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送水进来。”赵熙懒懒的声音。
门敞开,从祁峭的角度,看见一张大床,一个裸着背的男子,俯爬在床上,肩背还在起伏喘息。
那男子发丝散乱,铺散了半张床,被赵熙抬着下巴仰起头,去承她的吻。惊鸿一瞥间,他看到那男子漂亮的眸子里,全是迷情,眉峰如刀裁,英气上又添柔美。只是这一双眉眼,像透了一个人。
门合上,切断视线。祁峭手脚冰冷,浑身打颤,“里面的,是谁?”
赵忠抄手站在一边,细致打量他神情,“是陛下的新宠呀。”
祁峭脸色全白。那人眉眼,绝对肖似摄政王。可摄政王是个铁腕人物,怎会雌伏在别人床上?瞧那脆弱的样子,真与男宠无异,尤其眼中的迷离,确是动了真情。这是怎么回事?祁峭心中全是纷乱,弄不清到底是真的摄政王,还是陛下弄了个肖似的人来骗他。
赵忠躬身请他。祁峭无法再留,抖着走了。
室内一片迷情。
“陛下将祁峭弄到别院了?”祁峰喘了一会儿,沙哑着问。方才门一开,他就看见了院中的祁峭。
“对。正是。燕祁皇帝的仪仗朕昨天已经替你料理。”赵熙道,“是在河边,整队的马车上都是生石灰,倾到河里,瞬间就把河水蒸干了,人都烫死了。”
祁峰抿唇。
“除掉小皇帝,祁国必然大乱。太后不敢再扶新帝上位,你可趁乱夺回大位了。你弑君之名远播,自此青史留下恶名。我南华□□上国,既与燕祁联姻,自当不会袖手旁观。会对新任帝君,那个弑君的狂人施以严惩。”
祁峰抬目看她。
“你登位之日,朕便诏告天下,纳你为侍。命你入华国宫中受教化,养熙气。为祁国民众立守礼民风。”
祁峰点头。
“等风波平息,朕便立你为中宫。你可回国登基。我望你在位期间,能教化民众,广开民生,让百姓安居乐业。人们能吃得饱穿得暖,居有定所,谁还会妄起刀兵?”
“好。”祁峰眼睛有些湿,郑重答应。
赵熙深深地看着他。他自己和小皇帝,都在华国,只看她要选择谁?祁峰他哪里来的信心一定会被选中?看来,他也是看透了她的心。
“祁峰,燕祁你在位,朕才能心定。朕会再开边贸十五座城镇,再允祁国人入华国受教育,甚至在衙门办差,在朝为官。朕会派大儒去祁国设学馆,稚童入馆者,他家免税两成。这得你去颁布政令。朕会允两国通婚,会专门设立军队,喔,你也得派兵出来,双方一起保护两国商人通商事宜……”
祁峰也郑重,“好,一言为定。”
“细致条目,容后再订。”赵熙说得口干,从桌上拿过茶盏,喝了几口。垂目看着支离破碎的祁峰,把茶盏递到他干裂的唇前。
祁峰迟疑了下,探过头,将茶饮尽。
“谨以此杯茶为誓吧。”赵熙起身。
“好。”祁峰沉声应。
赵熙指指散在床上的锁带,“这个,不是我们合作的条款。是对侍君背弃的惩治。”
祁峰垂下头,“是。”
赵熙微微挑唇角,披上长披风,出门而去。
几个侍者进来,替祁峰清理。□□肿胀一消,锁又卡回原处。
祁峰难耐地仰躺在床里。又困又累,却睡不过去。她今天说得很清楚,却也留了后手。若是他行止有所偏差,就会万劫不复。
不过他有能力带好燕祁这艘大船。只有燕祁好了,南华才会安宁。这赵熙是心知肚明。要建立一个守礼有矩的大好燕祁,这是赵熙给他最重的承诺。祁峰长长舒了口气,他以最为惨烈的方式,回到了她的身边。虽然艰难,纵使不堪,但总算走出了这一步。为了这个,他才不管什么生前身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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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
