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得了准信,心里一下子通畅起来,轻松地用手指轻敲桌面,笑着点头,“多谢卿提点哟。”
“……”赤苏直接起身,遁回药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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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夕的院子是外后宫的听溪阁。居院设计皆是江南风情。宫中人都是新人,未知顾夕原先情形,只道是陛下南巡时带回来的美男子。虽未经采选,但陛下多年未充实后宫,偶尔进一两位,也不稀奇。顾大人入宫封的是侍君,位份不高不低,倒是也四平八稳。这位侍君也是低调异常,全不似中宫大人和林大人,在朝中主事。他寻常除了太后那里,前殿从不去,倒是心如水平。
今天过了晌午,大人顶着大日头就回来了。宫人们忙接住。顾夕热了一头的汗,几重宫衣全汗湿了。大家赶紧给他换干衣裳,生怕他着了凉,陛下那里又是一顿纷扰。
顾夕摆手拒了午膳,挥手让人各自去忙,不叫人跟着,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宫娥内官们面面相觑。要说这位,也真是太过清淡,在太后那里,还抚抚琴,摆弄些花草,偶尔写写字,对对子,逗太后开开心。但回来后,简直是一丝兴致爱好也不显。他刚进宫时,有些好趋炎附势的宫人常把顾侍君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报与陛下听,陛下自然是很在意。有次,听报说顾夕不爱吃饭,好长一段时间,都掐着用膳的点儿亲自赶过来,如是陪了一段时间,直到赤苏过来说,大人若没胃口,可别硬让他吃。他脾胃也虚着呢,禁不起。
陛下这才怅然叹气。
从此,顾夕若是不肯吃饭,也没人再敢报给陛下听。因为陛下来了也不解决问题,徒惹担心。这里还有一层,太子近年来正学理政,好几回太子袖着折子追到外后宫来问事。次数多了,先是引起太傅们的注意,渐渐传到前朝,陛下丢开朝事,专为陪侍君吃饭特地青天白日地回外后宫,也渐渐惹人非议。
这可是太过招人眼了。后宫里中宫不常在,林贵侍也从不缠着陛下,顾夕一个侍君怎能如此轻狂?宫人们都是人精儿,都明白,若想顾夕平平安安地占着圣恩,就不能招惹前朝的御史大人们。
所以,听溪阁里的人再也不敢用这些事来招惹陛下了。
如是,当差最清闲的听溪阁里,倒成了铁桶一般,内事不出外言不进。
顾夕也终得清静。
顾大人回了房,宫人们便散了。谁知刚散,圣上的龙辇就停到了门口。
赵熙下了辇,整座院子静悄悄的,随行的人都停在院外,不得圣命,谁也不敢出声。赵熙玩心顿起,示意谁也不许跟着,独自挑了帘子,进了房。
顾夕的房间,外间是整架的书,北墙挂着几架琴,都是赵熙从库里找出来的古琴。南墙是一架珍玩,顾夕不太精研古董玉器,摆着的都是瓷瓶。赵熙眼睛扫了一圈,没见人,就知道大概是在内室休息,当下微微一笑,撩帘进了内室。
内室置一大床,四壁玲珑架子上摆着形态各异的盆栽,清新雅致。
床上并没有人。赵熙狐疑地穿过内室。内室自带一个大的露台,掩映在绿树掩映的窗台外,因着顾夕善琴,有这么一处清静的台子,也方便他抚琴。这会儿,从赵熙走过来的角度,能看清露台上正有一个素衣男子。那男子着素色深衣,外面披了一件月白长披风,背对房间面朝后院,盘膝坐在蒲团上。
赵熙笑容顿住。算起来,顾夕也算重活二世,可纵使重活三世,她也没想到,那个活泼跳脱的男孩子,会静静地坐在这逼仄的一隅,如老僧入定般的静修。
顾夕的背影很淡,在翠绿植物的掩映下,几乎难以分辩。赵熙僵了好一会儿,轻声唤,“夕儿。”
顾夕似懵懂醒来,缓缓睁开眼睛。
