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丝儿茫然,只看着圣后用脚将那笔取了下来。
“不过如此。”女人对她说,“毫无可怕之处,又怎值得你这般带病躲避?”
泠泠泉水般的声缓缓流进年轻女人的耳朵里。
“怕的。”钱丝儿说完两个字,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妾是怕的。”
她哭起来,鼻头是红的,看着格外可怜。
卫薇把玩着毛笔,轻轻扫过小宫嫔的鼻梁。
“我也怕过,后来才知道,比起那些,这算不得什么。”
她的脚尖掠过那些粗壮的斗笔。
又转身,恰好压在了钱丝儿的衣摆上。
“你会怕这根笔?”
钱丝儿想起那些灯影混乱里的痛,轻轻摇头。
“那……那是……”那是圣人啊!
“他连这个都不如。”
卫薇笑着说。
她的手压住钱丝儿的肩膀,探身让毛笔的鼻头擦过小宫嫔含泪的眼。
……
琴心从院外匆匆走来,看见圣后披着大红的火狐裘衣站在廊下,用手去搓被冰冻住的花枝,指尖微红,挂了霜水。
她连忙走上前:“娘娘,外面太冷了。”
圣后笑了笑,转身往殿里走。
一支小楷被她留在了花枝上。
殿里一阵香腻之气,榻上的凭几落在了地上。
琴心重新点燃熏香,小声说:
“姜大人,来了信。”
“外祖?”圣后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信给我。”
将短短书信看完,卫薇笑了。
“阿蔷已经来了。”
第261章 借刀 “我这把刀,借给活不下去而要翻……
斜枝昏昏长,书影蕴茶香。
老鸦叫声三两。
黑子白子论短长,
下得兴起,姜清玄的一把白须几乎要飞起来。
秦封江端坐在对面,唯有轻巧棋子翻转在五指间。
“年轻人纵横捭阖是好,总要后路稳妥。”
“老大人诱我深入,意在大龙,计算着实精妙,也是比我这年轻人更不要后路。”
“一把老骨,尽兴便好,要甚后路?”
棋盘上你来我往,二人嘴上也是不停,
“啪”一声,白子落下,姜清玄“哈哈”大笑:“你这年轻人不顾后路,又怎知旁人早摸准了你这秉性?”
黑色的棋子被人抛起,又牢牢落回了那人手心里。
从掌心一点点滚到指尖,最后,落在了棋盘上。
老者一愣,得意洋洋捋胡须的手停了下来。
“兵者,诡道也,攻守之间自有变换之处。”
脸上带着笑,秦封江捡掉了自己吞下的子放在一旁。
姜清玄面色哀痛:“得意忘形,我之谬也!”
秦封江为老人的杯中添满水:“可见老人家也不必担心晚辈是否有后路,看不见也并非没有。”
“阿野!”
“郎君!”
坐在一旁打瞌睡的少年立时站了起来。
“还是去那家食肆吧,买五斤羊肉,快去快回。”
秦封江将一角银子扔进了少年的怀里。
“是!”
少年将银子妥妥放好,又别了下自己腰间的短棍。
“等等,外面不太平……”姜清玄叫住了小少年,“你等阿沥……”
秦封江摇头:“不必麻烦,一个人就足够,再买些胡饼,余下的钱归你处置。”
少年眼睛一亮。
等他走了,姜清玄的眉头皱了起来。
“外面已有人易子而食,让他一少年带着肉、饼、钱……”
“正该让年少之人看看。”秦封江的面上带着笑,拍了拍姜清玄的手臂,“骑高头大马看见旁人悲戚,与骑马观花又有何异?观棋人在心中自以为得意,又哪知道局中机锋何在?”
姜清玄却还是担忧。
想了想,又松开了眉头,轻轻一笑:
“一个女娘这时还能开了食肆卖肉卖饼,自然是有不同之处,你又来了,洛阳城里应是太平几分。”
又一枚白子落下。
“你也成了个给旁人留后路的大人了……”似是叹息。
过了三刻,少年回来了,小心将羊肉、胡饼交给叫阿沥的老仆,神色委顿地站在了秦封江的身边。
秦封江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管继续下棋。
少年是受了伤的,低头看看被没包扎的手臂,他静静地等着。
姜清玄能看出来,这个少年身上有伤,心中有惑。
又下了一句,老仆颤颤巍巍走过来说可以用午食了,连输了三局的姜清玄让少年替来捡棋子,自己一甩袖子,走出了“待人来”。
“郎君。”
少年期期艾艾,手里整着棋子:
“我买了些胡饼,想分给那些小孩子的……可吃饼的都是大人……”
在北疆长大的少年……罢了,虽然穿着男子打扮,她其实是个少女。
少女是茫然的。
她不仅看不懂这个大梁,更看不懂这些人。
“为了抢一口饼,他们会把孩子掼在地上。”
想起那些嚎哭的甚至被摔死、踩伤的孩子,她的眼中满是哀痛,她立时出棍也没用,除了能保护了自己,那些孩子她救不了。
如果不是她去分饼,那些小孩子被人卖掉买走,想来还有条活路。
“昨日……您是不是就想到了?”
秦封江,又或者,唤她本名――卫蔷。
作富贵郎君打扮的瘦高女人将手里的一把黑子一颗一颗送进棋盒。
“你比我多走了一个来回,可曾察觉那些卖孩子之人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少女想了想,没想出来,也就说不出来。
两人整好了棋盘棋子,少女跟着卫蔷走出院子。
冷风簌簌,卫蔷看向光秃秃的竹根处。
“吃竹子先吃笋,再用是竹枝,最后挖竹根……人,终究不是竹子。可传宗接代的儿子都可以卖,孩子们的阿娘呢?”
少女愣了一下,接着,她如遭雷击一般傻呆呆站在原地。
孩子们的娘呢?
是了,孩子们的娘呢?为什么站在那卖孩子的都是男人?!
孩子们的娘呢?!
女人呢?!
女人去哪儿了?
是被卖了?
谁会在这个时候买要吃粮食的女人呢?
心中的惑轰然炸开,少女只觉得自己胸中眼前霎时鲜血喷涌。
卫蔷低头叹息,从怀中拿出药瓶和棉纱替她包扎伤口。
“要看见,要知道她们应该在,要知道她们已经不见。若是做不到,你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背弃和出卖呢?”
这是她要让这个少女知道的。
活不下去的人,早已死去的女人,在她见过的许多许多时候,是同时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