寿王赵珍仰躺在大床上,一个男子盘膝坐在床里,正在调息。这男子剑眉展肩,微微簇着眉,额上冷汗涔涔。
赵珍听到身侧之人呼吸一直紧促,便侧目去看。澜清是宗山的剑侍,还是在猎场时万山带给他的。记得一共给他带来五个剑侍。他伤重时把这五个人拉来日夜替他调息。效果显著,可其他四个到后来真气耗尽,成为废人。就剩下这个叫澜清的,功力挺深,挺禁得住折腾。
剑侍只剩这一个了,还是强弩之末,赵珍侧目看着澜清明显苍白瘦削下来的脸,遗憾地叹口气。侍剑啊,是个好东西,也真是个消耗品。
赵珍仰躺着累了,想翻个身。一动,他就觉得手腿都麻木无力,不听使唤。他可过怕了瘫在床上的日子,不禁脸色发沉,“澜清,好了没有?再来一回。”
澜清勉为其难地提了口真气,筋脉拧着劲地疼。浑厚的内力从背心穴位滚滚注入,赵珍觉得四肢又暖又舒服,七经八脉都通畅。真是喜欢这种感觉。等他得登大宝,必将宗山上的人全部拘到京城,供他一人享用。
“可有万山尊者的消息?”他缓过精神问。
幕僚上前,“回殿下,离风口消息传回来了。万山尊者在山里呢,先是拦下了顾夕大人,在山里兜了一天一夜的圈子,后来顾大人回营了,万山尊者却不知所踪……”
赵珍皱眉道,“死了?他不是顾夕的师尊吗?顾夕杀了他?再加派人手,去山里搜去。”
幕僚有些为难。赵珍手中兵力不多,禁卫营里面派系又多,除了几个死忠于他的统领,其余辖下的人轻易他们不敢调用。现在所用的都是赵珍从前的旧部,零零散散的,不过几万人。拱卫京城犹嫌不足,他们连城外都不敢去,哪里分得出人去山里。
“等南边的兵来了,咱们才好动。”一人劝道。
赵珍点点头。他的王妃卫昭本家是岭南,她祖父是岭南王。她父兄已经率兵来了,估计还有三四天路程,先头部队就可到了。
赵珍冷笑。燕祁的太后已经和他达成了协议,会派重兵至北边境。这下,赵熙就首尾难顾了。
赵珍在心里盘算。等他扫清了赵熙,再缓过手收拾残局。忽然背后真气儿一松。他急回头,澜清正直直地向后倒去。“哎?”众人急抢上前去扶住他,只见澜清唇角挂血,脸色苍白如纸,已经昏厥过去。
“快,用老参熬汤,吊着他这口气儿。”赵珍变了声音。
几个御医早候在外面,急抢进来,把人抬到一边矮榻上去。透过人群,赵珍看见澜清的一只手软软地垂在榻边,没声没息。他的一颗心也一直往下沉。没了澜清,他又瘫了怎么办?
赵熙登位时,将宗山的剑侍都纳入到暗卫营。那可都是天阁的高手啊。那丫头可是贪心不足,收了剑侍连掌剑也不放过,直接纳为侍君,出京时还巴巴地带走了。想到宗山的那位掌剑顾夕,赵珍脸色有些扭曲,那个光彩万丈的少年,是万山给他预备下的。
赵珍切齿自语,“顾夕不在离风口吗?”
“是。”离风口那边太子的眼线也是费了好大功夫。常喜守在帐门,一整天不让人进。第二天,常喜和水车一起混出营,他的眼线这才有机会进帐,发现已经人去帐空了。
“顾夕同赵熙那丫头一起?”
“应该不是。皇……”那幕僚瞅了赵珍一眼,改口道,“赵熙离营时,咱们的人亲眼看见顾夕和宋承孝都在营中。”
赵珍眸中显出阴冷,“孤也觉得他们没在一起。”他忽地睁大眼睛,“顾夕功夫最高,该是……该是混进了城中。”
太后姜婉在这个时间点突然不知所踪,谁能在禁宫里把人偷运出去?除了宗山的掌剑,谁能有这样的手段?
