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出这个问题,先生似愣住。眼中的神采暗暗明明,含着莫名的情绪。
那一下午,两人都醉了。顾夕却记住了先生话中的女人和聚仙酿醇香的滋味。
顾夕眨了眨,笑中含泪,“在山上时,先生曾说,夕儿的妻子可是不好寻。我还好奇地问原因。先生却说,夕儿看着随和,其实心意坚韧。如果不是从心底里折服,断不会倾心相许。”
“夕儿……”赵熙震住。突如来的情话,顾夕坦然道来,无遮无掩清澈透明。
顾夕艰难地撑起来,凑到赵熙唇边,轻轻吻下去。
赵熙被这绵软和坚持,撼动了心神,她轻轻吁出口气,低头回应。
“既然选择,顾夕必义往无前。”顾夕微微喘息着,语气坚定。
赵熙眼睛微湿,揽住他。
两个人相偎,彼此听着呼吸,谁也不想再说话了。良久,顾夕的眼皮儿微微轻合,安神的药在体内起了作用,他又睡了过去。赵熙没放手,仍揽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背。身上的伤,仍道道肿着,微微发烫。
“夕儿,你放心,你既选定我便必不负你。”赵熙喃喃自语,轻轻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你也要记得今日心境,我们彼此都不能辜负。”
熟睡的顾夕,安心地靠在她臂上。
梦中,他看到了初至京城的自己,牵着马站在公主府门前。一辆宫徽马车,正缓缓自他眼前经过,当时,车帘被风轻轻掀动,他只看到了云鬓明眸,深遂澄清,车内人扫过来一眼,只一眼,便似望到他心里。他还挺迷惑,明明就没看清什么,可脑子里,总挥不去那双幽深的双眸。他叹了口气的功夫,就来到竹苑里。先生立在竹影下,那女子从外面走进来,宫装华贵云鬓高挽。先生转身面冲她撩衣跪下,“臣侍代希辰向林贵侍致歉,臣教导无方,请殿下降罪于臣侍吧……”顾夕长长叹息,梦中想起大杖子的疼。
那个女子,是先生的妻。她生于皇家,长在京城,是只手遮天的辅政公主。
坚韧,智慧,独当一面。
她就是嘉禾公主赵熙。
顾夕在梦中微微挑唇。惊鸿一面,他本就打算远远看一眼,照着样子,满江湖去寻。可风云突变,事情发生得让他措手不及。先生不是那个正君,正君却死遁而去。
眼见着这个女子,绝望,悲愤,几近癫狂……
心仪、心疼、心动,不知这三种情绪谁发生在前。但顾夕却意识到,他不必再在江湖上寻到命定的人,她就在他眼前。他要爱她,护她,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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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信使,是在清晨时赶到。
赵熙接信看了,便皱眉不语。
那信使深伏下身,“皇上,太后等着要见人呢。”
赵熙微点点头,吩咐赵忠准备起驾。
“帐外候着。”
“是。”信使起身,退出帐外。
赵熙回到内帐,顾夕刚醒。他试着撑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牵动着后背,有些痛,但比昨日好多了。
“今日他们要试火炮,咱们看看去?”顾夕见她进来,笑道。
赵熙微微簇眉。
“已经不疼了。”顾夕以为她担心。
赵熙走过来,坐在他床边,“明天便是十五,要开朝复印了。”
“要回去?”顾夕怔了下。
在北山大营,时间过得真快,顾夕有些舍不得。
“立时就走。”赵熙揽住他手臂,有些为难,“太后要召你。”
“啊?”顾夕愣住。
“旨意昨天已经到了顾府,你……”赵熙有些后悔,册封的旨意是早拟的,已经在礼监司备了档。太后昨天催着去下了旨,今天顾夕便是后宫的侍君。她有权召他晋见。
顾夕起身仍很费力。常喜进来,帮他洗漱穿衣。扎腰封的时候,顾夕还在吸着冷气儿。
赵熙皱着眉,该想办法让他多歇两天。瞧着顾夕这样,恐怕是应付不过来晋见。
赵忠在一边,看着皇上似有些犹豫,着急进言,“陛下,紧着点吧,太后召见是有时辰的。”误了时辰,第一回 晋见就给太后不好的印象。
赵熙点点头。
匆匆用了早膳,两人坐着马车,往回赶。路上积雪已经除尽,两旁山峦飞速向后而去。
顾夕看着一直皱着眉头的赵熙,“到京后,你就去前朝办事,别陪着我。”
赵熙微微皱眉。
“要不你也见不着我。”礼则上规矩条款,他都能背下来了。只有正君才可与她一同晋见太后,其余人,怎可与陛下同行?
