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嬷嬷不错眼儿地盯着都没盯住,转头人就淹没在人潮之中。她心里一慌,四处张望,前后左右都是人。
少傅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手中还握着刚出锅的凤凰糖画,是方才夏淳瞧见别人在吃非要他亲自去买的。
咔嚓一声将糖画的杆子给拧断,少傅冷冷瞪了一眼宋嬷嬷,这时候没功夫去追究是谁的疏忽,只目光匆匆在人群之中扫视搜寻。
到处都是陌生的人面,四面八方都是嘈杂的声响,没有夏淳的身影。
返回面具摊子沿途找了一圈,也不见人。
周卿玉的脸色已渐渐发青。
“找!”少傅身上极其锋利的气息铺散开,四周的人立即让开了一个圈儿,“凌云凌风,立即分三头去找!”
宋嬷嬷脸色煞白:“姑娘方才就是在这附近,应当走不远……”
她攥着手,慌不择路地在人群中走得跌跌撞撞:“彩蝶人呢?彩蝶……公子!彩蝶也不在,是不是彩蝶跟着姑娘去了哪儿?”
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能顶什么事儿?花灯节这日街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那丫头蠢得很,又偏偏浑身是胆儿,见着什么都好奇,周卿玉担心夏淳混乱中被拍花子给拍走。
“一刻钟寻不到人,你便领我的玉牌去京兆尹,封锁整条街。”丢下这句话给宋嬷嬷,少傅别的也来不及交代,匆匆便寻了个方向去找人。
一群人兵荒马乱,宋嬷嬷等不足一刻钟,立即跑向京兆尹。姑娘相貌不同常人,走丢的话,十分危险。
与此同时,夏淳领着小彩蝶站在京城最大的牙行里,听着牙行掌柜的舌灿莲花地介绍京城各大巷子的屋舍行情。
掌柜的说的口吐白沫,夏淳听得津津有味儿。小彩蝶十分迷茫:“姑娘,你是要置办房产么?”
夏淳大致了解了各大巷子的屋舍院落的条件和买卖行情,顺便也了解了京城如今的物价水平和买卖女婢粗使的用人规矩。听小彩蝶问抽空看了一眼小姑娘,一本正经道:“不,我不买,就随便问问。”
“噢……”小彩蝶挠挠头。
牙行掌柜的惯是个眼光厉害的。夏淳此时虽身边无护卫,只一个懵懂小丫鬟跟随,但他也认得出夏淳身上衣裳的料子和首饰的材质。江南特有至少得三千两一尺的云锦,正宗白狐皮缝制无一丝杂色的大麾,最上等羊脂白玉的镯子……眼前此人非富即贵。
掌柜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淳在粗粗了解一番后,心满意足领着小彩蝶又回到挤挤攘攘的街道。
四处灯火通明,从这头到那头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锣鼓声震天响,舞龙的仪仗队从街角的尽头热闹地游过来。她手中的兔子灯已经熄灭,夏淳左右看了看,向一个正在给自己的花灯点火的少年走去。
小彩蝶皱着两撇小眉头,左思右想觉得不大对劲:“姑娘,你是预备着逃跑么?”
夏淳脚下一顿,扭头看过去。
“是因为公子议亲,你不要公子了么?”小彩蝶一如既往的语出惊人,不知委婉为何物。
夏淳还没说话,小彩蝶就又道:“可是,姑娘知不知道养你是很费银子的?一般人家根本养不起。”她继续皱着紧巴巴的小眉头,一副很苦恼的模样指出,“公子始乱终弃,另娶她人确实很过分。苏家那个郡主不要脸,拆散你跟公子……但是,姑娘你有银子么?”
夏淳:“……当点东西不就有了?”
“也是,”小彩蝶双眼一亮,突然被点醒,“公子给姑娘那么多首饰,随便哪样当出去都好多银子!所以,姑娘你果然是打算不战而败就地逃跑么?!你跑的掉吗?!你就不怕逃也逃不掉反而惹公子生气,就此便宜了那个劳什子的郡主么?!”
夏淳觉得这话说的她不爱听。搞得像她很怂似的:“……你想拦我?还是要去告密?”