“姜婉就在城中。”他笃定。毕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顾夕本事再高,也不敢带她偷越城墙,运到城外去。
“来人。”赵珍精神抖搂地坐起来,“全城搜捕,给孤像梳头发一样,梳一遍。发现姜婉踪迹者,赏金一千。”
“是。”幕僚们赶紧下去传令。城外虽然不敢去,但在城内还是人手充足,不信找不着一个老太太。
“孤还有后手。”赵珍阴冷地眯起眼睛,“传孤命令,顾砚之贪没渎职,着抄没家产,顾砚之入天牢,家眷一律没入奴籍,三日后发卖。”
赵珍微微冷笑。顾夕是顾家的二公子,他爹入狱,尤其是他那个有腿疾的娘,听说数年未见过外人。如今就将他娘亲绑到集市上,卖身为奴。看顾夕心疼不心疼,会不会现身。
第50章 又回别院(七)
京城西巷胡同深处,一所小小的四合院, 只有一进院落, 一个正房,两间厢房, 青瓦古朴。院中遍植翠植,都不是名贵品种,但胜在环境清幽。
这正是姜婉暂时藏身之处。
上午顾夕从外面回来。他进了院子,往常太后都会在摇椅上晒太阳, 今日却没在。一个女剑侍侍立在太后房门外,冲顾夕轻轻摇头,“掌剑, 太后身子不适,折腾了一宿,才喝了药睡下。”
顾夕脸色凝重,“请了郎中?”
“太后不让,说是老病儿了, 自己说了个方子,守剑师兄去抓的药。”女弟子忧虑地叹气。
顾夕皱起眉, 轻轻将门开了,走进去。
衰老的太后, 昏沉沉地睡在床里。自出宫, 不用盛妆打扮, 不用端着姿态,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颓败。顾夕走过去跪在床前, 伸出两指,轻轻搭在她脉上。脉沉且滑,既微且乱,这是中毒的征兆。顾夕眉梢一跳。他随先生习过医理,诊得出这毒已经在太后身体里多年。
宫中良药不缺,太后这么多年应该是一直用补药吊着,才压着毒性。如今不是在宫里,得不到好的医治,自然毒性发作。顾夕万分后悔,是自己大意了,没注意到太后的身体。
姜婉本就没睡实,听见声音,睁开眼睛。方才迷糊间,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头次进京,看见街上熙熙攘攘的市集,心情是多少雀跃。进了宫,宫中富丽堂皇。皇上初尝她滋味,很是新鲜,一连几天,都宿在她宫中。皇上久经花丛,每夜玩弄她,花样翻新。她又怕又累,又羞又苦。皇后是个刻薄冷厉的人,一日来找她麻烦,当众责她板子……
姜婉在梦中□□出声,真是疼呀,臀上没一块好肉,鲜血淋漓的……皇上来看了眼,说是养伤吧,人就走了。当时又有新的小姑娘晋上来,他又去别宫尝新鲜了……
“太后……”顾夕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姜婉从痛楚中醒过来,觉得浑身火烧一般,胸中却似压着块冰。
“夕儿回来了。”姜婉侧过头,看见顾夕一向澄澈的眸子里,蒙着暗淡的雾气。
“别愁,人都有这么一天,死了,便解脱了……”姜婉长长舒出口气,苍白的脸上挂上些释然的笑容。
“太后……”
“叫母后吧。”姜婉笑着摇头。她一生只有一个女儿,死前,却无法得见,幸而身边还有顾夕,“夕儿,母后一直想告诉你,头回见你时,母后心里是喜欢的。这么齐整的孩子……从没觉得舞剑有啥看头,夕儿的剑尖有光啊……母后那么对你,其实就想试试你脾性,能不能堪配我熙儿……”
“母后。”顾夕眼中涩涩,强压下心头悲伤,柔声道,“您别怕,夕儿是宗山谪传的弟子呢。您可知道宗山心法天下正宗,可助强健体魄。有我在,您的毒可是压制住。”
姜婉看着他,她曾经美丽的眸子,昏黄暗淡,眼皮儿也有些松懈,眼尾几条皱纹,盛着岁月的蹉跎,“那是毒。好多年了……熙儿不知道,我也没告诉过她。我只盼着熙儿得登大宝,别的,且不分她的心。”
