,算不得非常亲近,张婵娟不可能在杀人之后马上向她求助,除非她一开始就在现场。”
“如果她们并不是特别亲近,那只有一个理由让张婵娟带她去现场。”荣锐道,“这个秘密是洪颖查到,并告诉张婵娟的,张婵娟带着她,是为了当面和丈夫对质。”
孙之圣双手枕着后脑,皱眉道:“那这里面可查的东西就多了,洪颖要么拿到了尤刚的遗嘱,要么接触过尤刚的情妇和私生子,再要么干脆买通了他的遗嘱律师。”
“我去查。”荣锐道,“她当初肯定没料到我们怀疑她的身份,做这些事的时候未必滴水不漏。”
孙之圣想了想,说:“行,那就先从这件事入手,你尽快拿到洪颖的dna,我们分头查律所和情妇这两条线,最好在洪颖下次动手之前把她钉死。”
三人会议不知不觉开了好几个小时,从loft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点钟了。
两人开车回碧月湖,萧肃从他们谈尤刚的案子开始,心里就揣着一件极沉的事,一路闷闷地一直没有说话。
“饿不饿?”荣锐开了交通调频,音响里流淌出轻柔的乐声,“回家吃还是在外面?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广式夜茶。”
萧肃清醒过来,摇头:“不,我不饿。”顿了一下才想起他也没吃饭,又改口道,“还是去吃吧,回家又要麻烦刘阿姨做饭,她最近那个黄果树瀑布要绣完了,忙着呢。”
荣锐笑了一下,将车子拐了个弯,驶上了幽静的环城路。
萧肃问:“干什么去?”
荣锐不答,减慢车速,将车窗降下一点,清幽的夜风徐徐灌进来,带着初春淡淡的草木香。萧肃深深吸了口气,沉重的心情微微放松了一点:“怎么不回家?”
“带你散散心。”荣锐取了盒烟丢给他,“给我也点一根。”
萧肃点了一根,他低头衔在嘴角,说:“你刚才是不是在担心方卉泽?”
他就这么骤然间说了出来,萧肃手一顿,打火机被风吹灭了,隔了片刻才重新点上,说:“是。”
沉默,车子在暗夜里静静行驶,萧肃抽完一根,又点了一根,才说:“你也在怀疑他,对吧?只不过没有说出来。”
荣锐将烟蒂丢在烟灰缸里,说:“还记得正月十二那天晚上吗?”
萧肃当然记得,那晚他们彻夜赶到珑州郊县,在废弃的工业区遇到方卉泽和罗田……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整件案子峰回路转,渐渐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狰狞的轮廓。
“在方卉泽第一个冲进工房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和这一系列的案子脱不了干系。”荣锐直截了当地说,“既往经验,这种明显蓄谋杀人的凶案现场,第一个闯进去的,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萧肃愕然,手一抖烟差点掉了:“你说什么?”
“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他。”荣锐冷冷道,“后来我发现了密室的秘密,找到了货架顶上的藏身处,里面灰尘残留的痕迹和方卉泽身高相仿,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怀疑。回来之后,我调查了他春节期间的行踪,发现案发那三天晚上他都没有回家,以协调运维的理由留在公司,而唯一可以为他证明的,是他的同性伴侣文森。”
萧肃默默吸烟,胸口闷闷地,仿佛压着一块大石。荣锐接着道:“王长友在被碎尸之前,是被一刀割喉的,罗建红和罗建新的证词都提到,死者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血液喷溅在面部和胸口。”
他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萧肃,沉声道:“2012年,马强被人在家中刺杀,也是一刀割喉。”
萧肃几乎窒息,将没抽完的烟丢在烟灰缸里。荣锐道:“复仇者很明显有两个,一个功于心计,擅长借力打力,用药物辅助杀人,比如吕白、尤刚、张婵娟。洪颖是理工科出身,本科材料化学,硕士制药工程,她轻轻松松就能弄到卤代麻醉剂,让吴星宇和罗建红、罗建新兄弟人事不省。她也有能力配制出含有朊病毒的化尸水,让王长友的尸体消弭于无形。”
顿了顿,他接着道:“而另一个复仇者,比她更冷酷,更果断,更残忍,他能蛰伏在狭小的空间里一天两夜,目睹罗氏兄弟被王长友的尸体吓得屁滚尿流,感受复仇的快感。他能毫不犹豫地将仇敌一刀毙命,大卸八块,有条不紊地化成碎肉,冲进下水道。”
萧肃痛苦地闭上眼睛,捂着额头。
荣锐容他平复片刻,继续说:“哥,你冷静点,听我说完。一个月前,咱妈那件案子,当时我们曾经讨论过,王玉麟和王玉贵兄弟有能力策划劫车案,但没有能力策划制皂厂那场诡异的金属火灾。后来我在制皂厂附近的监控中发现了一辆小货车,正好曾经出现在尤刚被刺案发生当天,靖川通往他家别墅的必经之路上,而这辆小车是挂在珑州巧颜名下,由洪颖亲自调度使用的。”
萧肃不可能忘记,那天他和荣锐经历了什么样的噩梦:“所以制皂厂的火灾,也是洪颖策划的,她学过化学,很清楚金属钠的特性。”
“是,她有能力策划金属火灾。”荣锐道,话锋一转,“但她不应该知道咱妈香樟树花粉过敏。”
萧肃看着窗外沉沉夜色,哑声道:“只有方卉泽。”
“太多了。”荣锐握着方向盘,一字一句地说,“蛛丝马迹,一点一滴,太多了,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是,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萧肃深吸一口气,重新给自己点了根烟,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只黄杨木匣子吗?”
“记得,怎么?”
“我说过,里头有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和洪颖很像。”萧肃道,“刚才,老孙给我看了王桂玉结婚以后的照片,和那张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荣锐眉峰一挑:“所以,那个匣子里装的是洪颖……也就是王桂玉的东西?”
萧肃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我也不知道……但那张照片是真实存在的,我应该没有记错。”
荣锐道:“难道当初咱妈阻止方卉泽早恋,对象竟然是王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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