“当然不!都不!”小彩蝶突然兴奋,“奴婢来替姑娘典当首饰!”
反正公子都给苏家提亲了,姑娘脱了奴籍,已经不是奴婢了,就不能再是个没脾气的人!现如今离开周家,将来再被迎回才会腰杆子挺得住。
“奴婢知道可多京城有名又靠谱的典当行,”小彩蝶昂着下巴,骄傲得不行,“奴婢小时候就帮府里主子跑腿,京城奴婢可熟悉了!哪条巷子都知道!”
“真不错!那以后我可就仰仗小彩蝶姑娘了?”
小彩蝶脖子一梗,夏淳看着她,眯着眼睛笑起来。
夜越来越沉,夏淳忽悠过小彩蝶,拎着她的兔子灯走到还在打火的少年跟前。白纱的帷帽遮挡了脸,却挡不住夏淳悦耳动听的声音。她方一出口,那少年的脸便赤红了。
周卿玉找来,看到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夏淳帷帽被风吹开,她正一手提着兔子灯一手揪着裙子蹲在一处角落里。那个叽叽喳喳没脑子的小丫鬟张开手围成半圈圈着夏淳。主仆两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对面,一个捏着火石的面红耳赤的少年正哼哧哼哧地敲火石。火花噼里啪啦,就是点不然那盏兔子灯……
他立在灯火阑珊处,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无知无觉的夏淳,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突然紧紧蹙了起来。
须臾,他吐出一口闷气,脸色渐渐冷冽起来:“去找宋嬷嬷来把人领走。”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黑暗中,凌风凌云面面相觑,公子方才不是很着急?这突然是怎么了?彼此对视一眼,凌风留下看着,凌云飞身去找宋嬷嬷。
已经离开的少傅端坐在马车之中,冷漠地等着。不知何时,夏淳上了马车,周卿玉一言不发。
夏淳眨巴眨巴了眼看着他,见他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窝在一边就打起了瞌睡。相顾无言的回到玉明轩,当夜少傅便严厉将夏淳赶回了自己的屋。
别说夏淳莫名其妙,宋嬷嬷也不明所以。但周卿玉心意已决。
当夜少傅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回想起今夜寻不到人的惊慌,那一瞬间的手脚冰凉,周卿玉心情沉重。他从未在意过,从未想过,陡然遭遇这一次叫他骤然发觉到了危险的信号。他左思右想,很有几分不可思议。一个通房丫鬟,平日里当个玩意儿宠着排遣的女人而已,竟然当真会影响他的心境如斯。
素来不会被任何人动摇的少傅无法接受和认可这件事,他姑且需要冷一冷这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晚了一步
第四十八章
花灯节过后两个主子就怪怪的,玉明轩上下都察觉了。宋嬷嬷不知两主子之间出了什么岔子, 怎地出了一趟门, 如胶似漆的两个人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或者应当说,素来纵容她们姑娘的公子对姑娘的态度突然冷淡下来。她左思右想不明白其中缘故, 明明那日姑娘意外丢失公子还焦急万分,怎地人找回来反倒弃之如敝履了?
不止宋嬷嬷想不通, 就是凌云凌风也猜不透主子在想什么。夏姑娘素来没皮没脸, 手段层出不穷。往日不管公子如何冷脸如何呵斥都毫不避讳地往上贴,如今却乖觉起来,竟忍住一个多月没往正屋张望一趟。为此, 凌云凌风也十分诧异。
小彩蝶急得不行, 姑娘被冷落这一个多月,小楼那边三个女人小动作就多了。不仅如此,那叫秋香的还竟色色效仿她家姑娘的穿着, 学的不伦不类, 也不怕旁人笑话她东施效颦!