顾夕哽咽点头。他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下毒的就是先皇。赵熙羽翼渐丰,她母亲在宫中一家独大。先皇这是想徐徐地剪除赵熙的助力又不让她知道,先皇打定的主意是让赵熙做个贤王,他真正想扶上位的还是太子。顾夕想此至,更心疼赵熙。
顾夕扶太后坐起来,脱鞋上了床,盘膝坐在她身后,“母后,我试试。您若是觉得不适,告诉我。”
姜婉未及说话,就觉得身后顾夕的手轻柔地按在背心,一道温暖又柔和的劲力,缓缓地从心背大穴导入。
“啊……”姜婉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她只觉得四肢百骸一下子被这道气流带着暖起来。胸口那块大冰迅速消融,本来沉淀的心气,被温和的清气托着,辅助着,在七经八脉缓缓游走。
“母后,凝神。”顾夕柔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婉含笑点头,轻轻闭上眼睛。
姜婉不是习武之人,顾夕不敢贸进。他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她的气息,一丝丝一缕缕,小心导引,不多时,额上已经有汗渗出。一个时辰后,顾夕缓缓吐纳,收回内力。扶住已经安稳睡熟的太后,轻轻安置回床上。
他下了床,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太后睡颜平静,知道是内力起了作用。顾夕心头的大石终于松了松,轻轻出了房门。
院子里,剑阁的守剑一脸担忧地等着他。顾夕此回回京,身边并无可用之人。这十几个剑侍还是滞留在卫营,被他临时召集过来的。守剑担忧地看着顾夕煞白的脸色,“掌剑,你自己还伤着……”
顾夕轻轻摆手,示意他噤声。
两人退到厢房。
“掌剑,你这样不行。”一进门,守剑便拉过顾夕腕子,替他把脉。顾夕本就有内伤,他曾经散过功,即使后来被几位宗师内力救助,但筋脉旧伤注定缠绵一生,“你的情况,实在不适合替人输导内力。”守剑皱眉。
顾夕疲惫得说不出话,他自己找了椅子坐下,缓了一会儿,“我知道,太后身子弱,我也就是先试试这方法可不可行,以后还得劳烦师兄师姐们。”
守剑点头,“嗯,你讲讲方法,我们十几个人呢,轮着来,总是可行的。”
顾夕站起来郑重抱拳道,“多谢师兄相助。”
守剑扶住他,入手,顾夕手臂瘦骨,一点肉儿也没有。守剑眼圈一下子红了。当日从宗山上下来,是他一直负责与顾夕联络,那个光彩夺目,飞扬不羁的少年,也不过一年有余,竟是伤病缠身,满腹心事,那曾经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总挂着挥之不去的忧伤……
“师弟……”守剑哽了下,“此间事了,咱们可有机会退回宗山?”
顾夕愣了下,抬目看他,“师兄想回山了?无妨,我来安排吧。”
话语轻缓,却带着一言九鼎的分量。守剑红着眼圈摇头,“不止是我们,还有师弟你,咱们一道回山去吧。”
顾夕一怔,轻浅的笑容僵在唇边。
守剑悲伤地叹息。他们都可以回宗山,唯独顾夕,他是陛下明旨的侍君,哪得这样的自由?他不禁想到自己的师尊未然尊者回山前,讲过的话,“守剑,皇上许诺,经年后会将夕儿还给宗山。为师资质有限,于武学造诣上,也就这么深了,要想将宗山武学传承发扬,你们这一辈里,也就是顾夕可承此大任。你一定要替为师照顾好他,为师这就回山整顿内务,等夕儿回来时,给他一个清清明明的宗山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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