两人都滞了半瞬,顾夕最先醒悟,他惊回身,看见他的帝君赵熙已经站在身后了。
“陛下。”顾夕惊了一跳,从蒲团上直接翻身双膝跪下,一叩到地。
“哎……”赵熙弯身拉他,“别慌,看腿疼。”
顾夕歉意,“臣侍不知陛下到来……”
赵熙摆摆手,把人拉起来。顾夕的手指被她攥在手里,冰冰的。赵熙握了握,草原养伤时,顾夕的腕子是骨折了的,他身子又弱,那伤拖了许久也没好利索。
“不弹琴解闷?腕子疼?”赵熙担心地问。
顾夕摇头,“早好了。”
“还记得腕上的伤?”赵熙携着他坐在圆桌前。
顾夕坐下又起身,给她烹茶,“记得的,去清溪前,还缠着绷带的。”
赵熙目光随顾夕动作,顾夕从前也给她烹过茶,动作洒脱不羁,如今倒是与从前有些不同。动作专注,分、抹动作行云流水,温雅舒缓。
赵熙笑眯眯地看住。仙气缥缈的顾夕,忽然顿了顿,直接省略了最后几道工序,把茶注进杯子里,奉到她面前。
“没学全呢。”顾夕略有些羞赧。
“啊……”赵熙被这样的顾夕逗笑,端茶喝了一口,虽然少了几道工序,味道仍一如从前,她不禁慨叹地一饮而尽,“不错。”
“陛下……”顾夕抬目看她,澄澈的眸子里,蕴着星辰。
“怎么?”
“臣侍入宫一年了。”
“对。”
“加上之前的时间,恐怕也挺久了吧。”顾夕低声。
赵熙愣了下,顾夕重活一回,可从没当着她面问过从前,今天为何突然提及,“啊……对。”
“臣侍……”他顿了一下,想起陛下纠正过好几回的称呼,低声道,“夕儿想请旨……”
“请什么旨?”赵熙颇感兴趣。别说这一世,上一世顾夕也没求过她什么,她探身,鼓励道,“要什么?”
“回清溪,省亲。”顾夕咬咬牙,把话说出来。
赵熙愣住,“清溪?”
“或者清溪不是臣侍……夕儿的故里?”顾夕追问了一句。
赵熙摆手,重点不是故里的问题,重点是顾夕想离宫。
“这里待得闷了?”她转目看那露台,“夕儿平日都是这样过的?”估计他平日都不叫人近身服侍,把下人赶出屋子远远的,自然没人知道他在屋子里做什么。
顾夕听得出话音,急摆手,“不是不是,不闷,因为臣侍喜欢清静……”
“那是想你先生了?”
顾夕滞了一下,垂目,一个“是”字到底没敢说出来。
赵熙点头。顾夕到底是不善说慌的性子,没变。顾铭则带顾夕住在清溪时,她就曾和顾铭则做过约法三章,不准和顾夕提过去的事情,不准重新教他练功,不准再左右顾夕的想法。顾铭则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若是他不收敛自己对顾夕的影响,远在京城赵熙马上就会把他调离顾夕身边。
所以,在赵熙严密的监管下,她笃定这一世她要坐稳顾夕心头最重要的那个位置去。
“臣侍查过后宫礼制的,按年头来算,是可以有些恩典的。”顾夕换了角度,替自己尽力争取。
“是有省亲这么一说……不过夕儿为何突然要求回乡呢?”赵熙狐疑地打量他,顾夕在她目光下坚持了一瞬,终又垂下头。
赵熙思了一下,道,“旧历是妃嫔省亲,倒是可以比照侍君。不过人家都是育有皇子,对社稷有大功,又兼离家时间久,皇帝才会恩典许其省亲。不过是不准出京的。若是外乡,会命其家人到京,扩宅充院来接驾,若家人就在京中,也是如此。接了驾,也只多小半天儿时间,就还得回宫的。”
顾夕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仿佛一盆冷水浇熄了他最后一丝活动心眼,一下子蔫了。
她看着顾夕的微小神色变化,大概知道了他的想法。忍住笑,正色道,“不准在外过夜的,你没在礼制上查到?”
顾夕泄气摇头。查不查得到有什么分别,还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赵熙这下更确定了她的判断。最近关于顾夕的变化,估计也就是最近赤苏在他的医案上说的那个事儿了,这个是让他决定避开的直接原因
若是从他前世算,这小子的初合,也是她用强的。重活一回,前事尽忘,他也就是一张白纸,他或许真的对这样的事有些担忧?