素来清净的玉明轩暗潮汹涌,主子不急, 小彩蝶着急也没用。好在小楼那三个女人也没得逞,公子吃惯了好东西,再吃不惯那些四不像!大多时日都是呆在东宫里头, 便是得了空回周府也是早出晚归, 根本就没兴致去沾染那些女人。
那什么劳什子的秋香姑娘,就是头饰衣裳做派都学她家姑娘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小彩蝶一面暗地里诅咒小楼几个女人,一面又替自家姑娘心酸得不行。
不过心酸归心酸, 这些时日她也忙得脚不沾地。不知姑娘是不是真打了离府的主意,隔三差五就要她跑腿出府典当东西换银钱。
还别说,公子出手就是大方,给姑娘哪怕一件衣裳料子都是外头求都求不来的好物。她零零总总,竟然替夏淳当了有五万两银钱。也亏得那典当行敢收,除了那些戳了周家私印的东西外头不敢买卖,夏淳把能典当的都典当了。
怀揣着五万八千六百多两银票,夏淳心头的那股子忧愁劲儿就散了。虽说难得遇上一个极品玉公子,朝夕相对,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难免会动心。不过身份不对等这事儿总是个越不过去的鸿沟,除非她抛弃自我强行迎合,否则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儿。
转眼就到了二月,料峭春风拂柳,天气渐暖。夏淳看着日渐消融的皑皑白雪,庭中翠竹仿佛那人冷冽沉郁的眉眼,不由地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舍不得啊舍不得……
“姑娘,”小彩蝶是真的要哭,不甘心,十分不甘心,“明日上午,公子就要随夫人去定北王府下定。您真的不做点儿什么么?”
周家与苏家这门亲,还是敲定了。
少傅亲自点头,温氏和周家上下也十分满意。小彩蝶消息灵通,白马寺那日回来夏淳就已经知道结局。她不是木头人,说不伤心那是假的。不过她想得开,像周卿玉这样卓然于众的男人,前朝和现代都很难出一个,她能独自霸占一年已经算赚到了。
“做什么?”夏淳歪了歪脑袋,看着窗外枇杷树,“我雇人去截杀安澜郡主?”
小彩蝶:“……”
“姑娘!”小彩蝶气得跺脚,一口小银牙咬得咯咯响,“难道你真打算携款离府,给那什么郡主腾位置?”凭什么啊!她算老几!
不是她腾不腾位置的问题,是她本来就没位置。
夏淳没骨头似的从窗棱上滑下来,水蛇一般细长的腰肢被衣裳勾勒的惑人。她幽幽地盯着斜对面正屋的窗户,表情有点小小的纠结。大冷的天,对面窗户大喇喇地敞着,屋里袅袅青烟,看不清人影儿。说来,周卿玉这段时日好似很少在府上?
“公子何时回府?”
这小彩蝶哪里知道,周卿玉的行踪就是温氏都不大清楚的。不过时隔一个月,夏淳终于打起精神来,小彩蝶顿时来劲儿了:“奴婢这就去问前院的松二哥哥!”
说罢,一溜烟就跑出去。
宋嬷嬷端了一盅滋补的汤来,斥了风风火火的小彩蝶一句,小心翼翼地进了内室。
说来那日花灯节的不欢而散,姑娘也消沉了好些时日。宋嬷嬷忧心夏淳想不开跟周卿玉置气,可这事儿起头就是少傅,不知如何劝,整日也唉声叹气的:“姑娘,用些热汤水去去寒。虽说过了正月,二月里的风也凉得很。”
自年前大夫嘱咐过夏淳可以用温补的药,宋嬷嬷就每日都会去小厨房炖一盅滋补的汤。这般温养着,夏淳的脸色日益红润,眼看着就结实起来。
别说,小彩蝶整日惦记着夏淳的肚子,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夏淳能生庶长子。宋嬷嬷嘴上斥责她没规矩,心里却也是有这点念想的。规矩是规矩,她如今是夏淳的嬷嬷,自然是盼着自家主子色色拔得头筹。庶长子这事儿于夏淳来说,抢先生下来总是利大于弊的。
瞥了一眼夏淳的肚子,想着正屋的那位已经避出去二十来天,宋嬷嬷这心里也焦得很,两位主子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何时方能和好?