“放心,这些日子,常喜可没闲着。规矩都懂了。”顾夕笑着安慰她,举手保证,“这回肯定我不顶嘴,不耍性子,不错规矩。”
赵熙只得点头。
北大营离京不远,几个时辰的车程,就回到了宫中。
有太监禀说阁臣们昨日已经开工,都在阁里议事呢。还在年里,按道理,皇上理应过去看一眼。
赵熙下车换乘肩辇,回头见顾夕被太后宫中的太监引着,拖着还不太灵便的步子,一步步进了宫门。
赵熙的目光追着他,顾夕若有感应,回过头,眸光中闪着笑意,微微摆出口型,“无妨事。”
赵熙心也暖起来,冲她的新晋侍君挥挥手,两个队伍错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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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石路,越走越深,景致开始不同。
顾夕只在百福宫住过,乍一见这满庭异花,幽香扑鼻,颇不适应。他扫了眼路上花色,倒有许多是稀有品种。他常与先生鼓捣花草,并不觉稀奇。但能在这么冷的天开,可见是在暖室里下了功夫。可一拿到外面,冷气儿一激,这些花必也活不成了。这么一大批奇珍花草,只活这一日,明日还要换新的,真是太奢迷。
他大概明白了太后的心性,喜奢华,讲排场,久居深宫,居高临下,不知人间疾苦。是个挺不好相与的老太太。
常喜跟在他身后,一路小声絮叨,叮嘱他一些规矩礼仪。顾夕就是那种人才,学习时,丝毫不见他上心,可他偏偏能把要学的全都记住。于是他摆摆手,示意他闭嘴看脚下的路。
寿禧宫门前。
有执事太监引着他们进到院子里。院子里更是百花斗艳,各色珍石奇鸟,散布庭间。顾夕知道这些花鸟定是活不过晚上,不禁叹了口气。
那太监引顾夕到廊下一角,指了指一块方砖地,“请贵人在此候传。”
顾夕微挑眉,看了他一眼。在北大营时,常喜捧来的厚厚的典仪,他都扫过一眼,各项规矩礼仪他兴许比皇上自己都清晰。
见驾时,是有跪等候传的规矩。可没道理让他跪在阴山背地儿的角落里。顾夕回目瞟了眼周遭,听着像是有人隐在影壁墙里。
顾夕沉吟了下,回目问常喜,“什么时辰了?”
常喜向日昝张了一下,低声,“还没到时辰。”
顾夕回身瞧了瞧院中方位,返身自己走到一个大殿门口,撩衣一拜。
那太监瞧人已经准确地跪在正殿的门口,跺了下脚,忙跟过来,“哎,大人?”
顾夕并未理她,只是冲空门而拜,而后朗声,“臣侍远道而来,一身尘土。幸未至时辰,先更衣扫尘。待正时辰了,再晋见太后娘娘。”
顾夕依礼再拜空门,退出了院子。
那太监扎煞着手,直愣在原地。
常喜跟着退了出去。
出了院门,见顾夕就靠在门外一根红漆的柱子上等他。
“小爷。”常喜想埋怨,却找不准理由。顾夕依礼退出来,并没错处可寻。
“快点找地方换衣服吧。”顾夕挺起身子,走在前面。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他身上的伤又开始疼。他还真得找个地方换药,否则过会应付不下来。
常喜愣了愣,忙引到去了偏殿。进了门,他也把刚才的事想明白了,不由叫,“哎呀。”
顾夕回止瞅了他一眼。
常喜忙噤声,在肚子里说,让太监们借势整治人,还真是……她以前就这么干过,当了太后怎么也没长劲。
顾夕抿紧唇,神色平静地自己解外衫,心里却有些微澜。
太后贵为国母,却心地偏狭,净搞这些小动作。比如他在宗山,虽然天天玩乐,可从不会干些个恶作剧去捉弄人。太低级。看来陛下所虑还是有道理,她的这个娘亲,不是很大气。只占了太后的位置,行的事,全没太后威仪。估计是她从妃位一路爬上顶峰,过程中几经沉浮,受过别人的,也让别人受过。如今让她站在最上层,只把下面的人全不放在眼里。
如此偏私,他很怀疑她有一天终可能办坏了事,拖累了赵熙。
顾夕长长吸了口气。什么事就怕操心,他平时对事不甚上心,可若上了心,就会细究根底。还是先生最了解他性子,在山上时,只领着他疯玩。要不然,师尊定叫他学着理事,宗山杂务繁多,不累死烦死才怪。
常喜不知顾夕已经想得这么多,正摆弄礼监司送来一大堆东西。绛红的宫衣,宽展袍袖,里外好几层。配佩林林总总,放了几个托盘。
他先帮顾夕先除了衣服,上了药,再穿起来。穿了一层又一层,挺费劲,待系好带子,常喜同几个太监都看呆住。
顾夕,顾小爷,是真耐看啊!
顾夕缓了缓,背上不那么疼了。
“走,再去寿禧宫。”
他当先走在前面,身上的宫装随动作轻轻飘逸。长腿一跨,就下了台阶,行动洒脱又英气。
太后倚在软榻上,听那太监细禀。
“喔?人呢?”
“太后,新贵人拜了空门,退出院子,更衣扫尘。”那太监微微低头,轻语。
太后瞅了他一眼。那太监是礼监司出身,最是懂得礼仪。方才让顾夕跪在石砖地上等,就是欺他刚到不会懂太多。若顾夕跪下去了,他就还会有后招,定给他个下马威。
其实宫规礼则,这种东西提在口头上的多,连皇帝自己都不耐烦去看,能真正看了背准会用的人,还真是不多。逢大小祭礼,自有礼部按章程设好典仪,一套套做下来,只觉眼花缭乱,谁会记去?
后宫,都是看太后眼色的人,让你跪,你还敢不跪了?这是常人常理。谁敢跟太后提礼则。顾夕倒也没提,可他按章办事,守礼有矩,时辰未到就至,是以失礼,拜了空门再退,是以全礼。他全身而退,还真……
太后微微哼声,这小子,还真令她刮目相看,看来这些日子颇下了些工夫。好,下面且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时辰将至,顾夕如期而至。
他进了院,反正也认得门,自己走过去,撩衣跪在正殿门前。
有太监报进来。太后瞅瞅时辰,恰早了一点点。拿捏得挺准。
既已跪在殿门外,闲杂人等再不敢上前。顾夕挺直着背,垂目凝神,姿仪端正。
这一跪,便是一个时辰,也未得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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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熙正在外朝阁臣处,积压了不少公务,大家正在商议。
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在赵忠耳边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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