赵熙毕竟是武将出身,一想明白其中关节,立时有了决定,她稍扬声,“拿礼则来。”
顾夕看着一本册子摆在面前。
“这是礼则,你查的礼制,礼则是它们的总则。”赵熙给他解说。
顾夕茫然抬目看她。
“这是咱们华国礼制宝典,你得学学才好。”赵熙将册子往他面前送了送,很严肃地说,“晚膳后,抄录一遍,里面讲的道理就懂了。”
顾夕取过来随手翻了翻,字数不是很多,但也不少,目测大约五千言,“……是。”
赵熙瞧他茫然的样子,进一步又道,“抄礼则也有规矩。”
“啊?”顾夕抬目看她,目光湿漉漉的,干净又文静。赵熙心里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就像你们抚琴,不得沐浴焚香,清心静气?抄礼则也是如此。想你也是不懂,这样吧,朕着礼监司的人过来,晚上抄的时候,听他安排,总之别乱了规矩才好。”赵熙开始循循善诱。
顾夕拈着册子,狐疑地看着高深笑意的赵熙,一脸不太相信的神情。
赵熙不再和他多说,满意地起身,“好了,就这么定了,传膳,朕饿了。”
顾夕跟着起身,推辞道,“臣侍不……”
赵熙拉住他,笑道,“陪朕吃吧,晚上你宫里就不传膳了,朕怕夕儿你到时候喊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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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宫。
来年就满八岁了,太子赵崨五岁便已经启蒙,现在开始完成了太傅留的小文章了。
功课做完,候在外面的几个幕僚进来。他宫中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各有所长。这几个舍人是他特意宣过来的,专精谋划。
太子宣他们进来,却不说话,只皱眉沉思。小小的孩子,气场倒挺足,几个人都屏息,无一人敢出声。
“母皇今天去内后宫了。”太子半晌道。
一个舍人机灵,明白太子的意思,“顾侍君入宫一年多,替陛下承欢太后膝下,倒也没有别的。”
太子扫了他一眼,敲了敲案上的一份文书。舍人凑过去,看到一段话,是顾夕的医案。
太子指着其中几句道,“本宫年纪小,不懂这些,只看得出这月送的医案,比往常的多出这么几句。是什么意思?”
几人都有些震动,不过一份医案,太子月月都命人抄了来看,外人只当他孝心,关切母皇也连带着父侍,谁知他竟是这样有心。
“是说……身子无大碍,可……可行房,事的意思。”一个舍人直白地解释给太子听。
小小少年脸红了红,沉声自语,“母皇过晌就去了内后宫,至今也没回寝宫。”
几个舍人面面相觑,心里自然明白,或许陛下要临幸顾侍君了,不过这有什么可忧虑?
太子不耐摆手,专心琢磨了一会儿。
“父后现在该到哪一站了?”
“中宫大人已经入华境,再有几日,可抵京城。”
祁峰今年回京,恰在本月。距上回见父亲,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太子垂目合计了一会儿,中宫的事,他这里且鞭长莫及,管不了。顾夕的事,他倒是可以阻一阻。
“怎么能将母皇从外后宫引出来?”他问得也很直接。
“殿下好几回闯到外后宫扰陛下的事,这一次,不能再故伎重演了。”一个舍人道。太子好几回他拿着折子去后宫求见母皇,动静挺大,都惊动了朝中御史过问顾侍君惑主的事,不过这招确实是使老了。
“陛下最是疼惜幼子。臣想着二皇子最爱蹴鞠,倒可派个人把他引到蹴鞠场去。”一个舍人出主意,“今天傍晚变天儿了,冷,二皇子若是跑一身汗,八成着凉,到时可派人请陛下来关切一下……”
几人点头。
太子唇抿成一条线。“傍晚前会降霜,秋老虎尾巴能冻掉。”他想到钦天司的王司礼白天对他说这话时生动的表情,微微皱眉。
“没别的法子?”
几个人研究了半天,也没有比这个更可靠的办法了。
太子起身,往后堂走。几个人都站起来看他背影。
及至要转过屏,太子顿下步子,小小的身影仿佛压着千钧重担般,半晌,挺直身板,压着童稚的声音,“着人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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