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瑞抬头看见,忽然一阵心酸。
他不是不能反抗。
这几年,他跟着季老爷学了不少东西,真要和季柳氏打擂台,未必会输。只是他太过愚蠢,总想着季柳氏或许并不会做的那么绝,而且他马上就要去京城了,忍一段日子就好。
可就是这十几天,季柳氏都忍不下去。
现在他,看清了季柳氏的真面目,也看清了季老爷的糊涂,其实也挺好。
至少这样去京城,他再无牵挂。
……
温钧半夜被下人叫醒,皱着眉到了院子里,看见了一身狼狈的季明瑞。
“你……怎么回事?”
季明瑞低下头,像个可怜的受气包:“刚刚下雨了。”
温钧抬手打断他:“我不是问这个,你,怎么来了?”
“姐夫你不是再有几天就要去京城了吗,我提前过来住几天,方便和你一起走啊。”即便是如此落魄难堪的境地,季明瑞依旧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兮兮的。
温钧凝视他片刻,点点头,心知肚明,懒得再追问:“先去客房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温钧的表现十分平常,仿佛什么都不知情。
季明瑞松了口气,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就怕姐夫一直追问什么情况,到时候他只能将家里的事情说出来,姐夫听了,一定会嫌弃他太蠢。
还好什么事都没发生。
季明瑞有些高兴,在下人的带领下,傻乐地朝着客房去了。
温钧站在原地,瞥了眼他们的背影,回到屋里继续睡觉。
一个月时间匆匆而过,工部的人早已到达上林县,将牌坊修缮完整,只等明天最后一天打磨,就可收工。
温钧这几日也忙着监督,有些疲倦,忙着休息,并没有功夫去研究季明瑞的心里。
反正他早已打算好了,等牌坊打造好之后,就早点启程回京城。
既然季明瑞出现在的温家,就代表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不用再去追究过程。
不过,事情赶在他出发之前解决,很好!
心里这样想着,第二天,温钧就命人送了两本自己做过笔记的律法书籍给朱家,让他参读,将来再还,算是一份小小的打赏。
这份东西看起来普普通通,对于参加乡试的人来说,却是至宝。
解元的笔记,就差不多等于现代高考状元的心得,只要能够融汇那么几分,并学以致用,将来的成绩总不会太差。
温钧不必担心朱诚良会抱怨。
不过下人回来,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带回朱诚良感激的道谢,只带来一个小道消息――原来朱诚良这几日得了怪病,正在寻医问药,连学业都荒废了。
所以接到温钧送来的东西,虽然高兴,却没什么时间研读,匆匆将东西放下了。
温钧挑皱眉,随意听了一耳朵,有点疑惑。
怪病?
这件事和温钧没什么关系,他也就没怎么上心,在心里想了一下,便抛在脑后,点点头表示知道,让下人下去。
等下人走了,温钧起身去了村口。
他六元及第的牌坊就立在这里。
牌坊是皇帝亲口御笔建造的,于寻常牌坊有很大差异,甚至可以称得上独一无人。
它的整体为六脚造型,长四丈,宽两丈,高约四点六丈,东、西、南、北、东南、西北六个脚都有精美的装饰浮雕,以山海经上的神兽为主,寓意着温钧连中六元的事迹,牌坊正中,刻着温钧的名字,牌坊里面,刻着温钧的经历,包括他九岁丧夫,萎靡失意,五年后又重新站起来,一举拿下科举六个头名的事。
当然了,是经过美化版本的。
工部的人最会看人眼色,知道温钧这位状元颇受皇帝宠幸,建造牌坊尽善尽美,雄伟高大,丝毫不敢偷工减料,对着温钧这个状元郎,也是能夸则夸,使劲地讨好,希望不要得罪了他。
牌坊刚一建好,就引来了整个村子的夸赞。
不仅如此,十里八乡连带着县城里的人都来看热闹,还有从其他县跑来的读书人,一来拜见温钧这个状元,二来便是为了参观这个牌坊。
温钧站在牌坊下,心里也是满腔自豪,意气勃发。
工部的人见他满意,试探表示,要不要给牌坊举办一个竣工仪式。
牌坊建了许多,但是这样的牌坊,就连他们,也是第一次建。
温钧略一思考,再看了眼不断点头,冲着他使眼色的村长,点了点头:“那就办吧。”
牌坊立在温家村子外,荣誉也有他们一份,几天他们希望声势更加壮大一点,抬高村子的地位,温钧无有不可。
竣工仪式轰轰烈烈又是一天过去。
村人出了猪羊鸡鸭,出了青壮年和妇人帮忙,不用温钧插手,就将一切都弄好了。
温钧见状,就没有上去凑热闹,陪着温常氏在村子里走了两遍,回家里说话。
“娘,还有三天,回京城的官船就要路过上林县了,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温钧先开口问道。
温常氏点点头:“都弄妥了。”
她说完脸色有点迟疑,为难道:“真的要去?”