这日夜里,周卿玉夹着一身春雨从府外归来。
回来的时辰晚,玉明轩里处处都是静悄悄的。少傅并未惊动府中其他人,带着凌云凌风穿廊而过。一身银黑色的兔毛大麾,行走间衣摆猎猎。途经夏淳的屋子,脚步忽地一顿。屋子里漆黑,想必里头的人早已睡下。
少傅鸦青的睫羽颤了两颤,复又提脚离开。
身后凌云凌风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了然,忙踢腿跟上。
正屋点了灯,两个前些时候提拔上来的小厮在门外候着。张嬷嬷低头候在廊下,亦步亦趋地寻问少傅深夜归府,可要用些吃食。
少傅嘴角冷淡的抿着,这些时日仿佛又回归当初不爱言笑的一尊玉像,如斯冷冷清清。
凌云凌风摆了摆手,示意张嬷嬷莫多言。
张嬷嬷心中叹气,主子的心思再难猜,他们也知道周卿玉这是跟夏淳拗上了。虽不晓得花灯节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能叫主子如此在意,也说明了夏淳在周卿玉的心里到底是不同的。不过这话他们心里想想就罢,谁也不敢说出口来。
人进了屋,没烧地龙,只置了几个火盆。
周卿玉年少习武强身,倒是不怕冷。火盆这种东西置不置办都不打紧,少傅脱了大麾,里头衣裳多多少少也被雨水沾湿,穿着有些不舒坦。
张嬷嬷打眼一瞧,立即下去备水。
周卿玉脱了鞋子进屋,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内室。正屋的内室里地毯和软枕没撤走,还摆放在地上,他如今倒也习惯了赤脚走路。四下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人大半夜不睡偷翻他的窗子,屋里也没摆放零嘴儿。惹人心烦的那蠢货不在,倒显得冷清。
摇曳的烛光下,帷幔轻轻晃动。周卿玉嘴角抿得更紧,显得神色清冽冷漠。如玉的容颜在烛光下仿佛冰雪雕成,唇极红,眼若星,越发的凛冽不可侵犯。
少傅有些心烦,再有两个月便是春闱。年前三皇子方因刺杀太子圈禁,牵连出一长串的官员落马,空了不少职缺。今年的春闱任务极重。翻过年太子十四,隆德帝有心让太子早早涉政。春闱算是让他小试一把。少傅作为太子老师自然得全程参与。
一来,辽国和亲之事尚未有定论,两国友好条例未达成共识;二来,鄯单国王子还在京城,鄯单小国态度暧昧;三来太子刺杀一案虽已结案,但朝堂上下因此暗潮汹涌,五皇子六皇子这时候凸显出来……一桩桩一件件,叫人分身暇术。
少傅赤脚踩着柔软的地毯,径自掀了珠帘在窗边软榻坐下。明日还得早些随温氏去苏家,周卿玉眼前蓦地闪过一双狡黠的眼睛,心头一阵烦闷。
手中竹简拨动了两下,张嬷嬷领着小厮抬水小心翼翼地进了净房。
须臾,人都退下,少傅方拧着眉头去了屏风后头。水声淅沥,在这雨夜显得四下里格外静谧。少傅只简单梳洗了,捏着眉头披着头发去了床榻歇息。
这一掀纱帐,榻上睡得两颊红扑扑的人儿就曝露在眼前。
少傅先是一阵错愕,紧接着眉头瞬间就舒展开,那一双略带沉郁的眼睛末梢高高吊起。他鸦青的睫羽在昏暗之中拉出纤长的影子印在高挺的鼻梁上,衬得人冰肌玉骨,艳色无边。发尾沾湿了还在滴水,他抬腿踢了踢榻上之人肉墩墩的臀:“谁准你又进来?”
夏淳睡得正香,翻了个身扭着屁股躲远。
少傅跨着长腿半支在榻上,殷红的嘴角微微翘起,倨傲地又踢了踢:“给我睁眼。”
夏淳烦不胜烦,手伸到屁股后头拨了拨,嘟囔了几句却根本拨不掉。于是烦躁地睁开了眼不高兴:“干什么呀!还让不让人睡了?”
“哦?”周卿玉上了榻,俯身凑过去,“本官的屋,你想进就进?本官的榻,你想上就上?胆子不小!”
</div>
</div>