“不是说好了的吗?”温钧挑眉。
温常氏叹气:“我还是想留在村子里。村子里没什么不好的,有你的名字摆在那里,大家都对我很友善,我住习惯了,不想去京城。还有你二姐,没有兄弟撑腰,就靠我这个老娘了,我离开了,万一卫家人欺负她怎么办?”
卫家现在看着是挺好的,那也是因为温钧一直很有出息,有他震慑。
万一山高皇帝远,他们都去京城了之后,卫家给温蔷气受,他们甚至来不及赶回来撑腰。
温钧这才明白她担心的是什么,拍拍她的手背,微笑道:“你放心,在卫二郎考上进士之前,他们绝不敢辜负二姐。”
“至于其他的,娘也不用担心。”温钧想了想,解释道,“若是住的不舒服,娘带上大姐回来就行。只是现在……明珠马上要生产了,身边没有老人照看,我不放心,只能请您老人家出马帮忙。”
他和季明珠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对新生儿的到来毫无准备。
现在是有王家二舅母照顾,可是为了照顾季明珠,二舅母已经舍下王二舅,让他一个人去任上,自己在京城多留了几个月。温钧实在不好意思让她继续和王二舅两地分离,直到孩子长大。
孩子最多三个月,二舅母就势必要离开。
可他到时候,也要每日去翰林院点卯,新官上任,手忙脚乱,只能剩下季明珠一个人照顾孩子,这太不令人放心了。
温钧不敢这样贸然地迎接孩子。
孩子至少要一到两年才能说话,表达自己的需要,饿了会说,痛了会气,容易照顾一些。
在那之前,还是需要一个有经验的老人帮忙。
温钧只能麻烦温常氏和温萤,她们都有经验,要是可以帮忙,他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当然,这也是温常氏表示过对京城的好奇,说过想去京城看看的愿望之后,温钧才想到的这个法子。
不然他还没那么不要脸,理直气壮的要老母亲千里迢迢去给他照顾孩子。
如果温常氏当真不愿意,他不会强求。
不过……
温常氏叹气:“唉,你都这样说了,我难道还能拒绝吗?”
温钧脸色一红,心里愧疚极了。
是的,他就是仗着温常氏的慈祥,用亲情在捆绑他,因为他知道温常氏会上钩。
“娘,谢谢你……”温钧语气羞愧。
温常氏一愣,看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你愧疚个什么劲儿啊,我就是唬你一句,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温钧:“嗯?”
温常氏乐不可支,笑倒在椅背上:“我亲孙子要出生了,我肯定要去照顾的,就算你不说,我心里也想去京城看看。哪里是为了你,你可别往脸上贴金。”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温蔷罢了,但是有温钧的保证,她放心多了,冷静下来,一颗心早飞到了京城。
京城里,有她温家的第三代血脉。
……
牌坊竣工仪式之后,工部的人告辞返程。
而温家村,也彻底在苍南郡出了名。
小小一个村子,因为一个温钧的出现,地位跃然上升,甚至有了全村向学的征兆。
村子里所有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被送去了城西私塾读书。
而上林县,也由此文风大盛,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以每三年两个举人,一个进士的速度朝着朝廷输送人才。
一个状元的力量,就是如此可怕。
温钧是直到很久之后,眼看着上林县成了江南府赫赫有名的才子之乡,才领悟到了这点。
现在,他只想带着温常氏等人,返回京城。
这次去京城,不但温钧带上了一家老小,丛安也带上了丛老爷子。
两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谁也放心不下谁,只能将老宅托付给了赵博照顾,然后变卖家产,带着所有的银子去京城落脚。
温钧见状表示,若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宅子,丛安可以先在他家暂住。
这三个月他不在,新宅应该已经修缮完成,只等他回去,便可以举办乔迁酒宴,正式搬入。
腾出两间屋子给丛安他们,小事一桩。
丛安闻言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锤了锤温钧的肩:“谢了,状元郎大人。”
温钧无奈。
赵博和卫二郎来送了他们一程。
温钧看着面前两人,有预感到,这次分开,需要很久之后才能再见,不免有点伤感,无声地抱了抱两人,转身上船。
季明瑞早就上了甲板,没人送他,他倒也看得开。
见温钧上来,拍了拍温钧的肩膀,笑嘻嘻道:“姐夫,开心点,想想马上就要见到我二姐和我小侄子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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